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何止是让这对姐弟俩不能像从前那样快乐地玩耍了。
若是在小时候,发现王泓在嬉闹中磕碰到哪里,身为长姐的王晴肯定会找到那处地方,扒开衣服仔细检查,确定没有青紫破皮了后,才肯放手继续玩。
到如今,哪怕是姐弟,也不能再做到这样亲密无间。
长大后,眼里熟悉的事物似乎都发生了改变,自己也丢失了一些东西,但同时又获得了一些东西。人亦无法做到一成不变,只能做到用心过好自己身处的某个阶段,尽到这个阶段身份的义务职责。
姐弟俩回到桌旁坐下,相顾无言。此时两人的内心皆涌现诸多念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实际上相差无几。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子;是嫁给一个无甚感情的男人,相敬如宾但也仅在于此的度过一生?还是娶进门一个无甚感情的女人,维系礼节式的婚姻携手在诸侯贵族面前出入成双?
因为今天父皇的忽然到来,谈到了一些话。姐弟俩在同一个时间,将两个似乎极为接近的人生大难题正式摆在眼前。
姐弟俩相顾沉默了良久,然后接近同时面现一丝微笑,动了动嘴角,但没有发出声音。
有一瞬间,王晴非常想告诉弟弟,三年前在卫河边上,她遇到的那个为了救溺水的她而吻了她的少年。至今每每想到那个充满湿意的温,她都会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她早就从医家女叶诺诺那里证实。那个吻只是激人恢复呼吸的一种救人方式。
虽然明知其理,可她为什么依然会忆之心动?虽是救人与被救的关系,但那一刻俩人有了肌肤之亲,却是事实。
王晴当然相信弟弟刚才说的话,她的两个弟弟如愿一齐出手相帮。立即能改造一个平民男人的家事背景,并将其打造成京都商界一颗新升明星。在当今京都,商界中的翘楚,在身份等级上并不比名士高学者低多少。
但关键是,那个少年是否也像她念念不忘他这般,也一直还记得她呢?这种心悸的感觉,是否就等于爱了呢?
在同一瞬间。王泓也非常想告诉姐姐,他的心里,早就藏了一个姑娘。
姑娘的身份,不过是华阳宫众多奴婢中的一员。但这个婢女除了与华阳宫那批旧的奴婢一样,使唤得极为妥帖顺手,她还有一点其他奴婢皆不能比的地方。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触碰到了他的心意。…
————
宫婢小星,真实全名洛星儿,但与她共事多年的宫婢旧人都未曾知道,她原来姓洛,还有个正式名字。一直以来。大家都习惯喊她“小星”,似乎一致忽略了某个问题。但洛星儿自己片刻不能忘,自己是洛允耿的女儿,混入皇宫是为报仇来的。
洛允耿是前朝天运七年中的进士,寒门学子一跃成仕途新星,在当年也算幸运的了。然而洛允耿入仕四年,勤恳务实,再获幸运地由上官推荐拔擢至户部侍郎位置,哪知上任不到一年便获罪入狱。数番用刑拷问,最终至外伤糜烂,夜半突发高热死于狱中。
这案子在当年成了一个哑案。天运年间,朝政已经腐朽到极致,国朝大脑只在勉强维持运作,连刑部主官都懒得在这案子上多费丝毫脑力,将这个漏洞不少的案子草草盖印封藏。
但洛允耿在入狱之前,头脑还是清醒的时候,他告诉了妻子一个账本。在洛允耿入狱的那一天,妻子便带着账本和独生女儿趁夜逃离了京都。洛允耿则果真如他自己所料,在狱中被酷刑折磨死去。
多年以后,大周朝覆灭。驻北王家大军入主京都,改朝换代。又过半年,新君正式立号登基,但新君并未立即着手清洗朝野上前朝遗留的权党隐祸,反倒是后宫遭遇大震荡,近千余名奴婢和近百名前朝灵帝的嫔妾被驱逐出宫。更古怪的是,在排除了这么一大批旧奴之后,新君又在民间收录了一百多名流难少女,填补进了后宫,但只充当奴婢。
洛允耿遗世的独生女儿洛星儿便是借此机会,混进皇宫,又在几经竞争选拔过后,被分配到了华阳宫。
在居住着一位孱弱皇子的华阳宫里待了数年,洛星儿平时扮演着婢女小星的身份,服侍主子的事一直做得中规中矩。而私下里,她则在借助父亲多年前留下的那本账册,片刻不肯停歇的开始查当年联手诬告父亲的那些个仇人。
洛星儿在随母亲逃出京都以后,便拜师学艺苦练了数年的轻身纵跃功夫。显然她的母亲在离京的那一刻,就已经为女儿长大后的首要任务做好的准备。学艺初成,并成功混入了后宫,洛星儿也颇为敬服母亲当年的选择,这身轻功,的确为她在宫里隐秘行走查案,增添了不弱助力。
但只是凭着这点功夫,要逃过巡视宫闱的卫兵注意力还勉强够用,摆到宫里那几十名由武神厉盖亲自培养的大内高手面前。便成了儿戏。
终有一天,洛星儿在夜半返回华阳宫时,被皇帝分配在华阳宫里的那几名大内高手捕捉到。
那天夜里,孱弱的皇子在华阳宫主殿等她。一连审了她两个时辰,近乎通宿不眠至天明。
————
王炽今天微服出宫,来书店找阮洛,要交托的事情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但这件事待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很可能会步步涉险。
正如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对这件事情评估过的那样,阮洛若接下这个任务,顺利的话,可能只是西北两地千里走一遭,但若事情真有变节。此行就很可能变成一次不流血的拼杀,敌我双方总会承受损失。
事情三言两语即说清楚了,可接下来书房里的两人心情却更沉了些。
“如果你觉得有难度,我可以考虑换人。”沉默也是等待了良久的王炽终于再次开口。从刚才事情说完那一刻起,阮洛脸上浮现的一丝难色就未离开过。这使得王炽忍不住要启用他的预备案。…
对于阮洛的选择,王炽有十足的耐心,即便他这次不选择,王炽也不会怪责他什么。
严肃评价起来,刚才他说的这件事存在两个极端,顺利的那一端当然无比轻松,但可能存在变化的那一端却是凶吉闪烁。难度难以估算。若阮洛此次前去,真获不幸遭遇燕家变节,他的安危将同时受到多方面的攻击。
但如果他能承受得住这次考验,王炽或许又该感到欣慰了,因为他能通过考验,也就说明王炽重视他的眼光没有看错。
在刚才王炽提出这件事时。阮洛没有立即表明态度,而此时王炽又有了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阮洛依然没有明言表态,他只是在思考了一会儿后轻声问道:“不知伯父预备换的人,是京商队伍中的哪一位?”
能知晓“京商队伍”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这已然是从某个角度说明,阮洛有这么问当今天子的资格,而王炽八成真愿意告诉他。
“事儿还没接下,你就想先做主为我比对挑拣一下么?”
王炽本来准备说出这么一句话,打打秋风,也是想调动一下书房沉寂良久的氛围——有时候谈事情的双方过于严肃紧张,是可能会影响正确判断的——这是许多年以前,一个短发明眸的女子说过的话。
她说这句话时,正伸出微凉的手指,试图抚平他眉心的起皱山川。因而他与她面对面离得那么近,他在她瞳中看到了自己脸上苦闷的皱纹,所以随后他将她说的这句话收藏在了心中,就如一直将她喜欢微笑的脸庞锁在脑海里一样。
而他会这么做,不止是因为他对她爱慕而珍视,还因为这句话对于他攀登上事业巅峰,的确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这句打秋风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自己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这时才有些意识到,阮洛不是因为畏惧艰险而迟迟不给出明确态度,他刚才的确有表露出畏意,但若与他的这种畏多呆一会儿,便能嗅出他的畏不是惧畏,而是一种逃避的心情。他因为想避开什么,才犹豫不定,但他随后问的这句话又在说明,他愿意为南昭国朝的决策指派而行动,甚至冒险。
但这种愿意的选择似乎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一些由“无可奈何”四字建成的压力去推动。
琢磨明白了这一点后的王炽心有所动,对于阮洛的探问,他很“如实”地回答道:“众京商之中,恐怕也只有常四柳能替你走一趟了。”
“四柳坊的常四柳?”阮洛在说着话的同时,眼中的疑惑神情更重了,“常四柳胆大心细,很吃得苦,但……他喜酒如癖,一旦沾上点滴,立时就变成一个挨着酒坛子能躺着就不坐起来的酒鬼,什么厉害的本事也都被酒水泡稀了。”
阮洛说的这些,虽然乍一听,有诋毁人的意思,但实际上王炽心知肚明。阮洛没有说错,常四柳就是有这么一个天大的缺点,一旦被人点中这个死穴,什么办事心细谨慎原则坚毅的优点就都成了泡影。
可也正是因为王炽了解这一点。他才会在阮洛致问的时候,将常四柳率先搬了出来。
——实际上常四柳也只是他先摆出来的一把梯子罢了,他真正的主意还在后头。
在无声叹了口气后,王炽慢慢说道:“如果不叫常四柳去。似乎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阮洛闻言,眼中的疑惑顿时变成了讶异,他立即说道:“难道庄中亦不比常四柳更合适担此重任?”
“此事计定之初,我其实最先找的人就是他,但他也是有大缺点的人。”王炽边说边摇头,“他是一个重情感的人,如今他虽然积累了万贯家财,却从未想过纳偏房,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家娘子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估摸着产期正值酷热时节,现在叫他离家远去,简直等于要了他半条命。”
王炽的这番说明令阮洛寻不到一丝可以辩驳的孔隙,此时的他反而有些责怪自己,喃喃地附会了一句:“这的确是件大难事。”
“我原以为你不会拒绝。”王炽忽然开口。语气却显得有些若即若离的飘忽,仿佛只是无意中提及。
然而这一次他却意料之外地收到了他本就期待的答复。
“那么,我接受。”阮洛犹豫的目光渐渐就变得坚定起来,“请伯父原谅晚辈刚才的迟疑,在大事面前,有些问题晚辈必须考虑清楚,才能做出坚定的决心。”
“我当然会谅解你。”王炽脸上渐渐展开微笑。“因为这就是你的性情,虽然温吞了些,却是最无害的品格。”
“原来……”阮洛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王炽嘴角挑动的痕迹一闪即逝,旋即他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只从袖中抽出一份卷得极细的纸筒,平托于掌心。同时声音微微低沉了些地说道:“领受任令。”
注意到那卷薄纸没有用黄稠装裱,阮洛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没有庄重地向王炽大礼相迎,也没有高声念诵什么,只是右手拳头微握。向身前递出半尺,将王炽刚才念到的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领受任令。”
“这里有一份秘诏,作为特殊处境时用来自保的信物,还有一份名册,你需熟记于心,好好利用。”王炽徐徐说完这番话,便将手中所托之物搁向阮洛举于胸前的拳头上。
“誓与诏令同归。”阮洛沉声应喝,展开拳头,握紧了诏令。
接受秘诏的礼式看起来很简单,然而一旦接下这张诏令,接令人要付出的风险代价很可能会严重到难以预估,就如阮洛刚才所言的誓与诏令同归,有时最后会归向何处,竟是无人可得知的。
但很明显的,关于这一次的密诏,南昭皇帝王炽给他看重的国朝后储人才阮洛留了一道“后门”——那份名单——如果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王炽也早就做好了诏可毁、人不可毁的保护工作。
见阮洛终于接下了诏令,王炽垂下手负于背后,自己也是舒了口气。
关于这张密诏,这份名单,这些零碎的与燕家断不开联系的事情,他当然还是最希望和信任于由阮洛这个后生去办。正如阮洛最初刚刚得知他在仿造燕家银票时震惊的那样,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犯虚的,这是在拿一国之信誉搏燕家是否有二心,万一耍砸了,不止是燕家,恐怕南昭与小梁国的梁子就得这么结下了。
阮洛见王炽在亲手颁完诏令后,脸上轻松的神情只停留了片刻,他那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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