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愿为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第二十九章 初秋帘幕后 信誓旦旦
过完了七夕就入秋了,按照中国民间的习俗,最重要的节日莫过于新、元霄、端午、中秋,何况中秋正在北京城最美丽的季节,满城的红叶火红欲燃,天空蓝得澄净,就像是匹上好的缎子,冷热也是正合人意的时候,宫里的宫女们都换上了秋装,朱砂色的薄绸袍子配着杏色马甲,衬着暗黄鲜红的秋树,就如同色彩斑斓的油画。
油画这种词,自然只有雨凝自己能懂,虹儿和宝勒尔听到了,只有瞪着眼睛问道:“什么油……吃的吗?”“用油淋出来的画吗?”
油画自然不是油淋出来的画,但油酥饽饽却绝对是用油炸出来的。
一入秋,满京城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油酥饽饽的香味,无非是用面粉,猪油,葱花,香油,用铁锅烙制而成,宫里却更是精细,猪油换成了鹅油,葱花换成了桂花末子,再浇上一层奶油酥酪,又甜又脆,让雨凝爱不释口。
宝勒尔却不喜欢油酥饽饽,她喜欢长陵刚贡上来的京白梨儿,还没到大量上市的当季儿,贡进宫里的也不过十几篓,慈宁宫和坤宁宫各两篓,正妃们一篓,剩下的侧妃并贵人常在们,一人也就分到四五个,宝勒尔按照贵人的规格拿到四个,小孩子正是馋嘴的时候,哪吃得够呢,雨凝一个没尝,把自己份例里的四个也送了她。
虹儿见宝勒尔吃得香甜,粘稠的梨汁满手满身都是,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赶忙拧出个手巾把子帮她擦了,嘴里笑道:“宝格格吃得太急,小心别吃反了,待再过半个月梨子上市的时候,大筐小篓的只怕您瞧见就恶心。”
宝勒尔吃得极为香甜,咯咯地把梨肉全啃光了,这才空出嘴来笑道:“你才不是怕我吃反了呢……你是心疼你家主子,怕她一口也没尝上。虹儿,你就放心吧,我昨儿听惠妃姐姐说了,乾清宫里皇上故意留了四篓,就是给雨凝姐姐留的,太后喜欢吃呀,都不给。”
她是童言无忌,本来当着雨凝和虹儿的面说这话倒也没什么,可是偏偏这天希微说是来瞧宝格格,正站在窗边瞧个如意绦子的花色,当时听了就是微微一愣。
虹儿忙含笑道:“宝格格还小……传话也传不清楚,奴婢听说的,倒是这么回事。皇上素来不爱吃梨,乾清宫留的四篓全送去慈宁宫了,太后说这阵子董贵人虚火旺盛,给她拿去得了,皇上怕有人说闲话,就先留到乾清宫了。”
希微听到这里,将手里的绦子向案上一放,回头淡淡地道:“瞧这话说的,我倒不明白了……过不了几日这贡梨满坑满谷的都有,往年的烂在库里都吃不完,不过迟个一两天,谁会多这个心,说这个闲话。”
虹儿忙陪笑道:“康主子自然不是这等人物,万岁爷的意思也不过是……”
雨凝见希微明摆着是故意找虹儿的话岔生事,忙拦道:“虹儿,你带宝格格去洗了手脸,换身衣服,瞧这一身的梨汁,怕是不好洗……”
希微如何不懂雨凝的用意,只是微微冷笑,起身道:“我也该走了……皇后让我过去瞧瞧新贡的织锦颜色呢。”
雨凝忙陪笑道:“今儿知书没跟着来,外面日头又毒,不如让虹儿撑了伞送姐姐回宫去吧。”
“宝格格身边哪离得了人呢……”希微淡淡一笑,抬脚就走,到了门口才回头道:“妹妹好生歇着吧……这阵子脸色更见憔悴,皇上不知道怎么样心疼呢。”
虹儿正帮宝勒尔洗了手出来,听到希微的话不由得冷笑一声,低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宝勒尔好奇道:“什么叫黄鼠狼,年不是早就过了吗?又拜什么年呢?”
雨凝怕希微听到,忙瞪了虹儿一眼,瞧着希微转身绕过树荫了,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进屋,只觉得头疼欲裂,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
希微走进御花园,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阿哥所吗?如今自己不当权了,那些嬷嬷们竟也敢摆起脸来,一口一个规矩,自己虽然不怕她们,却也懒得去争这个理儿。
回宫吗?也不过是一个人坐着,自从七夕那天起,晚上顺治要么不翻牌子,若翻了牌子,也准是玉宁宫董鄂氏,越瞧竟越瞧不明白了,这董鄂氏一天比一天地憔悴,瞧起来也不是多么地机伶,顺治倒底是瞧中她什么了呢?
她专心想着自己的心思,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随意走着,再一抬头时,竟已走到了园子边上一处假山后面,这里极少有人来,草木茂盛得把阳光都遮住了,希微走动的时候不觉得,一站住就觉得阴森森的凉气掩了过来,她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假山那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快些儿说,耽搁久了皇上起了疑心就麻烦了。”
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这假山中间凿了不少孔洞,虽然瞧不见人,但声音却是能听得真,希微听到皇上二字,忙把身子藏到树后,庆幸自己今儿没穿花盆底儿。
“简……,大人……”另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响起,较为苍老,谦卑地道:“今儿江浙方神医悄悄进宫把了脉,诊断的结果和我以及王太医的一样,都说皇上患的是血亏之症,恐怕是……不治了。”
“什么?”那低沉的男子声音似乎频为意外,惊讶道:“怎么会……皇上的面色瞧着倒是越来越红润了?”
“大人有所不知……”老年男子道:“皇上如今就像是一根空心的竹筒,外面瞧着越好,里面消耗得越多,这竹筒壁越来越薄,怕是……”
“真是如此?”那低沉声音的男子似乎还带疑虑,沉吟道:“以如今的样子来看,皇上还能撑多久?”
“回大人,至多不过……不过两年,况且病情愈重,怕是能掌政事了。”老年男子道,”皇上四年前曾发过此病,此次是沉疴难愈,但太后已经密旨派人去寻四年前救治皇上的萨满巫医去了,或许也能……”
“两年,两年……”低沉声音的男子重复着,忽然厉声道:“这事儿若是透给第二个人,你小心你的全家老小。”
“大人,小人怎么敢怎么敢……太后也已经下了密旨,小人和王太医都被留在东华门的药房里居住,没有太后的手喻,一门宫门也出不去呀,我那孩子,就托付给大人了。”
老年男子哀哀地求道。
“得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低沉声音的男子沉声道,接着就传来靴底踩在石子路卡卡的声音,渐渐远去。
“二阿哥出身低贱……三阿哥又实在太小……”假山那边的男子自言自语,只听到他踱来踱去的声音,似乎是十分为难。
“难道这是天赐的机会……就像多尔衮那样……”
听到这里希微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已经知道这是谁了,声音没听过没关系,脸面没见过没关系,只听这句话,希微心底就已经是雪亮的,这人……一定是郑亲王之子济度,当今的简郡王。
郑亲王何许人也?
他名为爱新觉罗。济尔哈朗,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亲侄子,三十七岁就受封为和硕郑亲王,四十五岁和睿亲王多尔衮同为摄政王,辅佐幼帝福临,后又被晋封为叔和硕郑亲王。他经历了清太祖、清太宗、清世祖三朝,此时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上尤人之下,儿子济度被封为简郡王,备受荣光,父子俩都是朝中极为显赫的权臣。
郑亲王是个老实人,他的儿子济度却不是,济度自恃战时有功,颇为自傲,也利用自己的权力网,在宫中安插了不少暗线,刚才那位太医就是其中之一,他得知顺治沉疴难愈时,不由得心中生出一份希望来。
顺治现有的几个孩子,大阿哥出世不久就得病夭折,二阿哥福全母亲出身低微,即由宫女升上来的侧妃陈佳氏,三阿哥母亲康妃,镶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之女,若是顺治真的一病不起,怕是这位三阿哥得传皇位的机会最大。
但三阿哥年纪太小,再过两年也不过才三四岁的小孩子,比当年六岁登基的顺治还要稚嫩,朝中自然要有顾命大臣相助,算来算去,恐怕这头衔要落在自己身上,情形就如同当年的摄政王多尔衮一般了。
多尔衮当年是意乱情迷,竟生生地将皇位送于庄太后手里,那真是千年难遇见的蠢人,叵是换成自己^
他心里如惊涛拍岸,只觉得脸颊发烧,那颗心犹如才醒过来,竟是越跳越急。
济度越想越兴奋,一跺脚,哼着戏笑眯眯地往乾清宫走去。
待走到了乾清宫院门外,济度忙收起了脸上的兴奋,换上沉着诚挚的神情,早有小太监瞧见了他,朝着宫门里喊道:“简郡王到。”
顺治只穿了件淡黄色的绸袍,见他进来,微笑道:“是喝杏仁露还是冻奶子,可千万别客套了。”
济度躬身道:“皇上吉祥,奴才向来是不挑吃食儿的,有什么吃什么就是。”
顺治吩咐道:“给简郡王端碗凉凉儿的奶子来,”又向简郡王笑道:“辛苦你了……大热天的还往宫里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简郡王恭恭敬敬地道:“皇上有事儿尽管向奴才吩咐,能替皇上办事,是奴才的福气。”
顺治微微一愣,忍不住微笑道:“怎么今儿换了个人似的,这么客套起来……倒是真没什么事,不过是达尔汗的宝格格封妃之事,朕想再封一个,你瞧着呢?”
简郡王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思忖道:皇上一定要立那个董鄂氏为妃了,听说自打她进宫后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但皇上为什么要找自己来商量呢?哦……想来是因为太后不同意,那董鄂氏不管长得如何,才情如何,终究是嫁过人的,进宫已经是恩赦了,还封妃,这真是……
他不想得罪庄太后,便接过太监送上的奶子,一仰脖喝个精光,这才笑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奴才怎么好多嘴,宫里的后妃娘娘们,奴才瞧都没瞧过,又如何帮皇上分忧?”
顺治自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躲避责任,略为失望地沉下脸,济度只做不察,扯些王公贵族间的逸事说来,顺治也不好为此事过于为难他,只得听他讲了会儿子,就吩咐道:“你跪安吧,朕还有旁的事儿。”
济度双手交错,打了个千儿退出去了,外面是艳阳高照,他走出乾清宫,又不由得回头望了几眼。
若是我住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有人一拍他肩膀,只吓得他全身一颤,凝神看时,却是他的阿玛郑亲王。
济度见阿玛出现在这里,也惊讶道:“皇上传我谈事儿……这刚出来,阿玛您……”
郑亲王捋着花白的胡须,又拍拍他的肩膀道:“大日头底下发呆,你也不怕热出毛病来,赶快回去吧,皇上等着我呢。”
“阿玛。”济度立刻猜到顺治找郑亲王的原因,他想拉住父亲吩咐几句,郑亲王却早已大步走进院里去了。
算了,不过是个后妃……要封就封呗。
济度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想起自己的心思来。
顺治望着眼前老迈的郑亲王,曾几何时,这也是一员沙场纵横的虎将呀,无奈岁月不饶人,英雄如美人,不得见白头,顺治不由得对面前这位老人产生怜悯之意;他却不知道郑亲王也在深深地瞧着他,在心里不住地叹气,在想:这位侄儿才二十岁不到呀,竟就得了这样的病,二年也活不到,真是,唉……
两人互相怜悯地瞧了会儿,顺治先绽开微笑道:“皇叔近来身体可好?”
郑亲王仰头呵呵一笑,将衣袖一拉,露出肌肉盘结的手臂,自豪地道:“回皇上的话,这身子撑个十年八年还是撑得住。”
顺治心头闪过雨凝嘱咐的话,让郑亲王这阵子莫要出门,在家中静养一个月,切记,切记。
“皇叔……”顺治示意伺候的太监们出去,颇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可否听朕一句话,这一个月尽量不要外出。”
郑亲王先是一愣,抓头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吗?真是巧了……老臣正准备去木兰围场歇阵子……”
莫非雨凝真能预见到未来,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顺治心里一动,忙笑道:“怎么敢说是旨意……只是朕近来读了些紫薇斗数,虽然不敢说神机妙算,却也是希望能趋吉避灾,皇叔可否能答应此事?”
郑亲王先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地道:“皇上的话,老臣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