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雨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次相见?”
陶墨道:“记得。那是我头回去群香楼,你穿着翠绿色纱衣,里头衬着白色锦缎,头上插着根碧玉簪子,上面镶着颗珍珠。”
旖雨静静地听着,忽而露齿笑道:“真好,你还记得。”尽管面色发黄,但他五官未变,因此笑时候依稀能看到群香楼中那个颠倒众生影子。“我不记得了。”他轻声道,“我对你记忆,是从你偷偷塞了张银票到手里开始。”
陶墨羞赧道:“我,我只是不想让章包克扣你钱。”
旖雨道:“可惜还是被章包发现了。你不知道,等你走后,他就直接找上了我。”他没说是,章包找上他之后,他直接将那张二十两银票甩在章包脸上。二十两对于那时候他来说简直像个笑话。
陶墨问道:“啊,那,那他拿走了么?”
旖雨眨了眨眼睛,“当然没有。我就说他看错了。”
陶墨轻笑。
旖雨心里头突然拧。
要是,要是那张二十两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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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来者不善(七) 。。。
“你会好,你定会好。”看着旖雨黯淡面色,陶墨颠来倒去只会这样两句话。
旖雨含笑听着。以前他身处文人骚客之中,多是精雕细琢溢美之言,诗词歌赋,何等风雅。而如今,时光荏苒,溢美之词不堪岁月磨砺,无影无踪,剩下却是这饱经风霜直白之言。
“你怎么了?”陶墨看着他眼角落下泪来。
旖雨摇摇头。
病魔纠缠让他身体与精神都处于极致虚弱之中,旧日不屑伤感此时入侵起来毫无反抗之力。他看着陶墨,心中突然有个念头,若是,若是眼前这个人还似当时那样,眼中只看得到自己,心中只装得下自己,该有多好!哪怕是为着他得罪黄广德,哪怕是私奔……
他心头猛然缩,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向床头,但很快又缩了回来。
陶墨见他脸色青阵,白阵,担心道:“是不是累了?不如你先歇歇。”
旖雨置若罔闻,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他,“你还会来么?”
陶墨心头沉甸甸,“最近忙,可能要过阵子。”
“晚风案子还没有进展吗?”蓬香在旁边插口。
旖雨脸色微变。不过他面色本就难看,此时倒也看不出来。
陶墨道:“没听到什么消息。”他也问过金师爷,不过金师爷说他已经嘱咐过邻县师爷,若有进展自会有书信知会,到现在还没有书信就说明还没有进展。毕竟这案子是邻县接,与他又没太大干系,他也不好直接派人去问。
旖雨道:“这样无头公案确不好查,你莫要急。”
陶墨轻轻颔首。
“你最近忙什么?”旖雨忍不住问。
陶墨道:“衙门有桩官司……”
郝果子突然道:“晚上还要同顾公子下棋。”
旖雨嘴唇抖,笑得有气无力,“是么?”
陶墨道:“我应承过,每日都要去下棋。”
蓬香抱不平道:“不过是下棋,少天又如何?我家公子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都不知道来看看!”
他口气冲,郝果子口气更冲,“我家少爷又不是大夫!凭什么你家公子生病就要他来看?当年我家少爷生病,我家老爷出事时候,你家这位公子可曾来看过?现在倒好,随便咳嗽几声就偏要别人赶着来伺候,你以为你家公子是什么金枝玉叶啊?!”
陶墨低喝道:“郝果子!”
郝果子悻悻住嘴。
旖雨沉默地望着陶墨,似乎想从他平静脸上看出点点懊恼或是埋怨痕迹。
但是没有。
陶墨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澄清。
旖雨眼中光亮点点暗淡下去,冰冷手指忍不住碰了碰陶墨放在床榻上手。
陶墨手指缩,随即从沉思中惊醒。看到旖雨眼中晶莹泪花时,他愣道:“你怎么哭了?”
旖雨道:“不舒服。”
陶墨焦急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心。心里不舒服。”旖雨手指轻轻覆在陶墨指尖上,小心翼翼,生怕他缩回去。
他指尖冰冷,让陶墨从手指到心底都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他状若不经意地站起身,“定然是累了,好好休息。”
旖雨眼底片凄凉。
陶墨垂眸往外走。
“当初你说为我赎身,可是真心?”旖雨在他身后问道。
陶墨收住脚步。
郝果子立刻酝酿了肚子话准备开口,却听陶墨道:“我已非当初陶墨。”
走明明是人,却好像连室暖意都抽走了。
旖雨无力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雨。
雨丝如絮。
他突然道:“不知陶墨有没有带伞。”
直站在旁边蓬香这时才开口道:“他有马车。”
旖雨低叹。
“公子,你是不是……”蓬香犹豫道,“后悔了?”
旖雨没做声。
蓬香道:“其实,我也觉得陶墨挺好。”
旖雨依旧言不发。
蓬香站了会儿,自觉没趣,转身往外走,忽听身后幽幽道:“只有饿时候,才知道米粥珍贵。”
陶墨是在白日里抽空出来看旖雨,所以又要急急忙忙地赶回去。
金师爷正满大街地找他,见他回来,忙道:“东家,有消息了。”
陶墨时没回神,“什么消息?”
还是郝果子反应快,“是不是晚风案子?”
金师爷点头道:“正是这桩案子。疑犯已经抓住了。”
陶墨瞪大眼睛,“是不是……是谁?”
金师爷道:“是附近个樵夫。因看到晚风个人带着个大包袱,见财起意,所以才杀人劫财。”
郝果子皱眉道:“樵夫?”
陶墨也觉得疑惑,“樵夫为何用箭?”
金师爷道:“这我倒不晓得。案子还没有开审,东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邻县旁听。”
听说可以去邻县,郝果子眼睛亮。他正愁躲不开旖雨和蓬香这两个阴魂不散,立刻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陶墨颇有顾虑,道:“会不会不太妥当?”
金师爷很是欣慰,终于看到脑袋只有根筋陶墨会为官场上往来而操心了。他道:“东家微服私访,邻县县令又如何认得?”
郝果子见陶墨意动,连忙道:“少爷认得晚风,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去看看也好。”
陶墨听他如此说,只好同意。
郝果子欢呼声,转身去通知老陶。
老陶知道之后却并没有他想象那样担心。照他看来,这桩案子透着古怪。且不说个樵夫好端端地做什么杀人劫财勾当,只说他随身带着弓箭,射箭射得这么有准头就有蹊跷。在他看来,这多半是邻县县令用来交差冤案。而邻县县令之所以这么快找替罪羔羊,说不定还和这桩案子真正凶手有关系。
如此来,陶墨若是出现在邻县公堂就十分不妥了。因为对方定也会关注此案,指不定就会碰上。黄广德是认得陶墨,黄广德手下也认得……不过即便不认得,黄广德只要真与邻县县令通过气,就定能知道陶墨所在。看来,若对方真是黄广德,躲是躲不过去,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突然想起事,问正要去收拾行李郝果子,“顾射去吗?”
“去?”顾小甲皱眉道,“去做什么?”
陶墨有些局促。顾射与此案毫无干系,他邀请他同去确有些师出无名。但是难得老陶与他意见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去听听邻县县令是如何审案。”
顾小甲道:“他如何审案与我家公子何干?我家公子只要知道你是如何审案就好。”他说完,才发现自己说话有些歧义,画蛇添足道,“谁让我家公子在你地盘上呢!”
郝果子道:“说不定那个樵夫请了很厉害讼师,也可观摩观摩。”
顾小甲冷笑道:“当今世上有哪个讼师比得上我家公子?”
郝果子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别忘了你家公子还是锤先生门下呢。”
顾小甲想反驳,却听顾射缓缓道:“几时启程?”
陶墨大喜,“明日就启程!”
其实开堂是后日。他只是想与顾射在起多呆日,说不定还能领略邻县风情。
顾射道:“坐我马车。”
陶墨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这下轮到郝果子发愁。
顾射马车虽大,但是要容下五个人只怕还是有点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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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来者不善(八) 。。。
到第二天,郝果子发现他错了,不是五个人,是七个人。
顾射与陶墨率先上车,剩下老陶、金师爷、桑小土、郝果子和顾小甲字排开,面面相觑。
“我驾车。”顾小甲识趣地坐上车辕。
“我也驾车。”郝果子不等其他人反应,直接跳上车辕,与顾小甲并肩坐。
金师爷叹气道:“我把年纪,还是坐马车舒服。”他说着,手脚利索地爬上马车。
老陶看向桑小土。
桑小土缩了缩头,道:“公子让我跟着去伺候。”
老陶皱眉。据他所知,桑小土在顾府是专门伺候陶墨,这时候跟去究竟是准备伺候谁?不过马车是顾射,他愿意带谁便带谁,他无话可说。
桑小土见老陶慢悠悠地上了马车,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关上车门,马车缓缓向前。
陶墨挤在顾射身边,肩膀碰触着他手臂,垂头看着自己脚,生怕羞涩与愉悦被人看去。
其实这个车厢并不小,只是茶几与柜子占地方,使得几个人不得不缩着肩膀坐着。
时无语。
从这里到邻县,起码五六个时辰,想到五六个时辰都要这么坐着,金师爷就觉得嘴巴里头发苦,暗暗懊悔答应老陶同前来。他目光在所有人脸上转了圈,最终定在陶墨头顶上,没话找话地开口道:“崔炯好像这两天来衙门来得很勤快。”
陶墨抬起头,茫然道:“是吗?”
金师爷道:“东家以后要倚重他之处甚多,平日该多走动走动才是。”他与陶墨相处久了,慢慢摸熟了他脾气,知道他并非口是心非装疯卖傻之人,而是真过于坦直,思虑不周,初时印象不佳而事事幸灾乐祸他渐渐成了与老陶异曲同工苦口婆心。
陶墨连连称是,暗暗反省。
顾射侧头看了金师爷眼。
金师爷莫名惊,觉得顾射刚才那眼大有深意,却又品不出这深意为何。
车厢再度恢复宁静。
金师爷也不再随意开口,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马车路停了两次,将近傍晚终于到了邻县。由于路颠簸劳累,所有人进了客栈就匆匆回房休息,陶墨游玩计划自然泡汤。
翌日开堂,陶墨等人都换了身不起眼衣服,然后混在百姓之中旁听。饶是如此,他们这群依旧引人注目。原因无他,顾射虽然没穿狐裘貂袄,但身风华傲立人群,如鹤立鸡群。
金师爷原本看顾射个子高,想让他挡住自己,以免被邻县师爷认出,谁知不站在起还好,站在起却是暴露更快。他看邻县师爷投来疑惑眼神,便知他已认出自己。
幸好那师爷没说什么,正值邻县县令惊堂木拍,开始审案,他很快将头转了过去。
樵夫被带上来,却不是众人所想那样伤痕累累,看气色,竟是不错,对县令提出各种问题也是回答,极为合作。
在陶墨心中应该是场唇枪舌战官司居然就在两人问答中诡异而平静地结束了。
直到师爷拿出状纸让樵夫画押,他也不曾有丝毫犹豫,就好像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般。
案子很快审完,百姓无趣地朝外走。
陶墨混在人潮之中,埋头苦思。
等出了衙门,老陶问金师爷,“你怎么看?”
金师爷嘿嘿笑道:“凶手落网,皆大欢喜。”
老陶道:“只怕是替罪羔羊。”
金师爷道:“无论如何,这犯人总是自己承认。”
陶墨道:“可是他并没有解释那弓箭是从何而来,也没有解释为何能射得这样准。”
金师爷轻叹道:“糊涂糊涂,难得糊涂。此案涉及人命重情,需上报定谳,并不是锤定音。”
顾小甲道:“那人犯自己都承认了,怕是报上去也不会有人追究。”人若是找死,又怨得了谁。
陶墨道:“不该是这样。”他看向顾射,似乎希望他说点什么。
顾射不负所望,开口道:“找个地方落脚吧。”
“啊?”陶墨怔。
顾射道:“腿酸。”
邻县茶楼不似谈阳县茶楼精致,泡出来茶水就更不值提。
顾射来这里确只是坐坐。
陶墨见金师爷和顾小甲都是啜了口茶就放下杯子不愿再动。
金师爷道:“侯师爷看到我了。”
侯师爷自然就是邻县师爷。
老陶皱眉道:“他会不会认出少爷?”
金师爷看了顾射眼,道:“就算没认出,只怕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顾射太显眼,这样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