陶墨心中一动,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地问:“他们也去?”
卢镇学笑而不答。
陶墨想起之前老陶的话,狠狠心,摇摇头道:“那还是不去了。”
卢镇学讶异道:“为何?”
陶墨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暂时还是不见他的好。”
卢镇学显然误解他的准备,心中诧异地想:难道我低估他了。他见一锤先生的高徒难道是为了立威,而不是原先所想的溜须拍马,拉拢关系?可是为何他要针对一锤先生,放过老师呢?林正庸在谈阳的名声和影响力均不逊于一锤先生啊?难道说,他想各个击破?
他想着想着,便觉得陶墨懒洋洋的背后竟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连端茶的动作都有几分莫测高深。
“可是学生已经将大人会莅临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卢镇学故作为难,“我以为大人定会给我这几份薄面,不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么说,陶墨倒不好太不近人情,“那我便去稍坐片刻吧。”纵然不能亲近,看看那人也是好的。
卢镇学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懂道:“既是如此,那么明日学生便在寒舍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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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官上任(六) 。。。
事情说定,卢镇学便起身告辞。
陶墨送到门口,想了想,转身将这件事情告诉正在算账老陶。
老陶听完他的叙述便皱起眉头道:“那个卢镇学,怕是来者不善。”
陶墨讶异道:“为何?”在他看来,这个卢镇学应是他在谈阳县第一个结交的朋友。
老陶道:“一山不容二虎。林正庸的门下又怎么会将你积极引荐给一锤先生的门下?”
陶墨道:“那他要如何?”
“就是不知要如何。”老陶沉吟道,“去还是要去。但正如你说的,小坐片刻就回来。莫要与其他人发生纠葛。”
陶墨想到顾射,心头一热,但看老陶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随之一冷,讷讷道:“能有什么纠葛?”
“没有便好。”老陶知他又病了一场,不忍再逼他,岔开话题道,“县官虽是小官,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下辖三班六房,你若是无事,下午便去与他们打打交道,日后办事也好方便差遣。”
陶墨连忙应是。
老陶道:“那位崔典史你已经见过了,若一会儿再见到,切莫忘记多多亲近。”
陶墨又应下。
老陶见他病歪歪的样子,心中不大放心,但府中事务杂多,又委实放不下,只得退一步道:“我让郝果子跟着你,你若有什么事不明,只管差他来问。左右离得不远。”
陶墨听他不去,心中有些紧张,“要不改日再去也成。”
“少爷,我终究有一日要死的。”老陶面不改色道,“难道少爷等我死了,便不做官了?”
陶墨大惊失色道:“你莫要如此说。我知你不会轻易死的。”
老陶嘴角微抽,“少爷,若不是我了解你,还会以为你很遗憾。”
陶墨道:“我并非此意。”
“我知。你先去用饭,然后与郝果子一同去吧。”
陶墨转身出门,依言吃饭,然后出门。
六房就在县衙左右,出门进门,不过眨眼工夫。
正在里面办公的书吏虽未见过陶墨本人,但早打听过他的样貌,一见他进门便慌忙迎了出来。陶墨一一垂询,表现十分得体。
后有六房经承、管年出迎,又是一番寒暄。
崔炯不在此处办公,今日也未曾来。
陶墨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郝果子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少爷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陶墨道:“怎的变了个人?”
“少爷刚才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郝果子心直口快。
陶墨怔了怔,脸色黯然。
郝果子似乎意识到适才之言不妥,连忙道:“我不是说少爷不学无术,我只是,只是……”
“不学无术也没什么。我爹生前也常常如此说我。”
郝果子面红耳赤道:“我怎能与老爷相比。”
陶墨道:“你说的也不错。我本就是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郝果子道:“听少爷谈吐,谁能相信少爷目不识丁?”
陶墨苦笑道:“不过是听别人说我说得多了,便记住了。这几个字我说得出,却写不出。就是你写出来放在我面前,我也不识得的。”
郝果子道:“谁说才高八斗的都一定识字了?”
陶墨突然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是什么意思?”
郝果子虽然只是小厮,但小时候上过学堂,认识的字比他要多。
郝果子惊讶道:“少爷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陶墨一怔,随即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二话不说直奔屋里去了。
留下郝果子呆呆地站了会儿,低喃道:“不想少爷竟然这么快就忘了那位旖雨公子。”
卢镇学在谈阳县还是颇有名气的。当初顾射未来之前,他是谈阳县最出风头的人物,谁都知道卢家有位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的卢公子。所以他办起梅花宴,捧场者众多。
陶墨按老陶的话,到的不早不晚。
作为本县父母官,他的到来依旧受到主人热情招待。
卢镇学笑着引他到主桌上坐,“我父母外出未归,这里只好由我做主。还望大人莫怪。”
“哪里哪里。”陶墨心里默背着等下离开的说辞,随口道,“未能拜见令尊令堂,是我的过失。”
卢镇学愣了愣,心想我父母与你何干?怎的就成了你的过失?莫不是他真将我当成知交?他细看陶墨脸色,又觉得他心不在焉,不由暗自冷笑,既然想做戏笼络我,也该做得逼真点才是。
陶墨原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但他左右看看,不见顾射,又有些不甘,不禁又等了会儿。
卢镇学起身招呼其他人,顺便又介绍了些人给他认识。
陶墨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地富商,便攀谈起来。
正谈到今年收成,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陶墨转头去看。
顾射在他的同门师兄簇拥下缓缓走来。紫红大氅更衬得他眉目如诗画般优雅。
卢镇学一一打招呼,轮到顾射时,他笑得极为灿烂,“不想顾兄竟也赏脸光临,真令我受宠若惊。”
“卢兄客气。”
这是陶墨第一次听到顾射开口,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激起他心中涟漪,一圈一圈,不能平静。
“这位是陶大人,上次替诸位引见过了。”卢镇学手突然一指陶墨的方向。
鬼使神差地,陶墨过去了。
他如此主动,其他人倒不好像上次那样再当做视而不见,便敷衍似的打招呼。
陶墨一边回应,一边将目光有意无意地黏在顾射身上。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顾射飘忽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陶墨见他看自己,心中一阵激动,只觉得世上再无什么能比得上此刻的美妙。
但持续不长,顾射很快走开去。
陶墨呆呆地跟了好长一段路,直到顾射一位师兄看不过眼,转头问道:“大人有何指教?”他才恍然觉醒,尴尬地走回主桌。
此后,他心神一直恍惚,眼睛时不时瞄向顾射所在方向,连老陶叮嘱他要离开之事也忘记了。
卢镇学与众人吃了会儿酒,便揭晓今日的目的,道:“吃酒需助兴,不如我们请陶大人作诗一首,为这寒冬添加些光彩。”
众人齐喝。
陶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不会。”
卢镇学道:“大人何必客气。谁都知道谈阳县历位县官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大人既能来我谈阳县,想必在诗词上也颇有造诣。”
陶墨低声道:“我真的不会。”
“大人莫不是看不起我这小小的梅花宴?”卢镇学脸色冷下来。
陶墨再迟钝,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但他也只能一个劲儿地重复道:“我真不会作诗。我,我其实不识字。”
“噗。”
不知是谁带头喷笑,让其他人都跟着笑出声来。
“还请大人见谅。”卢镇学脸色一缓,却难掩眼中讥嘲之意,“是我苛求了。”
“哈哈……”终于有人忍不住大笑出声。
陶墨如坐针毡,身体僵硬得好像石头,头也不敢回,只盯着面前的饭碗,心中不断惴惴地揣测着顾射此刻的表情,或许,也与这些人一般大笑不止吧?
他越想越难受,正好卢镇学与其他人说话,他转身便溜。快得让卢镇学想叫的机会都没有。
等冲出卢府,陶墨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体软软地靠在门边上。
门外停着一辆十分漂亮的马车,正好将县衙的轿子挡住,谁都没注意自家大人已经出来了。
陶墨歇了片刻,总算缓过神来,正要离开,就听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从里面出来,转头一看,却是顾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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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官上任(七) 。。。
刚刚舒缓下来的心瞬间又纠了起来。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眼见距离由远至近,又要由近至远,忍不住唤道:“顾,公子!”
顾射似乎这才注意旁边有个人,懒懒地转过头来。
被那清冷的目光一扫,陶墨浑身一激灵,脱口道:“不吃了?”
“你怎么说话的?”从陶墨出来就一直关注他的顾小甲忍不住跳下马车,瞪着他。
陶墨一愣,随即觉察到适才之语有揶揄顾射专程来吃饭之嫌,面色愧红,道:“我并非此意。”
“笨蛋。”顾小甲打开车门,“公子,我们回去吧。”
顾射正要上车,就听陶墨又叫了一声,“顾公子。”
顾小甲瞪着他,“鬼叫什么?”
陶墨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是想多看顾射几眼,不想他这么早离去罢了,至于找什么借口倒没想好。
顾射终于转过身正眼看他,“你想求我帮忙?”
陶墨怔了怔,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也算歪打正着,正中下怀,便道:“是是是,的确有事相求。”
“小忙还是大忙?”顾小甲突然将话题截过来。
顾射也没有反对。
陶墨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什么忙,只好道:“有大有小。”
顾小甲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陶墨脑子也不知怎的邪光一闪,答了句,“人有三急。”
“……”顾小甲败了。
顾射道:“明日来我府外候着吧。”
陶墨也不觉得他言行猖狂,喜滋滋地看着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县衙的轿夫在陶墨开口之后便发现他出了门,此时迎上来抬他回府。
在回县衙的路上,陶墨一直在思忖如何对老陶提及此事。想到老陶的反应,他心中便一凉。但想到明日又能见到顾射,他心中又一暖。
如此凉凉暖暖,暖暖凉凉地回到县衙。
郝果子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神情煞是激动,“少爷,不得了了,有人递状子了!”
递状子?
陶墨有些恍惚,半晌才回神,结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郝果子道:“我也不知。少爷不如去问问老陶。”
陶墨不敢怠慢,赶紧进了内堂。
老陶正在算账,看到他进来,便道:“状纸在桌上。”
陶墨尴尬地站在原地,“你知我不识字。”
郝果子一蹦蹦到桌前,拿起状子开始念:“民妇不识得氏……”
“不识得氏?”陶墨茫然。
郝果子羞赧道:“那个字不识得。”
老陶从账本抬头道:“是廖氏状告他的儿子不孝。”
郝果子道:“想不到竟有母亲告儿子的,真是千古奇闻。”
老陶道:“在谈阳县,鸡毛蒜皮之事都可对薄公堂,倒也不奇。”
陶墨道:“廖氏之子怎么个不孝法?”
老陶道:“不顺其母。”
陶墨道:“如何不顺?”
老陶道:“言语冲撞。”
陶墨一怔,许久才叹气道:“其实能够冲撞,也是件福事。”
老陶道:“若是能冲撞之时不冲撞,事事孝顺,岂非更是件福事?”
陶墨心中有愧,默默不语。
郝果子叫道:“对了。少爷,今日在卢府可吃到什么好吃的不曾?”
陶墨想起卢府种种,越加抬不起头来,“没什么可吃的。”那种情况下,他哪里还记得吃了什么。
郝果子道:“没想到卢府也不如何。”
老陶何等精明,看陶墨表情便知事情有异,问道:“发生何事?”
“倒也没什么。”陶墨对上他了然的目光,想到那事早晚会传出来,只好交代道,“卢公子让我作诗,我说了我不识字。”
郝果子奇道:“那卢公子好端端地为何要你作诗?”
老陶道:“我早知那个卢镇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罢,反正这事早晚会被人知道,早知道晚知道也无什区别。”
话虽如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