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天魔教出了一位天资极其聪毅而又野心极大的人,他叫易潇水。他凭着自己的绝顶武功与卓越谋略成为天魔教教主,率领天魔教入主中原,意图统一中原武林。中原武林当然不会屈服,于是他便血洗中原武林,几乎所有门派顷刻间毁于一旦,武林人士死伤无数。那几年武林中的血雨腥风与恐惧森冷,但凡至今活着的人,无一不是一个可怕的梦魇。
“这样死寂般的恐惧日子一直在延续。所有人都以为中原武林终将毁于天魔教,然而,突然有一天,守护寒释珠的天魔教圣女带着寒释珠消失了。易潇水大怒,聚集所有教徒寻找圣女和寒释珠。圣女与圣物是天魔教的精神信仰,一旦失踪,天魔教人心大乱。这个时候,一直暗中联盟各大门派的凤苍怀抓住机会,率领中原武林,进攻天魔教。
“那易潇水虽然没有了寒释珠,却依然一人力挫群雄,杀的中原武林血流成河,但终是寡不敌众。他带着天魔教的教徒一路往西南退却,最后逃至峨嵋山下。那时候峨嵋派并未加入到对天魔教的追杀中,而天魔教血洗武林之时也未曾染指峨嵋派,所以易潇水便放心在峨嵋山脚下驻扎。
“那个时候,君遥、辉日和我三人商议已久,终觉如若放虎归山将来必再起祸乱,于是一边联络凤苍怀一边派出本派弟子突袭山下的天魔教。天魔教未及防范,终被逼至绝路。峨嵋派与其他各大门派联手追杀天魔教徒,那个时候峨嵋山下的土地都是血色的。天魔教的教众几乎全部被杀。易潇水被十几位高手围攻,终于落败,被挑断手脚筋脉,武功全废,但最后还是在仅剩的几位天魔教众的拼死相救下逃走,从此再也未在人间出现过。有些人以为他死了,有些人认为他还活着,将来必定再次寻仇。所以这二十年间中原武林从未敢放松警惕,而经历了这场灾难,中原武林各大门派摒弃前嫌,一直推凤苍怀为武林盟主,从此中原武林同心协力,共抗外敌。”
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再次席卷而来,韩夕夜仿佛也置身于当年的杀戮与血海中,她看到无数天魔教徒惨烈的挣扎与决绝的赴死,她看到无数人倒在峨嵋山下,身上流出殷殷的鲜血,她看到峨嵋山下血流成河,残尸遍地。她久久不能平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仍在努力整理着长老所讲的故事。良久之后终于张口说话,声音颤抖,几乎遥不可闻,“那日追杀我们的人中,有人说我娘曾是圣女。这么说,当年带着寒释珠失踪,导致天魔教惨败的圣女,便是我娘?”
妙月点了点头,“是的,那日你告诉我们韩家之事,我、辉日和君遥便猜到了。”
“我娘是天魔教的圣女,我体内流着苗人的血。即使这样,师傅和两位长老也愿意收留我,而且还传授我峨嵋派的武学秘籍?”韩夕夜喃喃道。
“傻丫头,我们峨嵋派收徒只看人品与资质,你是苗人也好,是汉人也好,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妙月拍拍韩夕夜的头,“再说,当年若不是你娘带着寒释珠失踪,中原武林又哪有反击之日?你娘一定是不忍看到天魔教生灵涂炭才离开天魔教,她是个善良与勇敢的女子。”
韩夕夜眼睛湿润,心中对师父与两位长老的感激之情更加深重。又想起娘的大义与牺牲,爹的善良与博爱,但是他们终还是死于天魔教之手。天魔教行事之狠绝,手段之残酷,让人心惊胆战,可想二十年前中原武林中如何恐慌与混乱。“可是天魔教并未全覆啊,十年前的韩家灭门、昨日天魔教的来访,对了,还有我刚来峨嵋山的时候,曾遇到一些人冒充峨嵋派的人潜入峨嵋山,被师傅发现后全部服毒而死,那些人定也是天魔教的人吧?”
“天魔教遍布整个南疆,易潇水所带领的入主中原的天魔教徒只是其中一部分精锐,教中还有很多教徒留守南疆。易潇水大败之后,所带领的天魔教徒全部被杀,一个不留。经此一败,天魔教精英全损,锐气大减,这些年来一直行踪隐蔽不再露面,以躲避中原武林的追杀。但是由于他们最后毁于峨嵋派之手,因此他们极度仇恨峨嵋派,即使冒着被中原武林追杀的危险,也要来峨嵋派寻仇。幸好,他们的图谋多次被君遥发现而及时制止,否则以天魔教行事之残忍,峨嵋派弟子必有死伤。”妙月叹了口气,“这些年来,真是苦了君遥了。”
“原来这些年峨嵋山的宁静,都是师父费了极大心血才得来的。”韩夕夜微微颤抖,心中疼痛,想起师父坚忍的神色,她多么想替师父分担一些,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
日光渐渐黯淡,开始西沉。妙月长老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和天寒该回去了。”,然后又严肃地对韩夕夜说道:“今日所言,可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嗯,师父一直在守护着我们,她怕我们得知后心生慌乱,反而不好。”韩夕夜终于明白了师父的深意。想必爹娘不告诉她娘中毒一事,也是如此吧。
韩夕夜起身告别,突然想起,问道:“长老,后山怎么了?你还没告诉我呢。”
妙月长老眼睛一瞪,敲了一记韩夕夜的脑袋,“丫头,我告诉你这么多,就是为了不让你去后山!后山是峨嵋派的禁地,那里是历代掌门人的长眠之地。派中弟子如擅闯禁地,轻则严重责罚,重则废了武功,逐出师门!”
“那长老为什么听到天魔教会提起后山呢?”韩夕夜又问。
妙月长老露出不耐烦:“后山是峨嵋派的禁地,有人擅闯峨嵋,怎能不担心禁地!不过禁地那里守护森严,谅他们也闯不进去。否则惊扰了历代掌门先人的长眠该当何罪!”
第十二章 后山
孟君遥苍白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二十年了,他们还是不肯放弃。二十年的仇恨,她该如何化解?二十年的执着,她该如何面对?深深吸了口气,她点起一盏灯,向后山走去。
夜幕如墨,群星闪耀,如同镶嵌在黑色丝绸上的夜明珠。一轮圆月高挂,明亮的月色倾泻而下,整个金顶弥漫在金色的月夜中。峨眉山高千丈,屹立天霄。这里的夜色异常静谧与干净,连月宫与星宿都觉近了几分。
峨嵋后山险峻异常,相比前山的秀美逶迤,后山更显一派巍峨雄险之气。相传,很久很久之前这里是一处灵秀仙地,很多人在这里修道成仙。来到这里的人们修习仙术,精于剑术,他们行侠仗义,御剑除妖,为百姓们做了很多好事,被尊称为剑仙。因此,峨嵋后山一直带着几分神秘色彩。如今,那些久远的历史早已不在,仅剩下美丽的传说。峨嵋派的创派祖师郭襄寻找她一生所爱终未得果,后来路过峨嵋山时,看到这里山秀地灵,云海苍茫,终于大彻大悟,创立了峨嵋派。她死去后,峨嵋派弟子把她安葬在后山的幽寂谷。此后,峨嵋派历代掌门人去世之后,均长眠于此地。这里长满了苍翠挺拔的竹子,有气宇轩昂的乌竹,有泪痕淡洒的湘妃竹,有文雅清逸的观音竹,还有潇洒自如的佛肚竹,骨节劲奇的罗汉竹。为了防止外人相扰,这里的竹子是按着正反两仪、阴阳五行以及奇门八卦的阵法种植生长,几种阵法相辅相混奥妙难破,又加上山势崎岖山路险峻,整个幽寂谷的竹海俨然一座巨大的天然迷宫。如没有历代掌门人相授的口诀,一般人不是迷失于苍茫竹海中,便是走向峭壁绝路或悬崖险境。
孟君遥心中默念着口诀,一袭白衣漂移于苍翠青海中,如同苍茫大海上的白色沙鸥,辗转流连。终于,孟君遥停在竹海中一处,那里有一小片空地,立了一块巨石,上有草书“幽寂谷”。那三字笔锋柔韧,劲力宛转,柔细婉约中带几分苍劲豪气,又带几分意犹未尽。这几个字出自峨嵋派祖师郭襄的手笔,她出生于南宋末年,那时朝廷衰败,金人肆虐,元兵入侵,虽然自己一身武功,却终不能力挽狂澜。她生平最大愿望乃是驱除鞑虏,光复汉室。然而,此愿望至死也没有实现。后来她参悟到,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如果蒙古人能够善待百姓,那么天下由外族人统治也不为过,如果蒙古人暴虐残害百姓,那么天下必失。临终之时,她选择长眠于此地,于巨石上留下幽寂谷三字,从容而去。这三字中透着巾帼不输的磅礴大气与看透成败功过的大彻大悟。
孟君遥以巨石为中心,转向巨石的巽位,向前走去。前面仍然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并无山路可走,可是孟君遥竟直直穿过竹子,消失于竹海中。原来,孟君遥走的方位是奇门中的杜门。杜门有隐藏的意思,多用来隐身藏形或躲灾避难,此门正引路到历代掌门长眠之地。穿过竹海,脚下有路延绵向前,竹子已不再是成片的青海,而是俏然立于山路两旁,夜风吹来,竹叶沙沙起舞,竹影婆娑曼丽,飘落在白色的身影上,一晃而逝。
沿着山路走来,转过一个山坳,便豁然开朗起来,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山谷。谷内不仅长着郁郁葱葱的竹子,还有很多奇花异草,繁森树木,以及流水山岩,珍鸟异兽。此时夜色正浓,繁花颌首,鸟兽休憩,万籁俱寂。其实,这里方是真正的幽寂谷,空幽而寂,与世隔绝。之前的竹海乃是幽寂谷的前庭,用来阻断隔绝外面的世界。
山谷中零零落着几个白色的陵墓,每个陵墓上均刻着名字与生卒,有的还刻有生平功过与掌位时间。但唯有一座陵墓,上面没有任何关于墓中主人的文字,仅刻了一首诗。
孟君遥走到这座陵墓面前,俯下身来,轻轻抚摸着碑上的诗文。这座墓碑已经历了不少时日,破旧渐显,碑上的文字也有些模糊。孟君遥辨认着碑上的字,轻轻念道:“汉水舟,若浮萍,沧海千载沧桑苦。汉水冷,残雪舞,往昔种种,无怨无念。恕,恕,恕!落纷飞,凌飘絮,彼岸花开彼岸覆。月阑珊,参商故,回首尽是,浮生梦处。悟,悟,悟!”念道此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幽幽叹气,墓中的女子,如今早已化作白骨,但当年的她如此执着与决烈,至死也不肯为自己的墓碑留下任何言语,仅留下这首无限惆怅与遗憾的钗头凤。孟君遥想起刚刚接任掌门的时候,看到这个墓碑,便问起师父,师父只是叹口气,说道,峨嵋派的女子命运多桀难,历代掌门皆为情所困,至死也走不出一个情字。说这句话的时候,师父冷涟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孟君遥当时便欲流泪,师父那笑容,透着多少无奈与伤感,宛如穿越时间长河蔓延而来,一点点渗入心底,深入骨髓,集聚浓郁的悲伤。
时至今日,世事诸多变幻,人心无常莫测,孟君遥越来越深深体会到墓中那个女子的忧伤与悲哀。峨嵋的历代掌门均为女性,然而,一名女子统领这样一个蜀中大派,立足于江湖之中,肩负的责任是多么的沉重与艰辛。爱情与责任,该如何抉择该如何舍弃?有人在权势面前背弃了爱情,有人在责任面前舍弃了爱情,还有人为情所困,于是放弃爱情逃避红尘之苦。那些成为峨嵋派掌门人的女子皆选择了一条艰辛孤独又布满荆棘的道路。从此,她将一个人咬牙走下去,再没有任何人的爱护,没有任何人的相助。从此,她的生命不再属于她自己,她身上肩负着峨嵋派的声名地位与峨嵋派弟子的生命尊严。从此,她必须学会巾帼不输红颜不泣,蛾眉淡扫独赴流水。然而,即使她们如何强颜欢笑,如何咬牙苦撑,终是忘不了生命中那抹不去的爱恋,那烙进心底融入骨髓的深情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灭,反倒如明镜般愈发清晰透彻。她们或相思而逝,或遗恨而终,孤苦一生,为情所苦。孟君遥苦笑,她也如墓中女子一样,未能逃脱命运的枷锁,坠入到这万劫不复的万丈红尘之中,将来,亦将是这片幽寂谷中的一缕凄凄孤魂。幽寂幽寂,也许只有死寂才能真正的幽然。她起身而立,静静在月夜中沉思,却始终没有勇气再踏出一步。
陵墓远处有两座小屋,静静守候在这片长眠之地。一座小屋中油灯倏亮,一盏烛火闪跃,明灭不定,昏暗的窗纸上映出一剪孤影,定定的立于窗前。另一座小屋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人提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月光下只见那人银发如雪,却面若童颜。那人走到孟君遥身后,躬身行礼:“峨嵋派护派长老凌星参见掌门。”
孟君遥收敛了眉头的愁色,转过身轻声问道:“凌星长老,最近天魔教又来滋事,幽寂谷是否安宁?”
凌星道:“很是安宁,并无事端。”
孟君遥舒了口气,“那便好。最近小心防范。”然后提起油灯,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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