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破衣老叟唤作小二张的那沏茶伙计闻声终于侧头瞪眼看来,语气里明显压抑着不悦、但又不同于真有什么深仇大怨地扯呼道:“老不死的,你敢不敢明天别过来讨水喝?看不把你渴死在半路上!从来不花你半个子儿,你倒反过来说闲话了,别影响我做生意!”
茶棚里有一个把一只脚架到桌上的粗鲁汉子此时笑道:“老东西,说得跟你喝过潲水似的,你真尝过潲水什么味儿?不知道别乱讲,免得影响大爷我喝茶!”
茶棚里其余几个衣着也偏破败的茶客一阵哄笑,还有一两个人趁势招呼了几声口哨。虽然气氛凌乱嘈杂,但也显出这几个人是认识的熟客。
“充你姥姥的大爷。”破衣老叟朝坐姿极为不雅的粗鲁汉子啐了口干唾,“不过……听你说得这话,显然潲水这东西你比爷爷我尝得多。爷爷就不跟你争了。”
茶棚里又是一阵起哄笑闹。
粗鲁汉子闻言并未暴怒,只是别过脸去不屑说道:“老家伙,嘴上不留德,怪不得儿子三十多岁了还取不到婆娘,叫他跟着你一起过一辈子吧!”
粗鲁汉子这后头的半句话就有些狠了,破衣老叟果然微微变了脸色,正要开口还击,却见那沏茶伙计终于看不下去了,嘶声大叫道:“老不死的,喝饱了就赶紧给老子滚!付家老大的厉害你没见过?打是打不过。吵嘴三十四回你哪回胜过?快别在这儿添杂碎了,没看我这儿今天来了贵客?快走快走!”
破衣老叟果然立即熄灭了怒火,“嘿嘿”笑了两声,外人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但也没有谁真会在乎这一点。
破衣老叟背起搁在地上的一捆柴禾。将自带的水瓢挂回腰间,不再多说一字就转身离开了。待他背着柴禾的身影转过去,茶棚下的道人方无才看见柴捆一侧还挂着一只猎来的野鸡。已经死去的野鸡耷拉着长颈,随着老人家一步一顿地在他身边晃来晃去,明明不算肥美的野鸡在那老头儿小个头的映衬下竟显得颇有些斤两。
随着刚才茶棚里那一阵闹腾,直至此时静下来,方无这才恍然记起。他刚才好像忘了什么事。
望着那背着一捆柴慢慢走远的背影,方无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过了这么久都未见毒性发作,也许……也许是慢毒……
方无或许连自己都未发觉,他对岑迟手段的判断,未免太单一了些……为什么他从未想过,可能那碾碎在指间的粉末。就只是普通的粉末呢?
岑迟站起身来,就没再有坐下的意思,做了两下舒展身体的动作后,他就招呼道:“时间有些紧了,我们走吧。”
三人行至茶棚侧面。牵马上路。结账的时候,茶棚那伙计还诸多告罪,生怕是自己没招呼好才使得三个贵客匆匆付账走人。…
显然因为这茶铺周围没有了竞争同行,所以这沏茶伙计并未自察,以他家茶棚的环境,即便他口头上招呼得再好又顶什么用?几句虚话,换不来舒服的座椅、精致的茶具和甘爽的茶汤,便都是个空。即便没有那粗言秽语吵闹的两个人在,这样的茶棚休想留人多坐。
骑马启程,方无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行三人赶往沙口县的路径,似乎与那背柴的破衣老叟同路?!
他看向并骑的岑迟,眼底浮现一丝惊讶。
岑迟侧过脸来,正好看见他眼中那一丝异色。
岑迟直至此时仍然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忽然扬起一鞭……抽在了方无坐下的马臀上。
草料吃饱、清水饮足的马儿突然受了这一记辣鞭,还不得迈开全部蹄劲儿飞奔起来。倒是骑马的方无心下微惊,好在他常年游历四野,对马匹这种长途代步牲口的驾驭功夫不俗,才没有被猛地甩飞于鞍上。
虽然方无心里颇为费解,为什么岑迟会突然神经质地来这么一下,但他也并未立即大叫着将心中疑惑问出声,也没有强行勒马,而是抓牢缰绳专念一线地驾驭狂奔怒马,任其奔突。
荒野沙地上卷起两道烟尘,岑迟在抽完方无的坐骑以后,紧接着扬起第二鞭却是抽在自己座下的马匹身上,很快追上了方无的马,然后第三鞭又抽在了方无的马上……
就这样,岑迟前一鞭后一鞭的抽着两匹马,两骑绝尘而去,很快将后头也已经是一脸惊讶的高潜抛出了数十丈远。
在三人分成双方将彼此的距离拉远时,三骑其实都保持着不低的前行速度。直至此时,一行三骑以相距数十丈远的开合,向前方已经奔出了将近五里路程。
五里路程若用步行。得耗去至少一炷香时间,但在狂奔马蹄下,几乎如风呼啸即至。
方无忽然看见前方出现出现一个有点熟悉的背影,定睛细看。果然正是那个背着一捆柴禾的破衣老叟。他心下忽生恍然意念,侧目向身后看去,就见岑迟拎着缰绳也已赶上来,却没再像之前那样狂挥马鞭。
两骑渐渐慢了下来,耳畔呼啸风声停歇,方无看着岑迟,脸上浮现笑容,缓言说道:“原来……”话说到一半,他对自己刚才掩在心里的那番揣测渐生愧疚,接下来的半句话不知以何为继。
岑迟则是淡然一笑。说道:“老道,你的心肠未免太仁善了。我虽然不同你向道之心,但也了解一些。道之求索,何其漫长,以凡人之寿元。求一个机缘领悟,怎么确定机缘什么时候还能遇到?世间最无情的,就是岁月的剥削。修道之人清心寡念其实是无情之形式,花开叶落、生老病死,皆不以动念,这才借以感悟天道轮回。”
方无眼中一亮,含笑说道:“若不是你还属于北篱学派主系弟子。我定要想办法把你掘到我的门下。”
“即便我不是北篱主系弟子,你的这个想法也难有可能实现。”岑迟轻轻笑了笑,“我也只是说说,说易做难啊!我可不想像你这样修成老神棍……可能我也想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但不是以你信仰的这种方式,几十年一场生。我不觉得这么过会显得多么短暂。”
“漫长与短暂的感触,或许正存在于你我选择生活的态度之异里头。”方无脸上笑意渐敛,收起了这个话题不再延展,顿声片刻后就另起话头又道:“我还是有些好奇,你捏碎的那点粉末是什么?”…
“白色的细粉。你说是什么?”岑迟话到嘴边还卖关子,“我还能拿出什么药粉啊,不过是昨天还在镇上客栈里停歇时,无意路过厨房抠了点面团……”
终于等到他说出那白色粉末的玄机所在,方无忍不了这小子脸上黠然笑意了,抡起一鞭子就抽到了他座下的马臀上。
以牙还牙,以、鞭、还、鞭!!!
岑迟面色微惊,事实上他的马术比方无弱了许多。刚才他抽方无的马是有备而为,所以驾驭自己的坐骑毫无问题,但现在他的马被方无抡鞭子猛抽,却是突发事件。
眼看着他几乎就要被甩飞出去,身形趔趄了数下才坐稳,人已经被马携着跑出去了老远,恼怒的声音倒被留下来:
“老道,记仇必报就是你修的道吗……”
方无轻晃手中缰绳,笑得很欢快,轻声应道:“是也。”
……
当杨陈领了阮洛的叮嘱,刚刚自叶府大门口离开时,莫叶早已回到了宋宅,并在白桃的照顾下,准备畅快洗个热水澡,祛一下雨寒。
白桃召了两个促使仆役,把热水一次性拎到了沐浴间,在浴桶里放好水以后,她又往水里扔了几片驱寒提神的香叶,这才招呼莫叶宽衣。
到了这时,莫叶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禁心里一惊,“腾—”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白桃看她那模样,面上略现讶异,迟疑了一声:“妹妹,你是不是……背上掉进虫子了?”
莫叶望着白桃,微微愣了愣神,旋即摇摇头,正要开口时,她忽然又点了点头,神色显出一丝尴尬。
“洗完澡就会舒服了。”白桃说完这句话,犹豫了一下,才又轻声道:“妹妹,你以后还是不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了,好么?你终究是一个女孩子,跟那些身份混杂的人挤在一起,终究是不太好的,这事儿你要听姐姐一声劝。”
“多谢白桃姐姐地教诲,小妹记住了。”莫叶连忙点头。
此时她心里正紧张着一件事,但又不方便把此时告诉白桃,焦虑的同时一心二用,所以回应白桃的话说得虽快,语气听来却好像没什么诚意。
白桃见状,只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但她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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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5)、他有病
…
从密道里出来,外头的天色已是换了一遍日夜。回想自己进密道与出密道时,都是在一天之中的同一个时段,这进出之间仿佛只过了一个转身的光景,莫叶恍惚地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所见再如何的复杂变幻,到梦醒时,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模样。
倘若穿梭在密道中那一个日夜,真的只是一个梦,那其实也挺好的。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密道中的一幕幕,都是确切存在的。莫叶已不是小孩子了,在精神上自我麻痹、欺骗的做法,她只会暂时用一用。接下来面对现实,寻找解救之法,才是她认真以待的事情,她心里很清楚必须这么做的重要性。
整理思绪,莫叶认为此时摆在眼前有两大难题,摆脱杀手如影随形地控制,以及寻找援助。而冷静想一想,这两个难题,其实互相纠缠着,只算一道题。也正是因此,她想要有所行动,却在筹划时就感觉到了困难。
未名湖边的遭遇战,令莫叶见识到,这个看似形单影只的杀手,有着多么强大的武功。而进入密道后的遭遇,又让莫叶领教到,这个杀手不止割首技巧娴熟,伪装身世的本事也是了得。并且,此人诡策多变,狡智不俗,扯了她的身份做掩护,竟骗过了那么多人!
莫叶心知,除非是极为了解她的人,才能看穿那杀手依傍她的身份,捏造的身世。
在京都,谁最了解自己的身世?莫叶只想到了一个人,但她很快又犹豫起来。
她虽然被那杀手封住了气门大穴,只剩普通人行动肢体的力量,确切的说,她此时的体力状况是异于常人的,只能缓慢行走,但她说话的能力丝毫不受阻碍。她完全可以当着人的面拆穿那杀手的身份。
然而她没有说,因为她见识过那杀手的武功、下手的果决,除非遇到一个实力相当的人,否则她对谁拆穿他的身份。都是在累及人命。
在京都她认识的人里,武功实力能与这杀手大致持平的,大约就只有统领府里的人了。可这杀手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给机会让她接近统领府?他能把她熟识之人的脾气身世摸得那么清楚,显然对于今次行动,他与他身后的杀手组织早已做过成熟的档案搜集工作,哪些地方他必须避过,显然是早已心中有数。
而如果她自己无法去统领府借力,那里能主动过来找她的人,大约只有一两个。
伍书。还是程戌?这两个人,能截得住这个杀手的手段么?如果不能,以这杀手出手风格,他活着便等于别人得死。
思绪游走到一个死胡同里,莫叶有些心烦起来。平平覆在膝头的双手微微握成拳头。在确定别无他法之前,她不想用她认识的任何人的命换她自救。
即便确定了别无出路,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时能否做到那一步。一想到有人会因她失掉性命,她内心某处就止不住地扯疼,仿佛那里有道伤口,才勉强结痂。就又要被扯开。
——再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心里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手上微凉。她稍微抬眸,就见着那个杀手的脸凑近过来。
“小叶,在密道中无水无粮闷了那么久,这会儿终于出来。你先喝口茶润润喉。再等片刻,婶娘那边晚饭也该准备好了。”杀手面带微笑,离得这么近,他眼中的温柔看上去都不似作伪。…
他本可以将茶杯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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