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闻言心起一念,笑着说道:“好,你也已长成一个男儿汉了,有些事必须交给你自己做了。”
德妃终于走了。
待德妃随行的宫婢全部退出了华阳宫,脚步声渐远,坐在榻上的二皇子王泓已是连倚着背后团枕的力气也没了,肩膀一斜,趴在柔软丝滑的锦被间,立时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他的肩膀忽然一颤,人立时清醒过来,猛然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眼前一阵迷蒙,随后他就看见了太监阿贾的脸。
阿贾一直站在塌边望着王泓,想要叫醒他,又有些不忍打搅他的安眠。此时见他突然醒过来,仿佛刚刚受了什么惊吓,阿贾脸上现出忧虑,轻声询道:“殿下,是不是要将汗湿的衣服换了?”
王泓的视线在阿贾手里端着的那套素色中衣上顿了顿,并未给出指示,而是问了一句:“本宫刚才睡了多久?”
“不到盏茶工夫。”阿贾口头上如此回答。心里却禁不住想说:这哪算睡着,更像是昏过去了一会儿。
“还好……”王泓仿佛先是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又对太监阿贾说道:“你先出去,本宫叫你进来服侍的时候。你才能进来。”
阿贾领命退开。
在他临出门之际,他又听榻上皇子喊了他一声,而待他回过头来时,就见坐在榻上的皇子虽然仍是满眼疲倦,眼神却清冷凝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阿贾,刚才的事情,本宫先谢了。接下来的事要怎么做,还是托付给你,你会明白的吧?”
阿贾早就明白了。
就在刚才他听见寝殿内室传出皇子那“后退十步”的命令时。他就大约知道,寝殿内室里多了一个人。
面对皇子的再言叮嘱,阿贾的眼神也变得严肃凝重起来,他躬了躬身,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此时无声就是承诺。
待阿贾出去后关紧了门。二皇子王泓就从榻上跳了下来,趿拉着鞋朝那道长屏风后头跑去。
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人高的立衣柜木门,王泓就见已经搬离了几叠被子的衣柜里头有些空荡荡,这种空荡决计难藏得住人,但德妃带着的宫女一连去了衣柜三次,都没有发现他藏在里面的两个人……
那是因为,衣柜里根本就没有人!
那他之前藏在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王泓刚才对此事还只是略有疑惑。此时亲眼见到衣柜里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他心中的疑惑顿时急剧膨胀起来。他先伸手在衣柜空间里挥了挥,确定了自己不是眼生错觉,他就又感到一丝恐惧在心中生长起来。
“小星?”
“黎婶?”
王泓轻轻唤了两声,又下意识地伸手朝衣柜的三面侧板上敲了敲。
随着他伸手敲到衣柜左边侧板时,他忽然听到了一种类似铁片弹开的声音。然后他就觉眼前一花,仿佛有什么事物从柜子里蹿了出来,拽得衣柜里几件袍服都甩出老远。
那“事物”蹿出的速度极快,王泓用力闭了闭眼皮,定神再睁开眼时。就见那“事物”是两个人。
正是自己刚才唤的那两个人。
布裙女子小星虽然因为去北地受了三年苦,身体消瘦得厉害,但她的武功还在,只一招就将最先藏在衣柜里的那个妇人制住。直至此时从衣柜里出来,她的一只右手还保持着铁爪一样的动作,将那妇人双臂反转扣于其背,令其轻易动弹不得。…
双臂过于扭曲的押着许久,气血受阻,妇人的脸色已经苍白起来,她口里还堵着一团布,呼吸因此不得顺畅,这么折腾,额头都开始汗如雨下。
“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虽然王泓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跟脑中设想还是有差别的,此时他已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一步,去拆塞着妇人口的布。
见到这一幕,布裙女子小星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连忙松开了反扣妇人双臂的手。
后背的扣押力一松,已经有些眼冒金星的妇人便双腿一软,萎顿在地。
正在帮她拆口中布团的二皇子王泓跟着也蹲了下去,拔出那团布,却见是一只棉布袜子。王泓一扬手将那还挂着妇人涎水的袜子扔出老远,然后侧目盯向布裙女子小星,有些恼火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小星被叱得微怔,旋即就跪了下来,请罪说道:“婢女只以为她是……她是歹人……就将她捉了。难道捉错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会事先藏在衣柜里呢?难道不是意图监视殿下的谍子么?”
“你见过一点武功也不会的谍子么?”王泓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就此细节解释太多。他在将那妇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小星没有对她造成大的伤害后,目光最后在她还向后拐着的手臂上停了停,立即吩咐道:“快,将她的手臂推拿一番,可别留下残疾了。”
大致确定了这个妇人是友非敌,小星连忙着手替她推揉扭伤了的手臂,同时又问向王泓:“殿下。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要将她藏在衣柜里呢?”
“此事一句话解释不完,你只需看清她的样子,记住以后不要为难她就行了。”这话说罢,王泓揉了揉额角。想起刚才衣柜里那诡异的所见,当即问道:“你们刚才在衣柜里是怎么了?那些宫女去取被子时没发现你,我过来查看,也只是看见空荡荡的衣柜,你们刚才藏去哪里了?后来又是怎么突然跳出来的?”
“殿下不知道吗?”听了王泓的疑问,小星脸上也现出疑惑,“这柜子的后面是空的,有条密道。”
“密……”王泓诧异了。
这寝宫他住了十来年,那排衣柜摆在屏风之后那面实墙前头,也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他却从未察觉这面墙里头竟是空心的。再者,这排衣柜还是几年前,德妃见他从孩童长成少年,衣服大小换得不那么频繁了,才命人特地造了大的衣柜摆过来。似乎德妃也没看出来这道墙后头的玄机。
对于这一点,以前服侍了王泓数年之久的小星当然也知道。看见他脸上现出思考的神情,她也思索起来,显然她对德妃不善意的揣测更甚旁人,沉思片刻后她就说道:“会不会是德妃秘密派人凿的?她手底下养了那么多高手,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不,不太可能是她。”王泓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这排衣柜是她八年前送给我的,那时候我才十岁左右的样子,她全然没有必要费此麻烦,只为监视一个十岁的孩子。何况我那时候能做的事情,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小星思酌着道:“她也知道随着殿下的长大,就会越来越不好控制。所以她会在殿下还能信手控制的年纪,先在寝宫里把密道凿好,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再才启用。”…
面对小星的第二次揣测,王泓明显沉默得久了些。然后他就再次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比起直接派人在我身边监视这一方法,提前在几年前凿穿华阳宫的墙壁,这一做法风险太大,把柄也留得太明显。倘若我宫里的婢女发现这个密道,她将难逃调查,因为这排衣柜就是她送的,她何必引火烧身?”
这次轮到小星沉默了。
沉吟了一会儿后,小星再次开口,质疑的对象仍然是德妃:“她还可以派专人打理这排衣柜,这样就难以有人发现柜子里的秘密了。”
“这一条就更难做到了,小星,你不是不知道,华阳宫里的侍婢最是规矩松散,日常里给这排衣柜清扫整理的婢女从来就未固定过名单。”说到这里,王泓叹了口气,语调微变地道:“小星,你这一番揣摩,句句都是直接针对德妃,话里明显有种仇视她的意味。你这是怎么了?她毕竟是将我从小照顾到大的恩母,即便她曾经做错过一些事情,但她对我定然是不存恶意的。”
听了王泓这番话,小星忽然意识到,通过往昔三年里去了北边做的诸多调查所得,如今无论德妃在她心目中已经成了一种怎样恶劣的形象,但在王泓那里,德妃毕竟对他有十多年的照料之恩,是他最难质疑责难的恩人。
这种从小培养到大的恩情,最是根深蒂固,最能影响受恩者对施恩者某些方面的判断。
在这一瞬间,小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恍惚的情绪,觉得自己顺应皇子的指令,去调查德妃,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因为无论她调查出的结果是什么,由德妃一手照料呵护长大的皇子最后都只会选择她好的方面,而潜意识里扳正她做错的那些事。
如果你非常感激一个人,并打从心底里爱戴一个人,这个人有些做错了的事,仿佛也是有正确理由为之的事。
ps:码字到一半,忽然停电了,又损失了几千字,心疼。(请留意,这一章会返工的,抱歉。)
(832)、犯病
…
策马狂奔了一阵子,眼见将后头那五个黑衣人甩脱了、也许并未完全甩脱,只是离他们远了些,凌厉赶马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少顷,他骑乘在马背上的身形晃了晃,忽然滑落。
莫叶本与他同乘,坐在他的前面,因而他忽然坠马,莫叶一时失去了背后相抵之力,差点也跟着掉了下去。好在她来京都之前,就跟着师父学了几年驭马的功夫,这种小时候就扎牢的功底本不易遗忘,她来到京都后的三年又零散练过几个月,马上功夫虽赶不上沙场悍骑,小小变故还是应付得来的。
身形一个摇摆,莫叶眼疾手快抄起凌空滑落的缰绳,掌握驭马主权。与此同时,她的后背微微弓起,以求在剧烈颠簸中,缩短头部与马背之间的距离以减少惯作力,再抬高底跨与马背保持寸许离位,将全身落在马背上的力量转移到双腿,重力点由一变二,以控制平衡。
这一系列全身动作一气呵成,肢体行动配合得极为融洽,便是常常练习的结果,就如人在走路时会自然的轻轻摆动双手那样协调。
等到她的双脚踩进了马镫,她的身形才算完全稳住,绷紧的双肩稍微放松,直起背来。提缰调转马头,就看见从马背上坠下去的那个年轻杀手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状况如何。
这又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但莫叶却犹豫了,因为她还不确定,那五个黑衣人是不是真的已经甩脱了。如果没有,也许待在这个年轻人身边比单独行事要安全些。正如他所言,一旦与那几个人碰上,便是速死的结局,而在他这边可以苟延残喘几天。
短短几天的活命时间不是莫叶真正所求,但在局势全不利己的情况下,能多争取点时间以策周全之计。总算是一种赚头。
换一个角度来说,对付那群穷凶极恶之徒,自己的计策和见识还是太过匮乏,要给自己争取多一点的生机。短时间内与这个厉害的杀手结盟同一战线,是有必要的。
心里这么想着,莫叶轻夹马腹,朝趴在地上那人行去。
黑马似乎也正疑惑着,刚才就在不时回头看。马背上两个人都是它的主人,这会儿掉下去一个,它也想回去看看。此时得到二主之一的些许指引,它赶紧奔了回去。
“的、的、的……”
踏着碎步行至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凌厉身边,不得莫叶的勒缰提示,黑马自然停住四蹄。并低下头翼动着鼻子轻嗅,低低打着响鼻,似乎是被什么气味给刺激到了。
莫叶高高骑乘于马背上,看得并不仔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来。忽然就见地上那人撑掌跃起,黑伞以极快速度划出一道淡墨弧线,重重杵在黑马一只前蹄的关节处。
“嘶——”
黑马嘶鸣一声,前蹄陡然立起。驯得再纯良的马受此打击,也会出自本能的做出如此举动。这可苦了莫叶,她的骑技还没有精到可以立马横刀的境界,这么折腾。又事发突然,她终于还是失策了,被受惊的马掀飞在地。
被摔得头昏眼花的莫叶还未缓过神来,就感觉脖子上一凉,应该是被什么利器抵住,有些微刺痛感传来。而背后则感觉到些微热气。应该是那杀手凑过来了,他的呼吸就在耳畔,血腥味异常的重。
处境如此,莫叶暂时也不打算抵抗,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就能明白。自己脖子上架着的是什么了。…
僵着脖子,只转动瞳珠向下,她就看见了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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