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和马安的说话声引得莫叶也从书房走了出来。看见了靠在门框上干看着黎氏收拾床铺的马安,莫叶正要开口叫他帮忙,忽然闻到了马安身上的酒气,她心中念头便改了,微微皱眉说道:“马叔,你怎么才回来?又喝了不少吧!”
马安笑了笑说道:“他睡了?”
‘他’当然是指家人里在场三人之外的林杉。
莫叶默然点了点头。
马安轻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师父为了几年前你失手烧掉的东西,又忙活了几年,身体明显差了许多。其实他这几年都在做着与前几年重复的事,只是这事太过伤神,即便是之前做过一遍,再重复一遍也是不太容易的。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做完这一遭事儿,能有机会好好歇歇。”
莫叶听着马安说的话,她明白师父这么辛苦的做着重复的事,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几年前自己失手犯的错,她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惭色。这时她忽然想起师父的叮嘱,开口说道:“马叔,我师父说等你回来后,让你把那个书生送回到县城‘三问草堂’。”
“原来他是那家草堂的学子。”
马安略思索了一下,想起‘三问草堂’是县城一所不入流的授学所。之所以说它不入流,不是因为这家学所占地小学生少,而是因为草堂授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学子登堂入室,而是教一些比较浅显、但能满足生活在低层的人的一些基本需求的学问。
如果说礼正书院授学的终极目标是向朝堂输送人才,那么像‘三问草堂’这样的授学所建立的意义则是在于向民间输送人才。
虽然这种学所只是教人写字记述和算数,但都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知识,所以草堂在地方上的地位是不低的。这片国土在十几年前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动荡,这样门槛低又能传播生存必要的知识的地方同时受到了新朝的支持和民间自主意识的保护。马安往日听林杉提起过几次这种授学所的存在意义,所以对此并不太陌生。
思索了一会儿,马安点头一笑说道:“这事交给我,你可以放心了,这会儿家里留个陌生人过夜也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黎氏用鸡毛掸子拂完空床板上的浮尘,将搁在外间的被絮抱进来铺床,这时正好听到了马安说的话,她不以为然的责怪道:“你现在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外面天也渐渐黑了,至于赶这么急么?那个书生看来一路遭了不少罪,就让他好好歇一宿吧!别人也算是大半个书生,也算是叶儿的半个师兄,我们家也不缺这一碗饭。”
或许是因为黎氏小时候也过过流浪乞讨的日子,后来被莫叶的姥姥收留,虽然过的日子要好了许多,但黎氏一直不忘心怀感恩,温顺善良的本质一直未变过。现在看到那个书生的处境,她很自然的就心生同情。
但她不知道鸽子的事,不能体会林杉的顾虑。收不收留那落难书生葛幺顺留宿,根本与寻常的善恶德性无关。
马安的成长环境跟她是不一样的,性格要比她坚韧很多,最重要的是现在马安的一切考虑都是站在林杉这一边的,并且近期的一些隐秘事情,他知道的也比黎氏多许多——当然这里有林杉故意隐瞒黎氏的因素在里面——暂不提这个,即便林杉没有这么传话给他,考虑得更多的他也不太赞同留那个只是在路上搭救了一把的书生留宿,更何况现在林杉已经明明白白的发话了。
所以马安在听到黎氏的话后沉默了,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沉吟了起来。
莫叶本来的孩子心性在刚才路上的所见所闻中其实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另外她已经开始明白事理,准确的说是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世藏有太多的秘密,并非能像常人那么可以随心所欲的与陌生人相处。虽然这一点让她觉得堵心,但她必须接受与面对,所以也就必须让自己的心像师父那样理性一些,甚至是冷漠一些。
但是莫叶本来也坚持按照师父的叮嘱,让马安将那书生送去县城的想法在她看见马安那站不稳的身形时动摇了。
隐患不得不防,然而让她亲近的人冒险的事她亦是不想做的。莫叶看着马安换了个身形才再靠上了门框,她迟疑了一下后说道:“马叔,就留他一晚吧,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赶车?师父若知道也不会放心的。”
见在场三人中有两人认为可以留那个陌生书生住一夜,马安终于开始有些松弛了自己坚持的想法。他试着走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最后他也只好扶着墙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也罢,就这样吧!留他一夜。”
晚间,小睡了一觉的林杉起床与大家一同吃晚饭,发现那个陌生书生也在桌旁坐着,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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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解释一下,本文中书院相当于现代的高中或者大学,草堂就相当于职校或者大专,本章中的‘三问草堂’相当于高级职校,这么说是不是易懂许多呢?虽然本文是全架空背景,但大抵还是按照中国古代的那个时代来部署的,不能直接说大学吖,见谅见谅~
(106)、疏堵
然而那个书生并不知道林杉曾要即时将他送回县城的事,只记得是林杉在路上搭救了他,所以于桌上连番向林杉道谢。
林杉眉间始终攒着一丝忧虑,但他对那书生并未表示出不悦的神情,只是含蓄着朝莫叶扔出一个眼色。莫叶会意,怕师父心生不悦,瞅着那书生举碗吃饭的时间低声快速的对林杉说了一句:“马叔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林杉闻言后悄然无声的叹了口气,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一夜安眠。
次日莫叶醒来时,只见窗户虽然未打开,但屋子里已经盛满了经过轻薄窗户纸过滤了一遍、虽然暗了一些但依旧让她觉得耀眼的阳光,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只迟疑了一瞬,她即刻胡乱披了一件衣裳下床跑到房门处,刚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侧旁房门大开的林杉的书房。
两步走到书房门口,她就看见此时一地狼藉的书房中,林杉坐在椅子上,脸上一片怔然。
几年前那个夜里发生的事如浪潮一样漫上了莫叶的脑海。那晚她烧了林杉耗费几年心血完成的图纸,当时的林杉差不多也是这个神情模样。那晚发生的事是莫叶一生难忘的噩梦,所以现在的莫叶看见这样神情的林杉时,心中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好在今天林杉的神色虽然有异,但是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像几年前那晚瘫坐在地,莫叶微惊后的心也能稍微放平了些。刚刚醒来起床的她喉咙干涩,再故意压低声音说话时,那音色怪异陌生得让她自己都觉得讶异。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莫叶小声问了一句,接着慢慢朝书房内走进。
林杉抬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道:“昨天你自鸽子腿上取下的事物,现在还在不在?”
莫叶一愣,旋即伸手往怀中掏了掏,将那个细而短的信筒摸了出来。不知为何,发觉信筒还在,莫叶不由得松了口气的笑了一下,说道:“还好我一直贴身放着。。。。。。”
只是她还没把下面半句话说出来,就听林杉声音中敛着寒气的说道:“不要太早高兴。你再看看你手中的信筒,火漆封口是否完好?”
莫叶低头一看,心顿时沉了下去,因为焊在信筒口的火漆只要细心看就会发现已经出现一丝裂纹。咽了下干燥的咽喉,莫叶艰涩的说道:“贼人是谁?”
其实她大抵已经猜到了,被所救之人反咬一口的滋味很不好受,但从一开始就坚持救人的人其实只是她,所以现在房间里两人中最应该觉得难受的人是林杉才对。加上上一次,因为莫叶的原因,林杉已经惹上两道麻烦在身。
莫叶不知道这次她给师父带来的损失大到什么程度,但她现在哪里敢问?只好说了这句不知咸淡的话。
林杉也没有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不是因为他在生莫叶的气,而是现在他心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把信筒给我。”
莫叶听着林杉平静的话语,心里却是一紧,连忙快上两步走近林杉身前将信筒交到了他的手中。
这样的信筒不知道在林杉的手中拧开过几次,所以此时他开启信筒的手势娴熟无比,只是这次开启信筒时他的手还是有些不自然的抖了一下,因为这信筒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之前开启过漆封。
莫叶站在一旁看着林杉将信筒扭开,从里面抽出一个卷得极细的纸条来。她是第一次见林杉做这些,心里不免有些兴奋,但她也知道此时不是为这个而兴奋的时候,所以一直都保持着安静表象。
然而林杉看到这信条时,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古怪起来。
莫叶见林杉抽出那信条后就一直沉默着,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化的实在太快太复杂,她的心里不禁害怕起来。但她被这种情绪激了一会儿后,终于鼓起面对未知危险的勇气,开口说道:“师父,信条还在,可是叶儿看不到你脸上有丝毫高兴,你究竟想到什么了?”
林杉闻声只是看了她一眼,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莫叶咬了一下嘴唇,在沉默了片刻后她再次开口,声音则比刚才又大了一分:“师父,叶儿不想再退缩了,该面对的我必须学会面对,更何况像这样给师父惹下的麻烦,叶儿更不能逃避。只是,希望师父您能早一点给我提示,不要等到我措手不及时。。。。。。叶儿也想做你的帮手,或者说在帮你打下手的过程中学会坚强起来。”
“你。。。。。。”林杉终于开了口,他先说了一个字,然后犹豫了一下才将下半句话说出来,只是这一个字与一句话之间似乎在一息的时间里已经是绕了几个圈,话语的内容已不是林杉刚开口时想表述的意思。
“这张信条是我要送去京都的。”
莫叶愣了一下神,然后她一边在心中分析林杉那简单的一句话,一边喃喃说道:“你送往京都的信,那应该是在半个月之前已经发出。但现在,放出去十几天的信又飞回来了,这。。。。。。”莫叶说到最后,也已经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面色一变,没有再说下去。
“葛幺顺,落难书生。”林杉忽然冷哼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我们居然同时被两路人盯上了。”
莫叶沉吟着说道:“师父的意思是,使鸽子飞不到京都的人,与混进我们家偷东西的人不是一路的?”
林杉点头说道:“若不是那四季鸽是军方培养,又因为所载的信十分重要,所以是军方信鸽中特意挑选出的精英,对意外情况的耐受力比普通鸽子要强上许多,恐怕它死了、死在哪里,我们都还不知道,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被想找我们的人下了套。”
莫叶心中微惊,谨慎的问道:“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儿,你现在应该能猜测到我带你到这个偏僻的村子居住的用意了。”林杉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浅叹了一声后还是亲口将那个‘用意’挑明说了出来:“我们在京都可是有个大仇人呐!”
莫叶闻言双瞳微缩,但她因为心惊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然看着林杉。被仇家追赶,所以要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这种设想莫叶从前不是没想过。可是今天,当她第一次从她最倚重亲近的师父口中听到这件事,她的心还是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
“你可能也觉察到一些,我对外人其实是心存冷漠的,便是因为要隐藏身份。但要我们的这个仇人有些特别,若要说杀人,这事我还真有些做不来。当年你年幼,我只好把你带离那里,本想着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跟那伙人分开一段时间,仇也就淡了,没想到那伙人到现在还放不下。”林杉说到这里揉了揉额头,环顾了这间书房一番,然后才继续说道:“这处住了十来年的地方,我们要提前离开了,离别在即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一直沉默着的莫叶忽然开口说道:“都是因为我吧?”
接着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发硬起来:“问题应该出在我身上,我不死,仇难消,而因为我逐年长大,所以这种仇恨也在逐年膨胀。”
林杉讶然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虽然这些都是我猜的,无凭无据,但这些因果其实也不难想象,因为我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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