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听出九娘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莫叶便不再多问。
谈话至此告一段落。九娘站起身来,莫叶见状心起一念,即问道:“我什么时候去宋家……难道就是今天?”
九娘点了点头,看见莫叶在讶然之后,眼底有一丝不安浮过,九娘想了想后安慰她:“叶儿。我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于你来说,是很仓促,但东风楼真的不适合你多待。阮公子除了早些年痼疾缠身,现如今已没什么大碍,并且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经历,他的性格可比寻常男子要柔顺许多,你们两人应该能很快融洽的。”
她刚说到这里,雅间的门就被人从外扣响,九娘去开门,而莫叶也已经站起身。稍稍整了整自己的衣摆。
敲门的是旗还楼聘用的一个迎客小厮,在礼貌性的叨扰几声后,他便引出了真正要与九娘见面的两人,正是刚刚送走皇帝,从楼下上来的阮洛和王哲。
初见这二人,莫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似乎曾经见过那位名叫王哲的少年人。而那位与王哲年纪相近的阮公子,也正是如九娘多次提到的那般,是个温和之人,并且从气色上来观察,如果不是九娘先提醒过,是很难看出他曾经害过大病的,这一点也让莫叶宽心不少。…
互通姓名后,四人没有再在旗还楼里多停留,略寒暄了几句,九娘就告辞回去了。
从短暂的相处过程里。莫叶发觉九娘对那位王公子好像有些忌惮,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形容为敬畏,直到王哲似是有意无意的说了句“不必拘礼”,她的神情才自然了些。
这一点发现让莫叶隐隐觉得,这个叫王哲的人。或许身份并不简单,她对他不禁也多留了个心眼。但她越发如此,就越发觉得王哲与她似乎有些相熟,到底熟在哪里,她却不得而知。
考虑到马上要随阮洛去宋家,莫叶便收起了一切闲杂心思,专心于眼前之事。
离开旗还楼后,三人就一直步行于这片高楼林立的街区。走了有一会儿也不见有车驾来接,莫叶不禁疑惑了一声:“恕婢子冒昧,刚才在两位公子上楼之前,我好像听见二位不是独自来此,为何现在却不见车马接送?”
料想自己在寄居宋府后,就要以服侍阮洛的丫鬟自居,即便不是真的一辈子在宋府当丫鬟,但该有的谦卑还是要做足,于是莫叶顺水推舟,将前两天在叶府养伤时,对叶府那两名丫鬟的观察嫁用到自己身上。仔细一想,叶府家主对其聘用的两名丫鬟给予的自由应该算是较高规格的了,今后暂时用在自己身上,好像也蛮适用。
看见阮洛和王哲同时侧目看向自己,莫叶心绪乱了一丝,忙又指了指王哲怀里抱的厚厚一摞账册,斟酌着道:“不知还要走多远,王公子,不如你分一点让婢子负担。”
王哲目色凝了一息,然后眼角含笑,缓言说道:“无妨,回去的路没有多远,内城禁马令重,我们来时也是这么走来的。至于你刚才的听闻,那是在我们来时,恰好碰上一队人,似乎是什么高门望族吧,排场还挺大,竟不知你坐在旗还楼偏后的雅间,隔了几层墙板也听见了。”
阮洛自然知道王哲为什么这么说,所以他没有分辨什么,倒是又盯上王哲怀抱的账册,微笑着道:“王兄,还是让我来拿这些吧,这些本来就是我要忙办的事。”
“你就在一旁待着吧。”王哲立即表示出拒绝的态度,随后又补充说道:“等会回去了,我还要给莫姑娘商量一下,这一堆的东西要怎么分派给你才合适,你可别想着怎么一口气翻看完它们。”
莫叶连忙在旁附和了一声:“商量不敢当,婢子但凭王公子差遣,会竭力做到恪尽许诺。”
莫叶在心里牢记着刚才在雅间里,九娘对她叮嘱过的注意事项,其中重点就提到过她今后服侍阮洛的主要内容就是监督其作息规律。此时眼前有个比自己更熟悉阮洛身体情况的人,莫叶当然会表示出要以他的判断为自己判断的行事态度。并且,这种遵守规则的态度还要当着阮洛和王哲在一起的时候表明。这样以后如果有看不住阮洛的时候,她也好让自己说出的话更有力度一些,但在有力度的同时又不会显得逾越了丫鬟的身份。
莫叶的话正好击中王哲满意的地方,就见王哲转过脸来朝莫叶点了点头。阮洛却是微微愣神。
隔了片刻后,阮洛忽然说道:“莫姑娘,你不必以‘婢’自称,不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以后还要互相帮扶多久,但从今天第一次见你开始。你这样称呼自己就让在下觉得为难。算一算年纪,我比你年长几岁,如果你不嫌唐突,以后可以叫我一声阮大哥。”…
“呃……”莫叶迟疑起来。
“我游荡四方,同阮兄一样没有使唤仆役的习惯,不过身边如果多几个随从侍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王哲先对阮洛说了一番自己对此事的态度,然后他转脸看向莫叶,接着又道:“不过,阮兄有时候对待问题。总是比常人多出几分认真,既然他这么说,你就如他所愿吧。”
“那……以后请阮大哥多帮携小妹了。”莫叶说罢,想了想后又向阮洛欠身揖手。心绪松缓下来后,以前在书院学来的那已成习惯的一套就显露出来了。
阮洛见状轻“咦”了一声。
王哲则直接说道:“我听介绍你的人说,你以前在书院待过。现在看来不仅如此,还应该待了有些年头了。”
莫叶恍然回过身来,心跳空落了一拍。
紧接着她就听王哲转言又对阮洛说道:“没准以后发髻高挽、瞒人耳目,还可以陪你进出各大账房,做个侍笔书童,那样我就更放心了。”
“王兄,你又在开玩笑了。”阮洛面色有些窘迫。
王哲不管他,转过脸来又看向了莫叶,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莫叶隐约能感觉王哲是在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认真地话,于是她的面色也严谨起来。略考虑了一下,她便认真回答道:“小妹曾因一份福缘,有幸在书院待过几年,领受书卷气息的教养,却知身为女子。即便熟知这些,以后也是登不上台面的,如今如果有机会利用这点小技,报答阮大哥的收留恩德,自然会尽力而为。”
“不错啊不错。”王哲闻言频频点头,然后又道:“妹子,如果你不觉唐突,便随阮洛那般,称我三哥吧!”
“三哥……”莫叶唤了一声,但很快又问道:“为什么是三哥?”
“我的小名叫王三,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都三哥三哥的叫着,现在听别人这么喊我,也会觉得亲切啊。”王哲在说话的同时,笑容里颇有种洒然之意。
其实还有一种原因导致他如此——当听到一声‘三哥’从莫叶的口中喊出时,不知为何,王哲感觉自己的心弦被拨弄了一下,他不禁在心底默默问了自己一声:这…莫非就是兄妹之间心血相连的触动?
身畔的少女与自己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不论两人相互之间有多久没有见过面,没有生活在一起,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只是,父亲啊!你何时能接她回‘家’?
三人一行慢悠悠走在空旷而宽敞的街边,一路有说有笑,聊得融洽,很快便祛了生人怯情,倒也就不会觉得步行有什么难处。但就当三人都忘了步行之累,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越走越慢时,一辆马车从街角转了出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朝三人靠拢过来。
等那马车离得更近了,就听一个爽利的声音传来:“咦?那不是…那位公子么?”
三人中属王哲最先下意识的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待看清了马车上出声之人的脸孔,他旋即也笑了起来,说道:“嘿,是你啊,我们几天前才见过。”
莫叶第二个忍不住出声:“车夫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年轻的车夫停下马车,然后随手晃荡着手里的马鞭,眼色有些无奈地道:“我也不想啊,但是我迷在这里,找了半天的路。这不…还没出去呢!”…
这车夫正是刚刚载莫叶来此的那位,估算一下时间,他如果一直没出这片街区,那么他至少在这片区域绕圈走足有一个时辰了。这实在让人感觉诧异。
所以三人闻言皆是一愣,一时似乎是没明白过来。待隔了片刻,他们像是终于接受了年轻车夫话里的意思,然后陆续笑了起来。
会迷路的车夫,这不知是该评为憨傻还是可爱呢?
经过几番交谈,三人才知道。这车夫之所以会在这片高楼林立的街区迷路,也不是没理由可讲的。
首先,寻常车驾很难进入这里,并且就算是能进入到这片街区,也存在许多地段的限行,因为没人知道哪栋楼里存在什么贵宾,导致某些楼区的周边进行的安全管制会临时加严。这个秩序,是整个恒泰馆区受官方批准,拥有的自主调配权力,也因为这一特例。其实京都拉散客的马车大多是不愿意接到达这里的生意的。
也不知道这个赶车的年轻伙计是自己本身不在意这些,还是因为他是外来人士,落地不久,不熟悉这些本土上特有的套路,才会在顺利来过这里几趟后终于还是‘着了道’。这里不是普通居民区,街上很难寻找一个可以问路的人。一旦迷了方向,在这楼高遮目的街区,要找路出去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过,导致这伙计绕在这里这么久的最关键一点,是当他转了几段路后,终于找到人可以问路了,却遭到对方的鄙夷和近似驱逐的待遇。原因可能是因为,那位长得五大三粗硬汉模样的仁兄,似乎是某位权贵的侍从,然后把迷路了所以来向他问路的年轻车夫当成了不良人。于是本来就转得有些东南西北失了方寸的车夫就愈发迷道了。
通过这番交谈,莫叶也才知道了,原来这车夫在刚才载她来的路上,所说的那为数不多的载人来这片街区的经历,载的人便是阮洛和王哲。而王、阮两人也知道。刚刚便也是由这车夫将莫叶载到旗还楼前的。
这可真算是巧缘了。
于是三人在年轻车夫的邀请下,坐上了这辆‘迷途’的马车。因为有这一段巧缘铺陈在前,虽是又加了个陌生人进来,但丝毫不影响四人之间的聊资融洽。四人一车有说有笑,坐车慢慢行出了这片街区。
出了恒泰馆街区,马车行于内城铺青石板的宽阔街道上,在速度上多少还是有点限制。有些无聊的路程上,之前聊了一段,这会儿兴致到了,四人便互通了姓名。
这车夫叫杨十二,其实是有姓没大名的,因为在家中排行十二,所以便这么称呼了。
杨十二出生时正逢乱世——其实就算不逢乱世,一个普通家庭也不好养活这么多孩子——时至如今他的家已经寻不到完整。为了托思于早早就不见了的父母,也因为杨十二这名有点拗口,不便于他广揽生意,所以他就给自己改名叫杨陈。
姓是本姓,名也是姓,果真是很好记的。坐过他的车的人,大多能记得有个驾车快稳好技艺的人名叫杨陈,顺路生意因此能拉回不少。
莫叶来京之前的生活轨迹总是盘旋在礼正书院内部,书院里的那些少年书生都是有明朗志向的世家子弟,在取名这个问题上是很有一套讲究的。姓名的涵养关乎一个人在交际时给他人的出次印象,对姓名敷衍了事的,除了可能因为其家庭本无需承受交际之重,大抵还可以体现一个人的颓态吧。…
毕竟就算是普通家庭,也有给自家孩子取个好听点、正式点的名字的自由,而杨家没这么做,其中原因可能有很多条,但大致都是朝向一个方向——杨陈的童年,应该是不太美好,并且还十分混乱的。
不过,杨陈应该还是有些例外,否则他前面的十一个哥哥都这么来,岂不是乱了套了?但转念一想,可能正是因为身世飘零,这样的自称才能多多少少对自己有点安慰,提示自己,曾经也是有父母呵护的。
若不是如此,原本兄弟十几人坐于一屋,不需杨十二改名,就这样从一到十二的叫唤上一圈,虽然有些绕人,但那种热闹劲儿。想必是让人心怀暖妥的吧?有这样的家庭团圆,谁愿意去改名、去以名祭奠呢?
今天通过杨陈的姓名故事,莫叶才能这么近距离的了解到,世上还有把母亲的姓氏做名字的人。后又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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