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尽快成熟起来,才能够保护自己。
“主子……”虹儿挑了眉疑问地瞧向她。
“去看看水烧好了吗?”雨凝不得不收起面上所有的思绪,勉强地露出个笑。
这天是雨凝封妃的日子,要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待沐浴完,虹儿就捧出一套华美的朝服来,倒还是崭新的。松香色的缎纱织着石青色的龙腾彩云,腕上又搭了一串与朝服相配的蜜蜡朝珠。
朝服为了料子挺括,难免要织得厚一些,雨凝穿就了,只觉得全身粘答答的又是一身汗了,偏这样还没完,虹儿又捧出一顶不知是朝冠还是吉冠,青绒的底儿,上面缀着点翠嵌碧的花卉,前面最显眼的地方嵌着三颗指肚大小的珍珠,难得是晶莹透亮,没有半点瑕疵。
待再点上胭脂擦了香粉,时间已经是不够用了,雨凝也顾不得用早膳,忙乘了一顶竹桥匆匆地地往慈宁宫赶。平日里都是一色青呢的宫桥,但夏天实在太热,便有人进了这竹轿,四面都透着气,桥前帘的不是缎帘,而是层又轻又软的白纱。
到得慈宁宫,庄太后已经起来了,只穿了件黑色响云纱的薄袍,惠妃穿大红色的,气势汹汹地刺人眼睛;康妃穿淡青色蝉翼纱衫,瞧着又凉快又雅致;只有皇后最给面子,竟也穿了正儿八经的朝服,她比雨凝的身份高,朝服也更繁复,汗顺着沉重的朝冠往下淌,她不住拿帕子拭着,形容狼狈,却还是向雨凝亲切地微笑。
待妃嫔全到齐了,正巧敬事房的太监捧了封妃的旨意来请太后用印,庄太后便吩咐道:“你就在这里传了旨罢。”
那太监微一颌首,站在大堂东侧,用那尖细的声音道:“董鄂氏接旨……”雨凝忙上前跪下了,却听那太监叽哩咕噜地念起了满文,不知念了多久,才又用汉语道:“奉圣母皇太后懿旨,镶白旗董鄂氏,年十七,内大臣鄂硕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贤贵人。”
雨凝跪谢了皇恩,又有个太监用漆盘托了册封的文书和玉印送过来,庄太后笑吟吟地瞧着她,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怕你宫里的物什不够用,我已经让塔娜去库里选些精致时新的摆件送去了。”
皇后也微笑道:“恭喜贤贵人了。传我的旨意,赐金银裸子各一盘,白玉如意一对,紫金八宝簪子一对,送去玉宁宫。”
康妃乐嫔等也都围过来祝贺,也各有贺礼相送,只有惠妃站在一旁抱着臂微微冷笑,故意拉着洁嫔大声道:“当日你封嫔的时候,皇上赐了什么没有?”
洁嫔向来胆小怕事,她知道惠妃的话是说给雨凝听的,便小声支吾道:“也……也没什么。”
惠妃朝雨凝恶意地望一眼,冷笑道:“我封为惠妃的时候,皇上赐了一对嵌珠和田玉的寿字如意……啧啧啧,那玉质清透的,怨不得汉人说玉色如水呢。”
洁嫔不敢应声,也不敢不应声,搭讪着扯开话道:“娘娘今儿戴的这玉簪子真是漂亮,刻工也好,瞧着簪头上的蝙蝠,就像是隆福门甬路上的活蝙蝠一模一样。”
她是一心想把话扯开,没料到惠妃是步步紧逼,更趁了势笑道:“妹妹倒是好眼力……这是前晚上皇上赐的,还有个玉扳指,全是寒玉的,戴着不知道多凉爽。”
惠妃故意声音越说越大,还不断地拿眼睛瞟向雨凝,这后宫里谁傻,有的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发笑,有的怕扯进自己去,忙躲远些。
雨凝虽然不想和她计较,但见她越说越得意了,心里也不舒服起来,这时就见希微走过去,凑过脸瞧了瞧,微笑道:“果然是好活计,真真像是隆福门底下倒挂着的蝙蝠……说也奇怪,整个宫里,偏那里的蝙蝠最多,想来是为皇额娘守门来的。”
隆福门位于东六宫和慈宁宫之间,蝙蝠多也不过是因为那里温润潮湿,但希微这么一说,妃嫔们都颌首称是,皇后也忙凑趣道:“蝙蝠倒挂,可不就是福到嘛……”她忽然想起顺治的名字就是福临,忙掩住嘴尴尬地道:“瞧我,一兴起忘了避讳了。”
庄太后慈爱地瞧着她,微笑道:“哪里有这些讲究,听说汉人家里的孩子,越宝贝才越催着人在嘴里浑叫呢,叫个散名保命。”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惠妃也就没再说什么了,雨凝感激地瞧向希微,见她垂着眼帘悠悠地站在人群外,清丽的脸庞神情淡雅,再配着她一身极清淡的衣裙,竟像是不染凡尘的仙子。
雨凝瞧得愣了,在心中赞叹不已,希微感觉到她的凝视,缓缓抬起眼帘向她浅浅的一笑,就像是阳光照在沾雪的梅花瓣上,又是清冷又是明丽。
正在这时候,就听殿外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殿内的女人们,除了庄太后,都连快整理好鬓角裙摆,皇后跪在最前面,其他人按品级排列,希微向雨凝召召手,示意她跪到自己身边来。
雨凝低着头,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她想见到顺治,又怕见到顺治,她知道顺治一定还会尽力赶自己走,理由是什么?她已经猜了一晚上,但都不敢深想。是因为他的病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情愿顺治是厌倦了所以赶她离开,只要他好好的,好好的……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领头,嫔妃们莺声燕语地山呼起来,雨凝跟着动嘴,眼睛却早忍不住地偷偷窥视着他,他似乎是好些了,脸色不再那样蜡黄枯干,咳嗽的次数也没有昨天多,只是眼睛下面深深的青晕。
顺治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道:“起叩吧……”又扶着太监的肩膀,颤微微地弯下腰去,向座上的庄太后行礼道:“皇额娘万福金安。”
庄太后早心疼地直叹气了,忙唤塔娜扶着顺治坐下了,又关切地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别来请安了……好好地将养着,朝里有济度和索尼他们,一时还撑得住。”
顺治合了合眼睛道:“今儿早晨起来松快多了,也没再吐血,一个人躺着怪冷清的,就来皇额娘这里热闹热闹。”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竟望也不望雨凝一眼,似乎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庄太后喊道:“快给皇上上碗梅子汤,不要洒冰珠,”又道:“你胃口好些,多用些膳,身子也恢复得快些。”
顺治淡淡地笑了笑,转脸向皇后皱眉道:“大热的天你穿这许多……不怕热吗?”
皇后恭敬地道:“今儿是贤贵人册封的好日子……”
顺治喃喃道:“贤贵人?”他似乎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慢慢地抬眼在人群中寻找着。
希微笑道:“皇上健忘了……贤贵人在这儿呢。”她把雨凝向前一推,径自捂着嘴笑。
雨凝这时反倒不敢抬头了,她只是盯着自己胸前的那串朝珠,一颗,两颗……倒底有多少颗呢。
顺治忽然微微一笑,向庄太后道:“孩儿昨天不过是开个玩笑,额娘怎么当真了,册封?额娘是糊涂了吧,她一个嫁过人的寡妇,怎么可能纳为妃子呢?敬事房的旨意还没下吧,快撤了去才是。”
雨凝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她听见身后的妃嫔们像是搅了窝的马蜂,细声细气地低语起来,惠妃咯咯的笑声在里面最为得意和险恶。
皇后见她尴尬的神色,忙陪笑道:“皇上又说笑话了,敬事房的旨意已经宣了,太后和我的印也用了,这哪能说撤就撤呢?”
庄太后静静地瞅了顺治半晌,微笑道:“这么大的人了,偏还是孩子脾气……凡人尚且一诺千金,出言不悔,你那日在乾清宫封了她做贤贵人,我和皇后都在,还想赖掉不成?”
又歉疚地望向雨凝,柔声道:“好孩子,他这几日身子不适,心里也糊涂,明儿等他好了,再让他给你赔不是。”
雨凝委屈地咬着唇,还没说话,就听顺治冷笑道:“让朕给她赔不是?她不怕折了寿吗?额娘才是糊涂了……”
庄太后皱皱眉头,她知道儿子的心思,爱之深护之切,他竟是铁了心要赶董鄂氏出宫了,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把董鄂留在宫里。
“贞贵人,你过来,”庄太后露出温柔的笑意,她把走近来的雨凝拉进自己怀里,亲切地道:“他们说你自己起了汉名叫雨凝……倒是比珊瑚还要好听,你一来,皇上的病就好了两分,你可是皇上的福星呢。”
庄太后的亲厚让雨凝眼睛一酸,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只是不说话,默默地拭着泪,顺治忽然握住嘴,咳了半晌停不住。
“既然皇额娘说你是朕的福星……”顺治从帕子里抬起头,唇角沾着鲜红的血渍,他微微地冷笑道:“那就留你住下好了,但封妃的事你还是别妄想的好。”
庄太后沉下脸,不悦道:“皇儿,凡事适可而止才是……”
顺治却也沉下脸道:“传敬事房收回懿旨,二格格是命妇进宫陪侍太后,告诉鄂硕去。”
“你……”
庄太后气得脸色发白,但她还是很快平静下来,用商量的口吻道:“巴图鲁王的女儿就要入宫了,等她进宫了一起册封也好……”
顺治不回话,喝了口酸梅汤,忽然张口道:“传朕的旨意,赐惠妃、康妃每人十匹霞影纱,十匹栀香罗。”
他这旨意下得无头无尾,庄太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是皇后凑在耳边悄声解释道:“前两夜陪侍的是惠妃和康妃……”
庄太后哦一声,雨凝却不用她讲,已经是心知肚明,他就是要赶自己走,用尽法子,哪怕瞧见自己的委屈,他还是这样地狠心。
皇后见雨凝泪盈于睫,心里一软,忙微笑道:“我那儿还有几匹纱罗,用也用不过来,等会让人给你送过去。”
雨凝心里翻滚着,自尊忽尔占了上风,只想立刻拂袖出宫,一会儿爱情又占了上风,她望着顺治忧郁的神色,心里微微地疼痛,只想着不论什么事,自己都要抗下去, 直到他肯说出真相那一天。
“臣妾谢皇后娘娘。”
渐渐地雨凝心意已决,她先弯下腰给皇后行了礼,又向庄太后低声道:“臣妾给皇上倒杯凉茶可好?”
庄太后微微一愣,颇为担忧地瞧着她,她却镇定地笑笑,径自过去倒了杯茶送到顺治面前。
“皇上,天儿燥热,请多喝些凉茶败火。”雨凝唇角含笑,清澈的眼睛纤尘不杂,就那样柔和娴淑地望着顺治。
你赶不走我……
我一定能做到无懈可击。
第二十二章 烛影摇红向夜阑
雨凝满身大汗地又回到玉宁宫,宫女们早听说了慈宁宫发生的事情,一时脸上都有些尴尬。昨天还是御封的贤贵人,赐居玉宁宫,怎么今儿回到无名无份的二格格,几个宫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喊什么。
正僵持着,虹儿从院外回来,手里捧了几匹又软又滑的纱罗,见雨凝仍穿着朝服,忙把纱罗扔下,急道:“主子回来了,你们怎么还傻愣着,不知道帮主子更衣沐浴吗?”
她先喊出这声主子,别的宫女也就含糊跟着叫了,纷纷忙乱起来,虹儿道:“那是皇后娘娘赐的霞影纱,千万不能着太阳晒了,你们把那匹粉色的送到精绣坊去,让她们赶身夏袍出来。”
一个宫女大概有点迟钝,过去挑出一匹抱在怀里,却又期期艾艾地道:“若是精绣坊问起来了,奴婢是说贤主子要?还是二格格……”
雨凝被她问得双颊生晕,就听虹儿恼道:“自然是贤主子……欠揍的小蹄子,又听谁乱嚼舌头根了,整天儿做事瞧不见你,挑风起浪的你倒是站在头里了。”
那宫女被骂得脸红耳臊,忙一遛烟地窜出去了,别的宫女也相互递着眼色伸伸舌头,虹儿帮雨凝换下朝服,又拿了件缕空的白纱大髦来帮她披上,也不问此去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唤人端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淡淡道:“主子小心冰着了舌头,小口小口地抿才是。”
雨凝感激地向她微笑,拿调羹在碗里搅动着,只见那冰珠子入汤即化了,碗面上浮着层淡淡的冰雾,她把脸凑过去,这才觉得舒服些了。
红漆的浴桶上绘了彩云祥风,清澈的水波一荡,那凤似是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地在水中飞翔。
雨凝把头靠在桶沿上,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青蓝色花纹,后宫尚蓝,不知道为什么……天花板是青蓝配着浓金水红,匾额是深蓝色的底儿,就连地下铺的金砖,都泛着淡淡的青色。
蓝色是天空的颜色,透明清澈地让人舒畅,可这后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