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御站起身来,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嘻哈之意,背手道:“我可以安排送你回去,但是,如果不想我告诉他你要回去,你就等到明早再出发,都来了一个多月了,也不怕再等一天了,云舒,对吧?”
我抬眼看着狄御,虽想拒绝他的提议,可还是点了点头。如今,我的身子的确不适合劳累。
刚走出狄府,还没上马车,胃中就一阵酸涩,一个忍不住,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就要呕吐。这一幕看得狄御胆战心惊,他伸手要来扶我,可还是收回手,叫了身边的小厮去请大夫,复又伸手要来搀扶我。我摆了摆手,对已经要离去的小厮道:“不用去请大夫,我没事。”
狄御的眉拧了起来:“你面色这么苍白,真的没事?”
我摇了摇头,笑道:“你见过女人怀孕叫做生病吗?我没事,不过,不许告诉皇甫逍。”
说完这话,我也不管狄御愣在当场的模样,掀开了车帘上了马车。
翌日清晨,云州城外。
七七再次掀起车帘,对驾车的隐修道:“你慢点,云舒肚子里的孩子禁不起折腾呢!”
我笑着拉回七七,示意隐修继续驾车,放下车帘,道:“孩子没那么金贵,你别这么煞有介事的。不过你们新婚燕尔,就被我叫来吃这个苦,不会怨我吧?”
七七和隐修道婚事是到了云州才办的,虽说简单但绝对隆重。如今,七七和隐修终于成了眷属。本来,我是准备等他们成婚后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的,或游走江湖,或做一对与世无争的小夫妻都随便他们,可他们硬是要留下来,我推脱不去,也只好作罢。可我如今要回皇城,若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实在危险得紧,也只好再将他们带上。
“你说什么呢!”七七的脸飞过一片绯红,嗔道:“云舒,你太见外了。我们都是自愿跟着你和公子的,真的!”
我点点头:“我信!等孩子出生了,你要做他的干娘吗?”
“要啊!”七七兴奋起来:“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据说男孩……”
我伸手抚摸着还很平坦的腹部,心中唏嘘:“很快,就能回家了。”
……
皇城城外。
马车停在路边,前方查得很紧,不知要拦什么人。掀开车帘,一阵眩晕迎面而来,拒绝了七七的搀扶,在城墙角吐得天昏地暗。我皱眉苦笑着看着自己的腹部,为什么我一上路,这孕吐就这么严重?抬头看了眼城墙,难道我真的回来错了?
城墙处,寒风下的天色依旧有些昏暗,我却仿佛看到了那上面翻飞着的彩色旌旗,看到了隐在彩旗后若隐若现的少年,他在上面笑着对我说:“婉如,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喜欢吗?”
还记得当时的我,腆着小脸,心花怒放,一个劲的点头,点头,似乎是那次,认定了非君不嫁的。
可如今,我的肚中,却孕育了另一个人的孩子。
珛哥哥,虽然你逼得我跳崖,但我回来了,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婉如。即使我还记得当年的情深意浓,可我终究回不去了。早已分不清,谁欠谁比较多,谁才是真正断了当初那段情的人?
似乎,那个人,是我。
不久之前,我还义愤填膺,言之凿凿地告诉他,我是皇甫逍的人,而如今,我还敢再说这样的话吗?我不敢了,我是真的不敢再面对皇甫珛了,那一经碰触就牵扯得浑身疼痛的伤疤,我不愿意再去揭开……
“云舒,云舒!”
我回头,看着七七和隐修一脸担忧的神色,无力地笑了笑:“怎么了?”
“关卡已经检查过了,我们上车吧。”
“嗯,”我点了点头,往马车方向走去,轻声道:“我们不回王府,送我去姬府。”
“是。”
直到父亲的书房外,我才恍然想起,我连见了父亲要说什么,都没有想好。
轻轻叹了口气,站在书房外,对不安地站在我身边的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可他张了张唇,几度看向房门紧闭的书房,终于跺了跺脚离去了。
“砰!”
花瓶砸到地上的声音很响,响得我顾不得一切就要推门进去。就在我的手碰到门的刹那,书房里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岳父大人,如果您仍旧这么顽固执拗,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说话的人不急不缓,一个个字说得清楚。而这句话显然把我的父亲激怒了,另一个花瓶落地的声音传来,紧随着的是父亲暴怒的声音:“如今要我独善其身?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既然会出手帮他,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如今你要我放弃我多少年来的坚持,换我的苟活?二皇子,老臣做不到!”
“岳父大人,”皇甫珛的声音也沉了几分,道:“目前的情形您应该很清楚,如果等到皇甫逍来找您,就来不及了。虽然婉如,已经去世了……”
没等皇甫珛把话说完,我推门走了进去,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房中间,笑问皇甫珛:“如果皇甫逍来了,会怎样?”
皇甫逍来了,会不顾我的感受,让我的父亲以老迈的身体锒铛入狱?所以,皇甫珛你要来做这样一个善人,要我的父亲放弃他的坚持,等你救他?
皇甫珛看我的瞳孔紧缩,定定地看着我。
那个眼神,我见过,这是极怒的标志。然而,他不知道,我的心底,也是一片苍凉了。
第十九章 姬府书房内
我向前迈进一步,面带微笑,定定地看着眼前离我不过两步远的皇甫珛,再次出口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二皇子何出此言呢?”
或许我的语气是有些咄咄逼人的,只见皇甫珛脸色又黯了几分,注视着我的那双眸子里,有了几分我也看不懂的意味,只是,单单那个眼神已经让我有了要夺路而逃的冲动。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深深吸了口气,不管他有没有开口,径自俯身拾起被父亲气极挥到地上的书卷,细心地吹去上面的灰尘。
许久以后,落在我背上那炙热烤人的视线才缓缓收回,然后他才开口道:“太傅,我说的话,还请您郑重考虑一番,我先告辞了。”
说完这话,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几乎未加思索的,我猛地回过头去,正撞见他回头时深邃如漆黑夜空的眸子,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急忙低头,想要掩盖我回头的动作。
低低叹了口气,我怎能那么幼稚?
“我之所以会那样说,不过是相信三弟会秉公处理而已,弟妹多虑了。”
这算是回答我刚刚有些挑衅的问题么?可能是心底还存留着不安分的因子,我缓缓抬头,对他盈然一笑:“那二皇子的意思是,如果这件事情由你执手的话,就不会秉公处理了?”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了,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贯愤怒时才会有的深黑色,连一直疏朗的俊眉也拧了起来。就那样,他站在门口处,侧着身子看我,我站在一片狼藉中与他对视。气氛出奇的沉默起来,似乎连空气都凝结到了一处,必须要使很大的劲,才能将厚冰扒拉开,才能喘一口气……
“二皇子,你的好意老臣心领了,你请回吧!”
父亲开口的时候,我打心底松了口气。这样的对视,在我与他之间,不适合。许许多多细小动作的回忆几乎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那么多年的执手相看,怎会走到今天的形同陌路?
闻言,他倒是挑眉莞尔一笑,道:“太傅不觉得,今天的云舒像极了当初婉如调皮时的模样么?我看着很像!”
心猛地被提起,他的笑容冰冷,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是玩味。他就那样背手站在那里,身侧凛然涌起一阵不可侵犯的光芒,寒若冰霜。我怕极了此时的他,这时的他,像是一个揣摸不透的恶魔。他这样的表情,我只见过一次。那次,十五岁的我,因私自出府而被一群纨绔子弟轻薄了。明明只是被撕裂了袖子的衣服,可他看着那些公子哥时候的眼神正是如此,就如一个野兽,看着觊觎他猎物的对象那样……
那我,是他的猎物,还是要抢他猎物的人?
为我解围的依旧是父亲,他冷哼一声,看也不看皇甫珛,道:“婉如死了很久了,还希望二皇子尽快忘了她,早日将延启国公主迎娶过来,好了了皇上和皇后的一桩心事!”
以父亲如此的态度,纵使皇甫珛再好的修养,再大的气度,也会恼羞成怒了吧?我眼睁睁看着皇甫珛的右手拳头攥紧,指节分明,脸上的寒意又深了几分。须臾后,他却笑了,道:“原来如此,本王记住了。”
他甩门而去的动作依旧潇洒优雅,一如他出去时翩翩的衣角。就是那个背影,让我有些难受,喉咙被谁卡住一样的疼痛。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还是我当初高贵温文的珛哥哥吗?他还是那个永远对我宠溺地笑的人吗?他还是,那个骄傲的天之骄子却独独在我面前没有一点架子的二皇子吗?
胃部一阵翻腾,我还来不及皱眉,就冲出书房,沿着一个墙角吐了起来。父亲跟了出来,看我吐得面色苍白,眉拧成川字。我冲他虚弱地笑笑,道:“爹,我没事。”
母亲说,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父亲是不会见我的。如今父亲见我了,那就是说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里,我看着皇甫珛离去的方向,低声问父亲道:“爹,你有没有发现,二皇子,他变了,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很可怕了!”
父亲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他一直是这样,两年前就是这样。婉如,是你从来不曾仔细了解过他罢了。”
其实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因为,我总是忽略我最该深究细思的部分,只挑我愿意看的东西看,只看我觉得好的东西。当时怜秋的存在,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不,不是的,我早就有所察觉,从那个西厢别苑不着痕迹地在我面前紧闭大门开始,只是我以为不会所以一直没有去看去问。我潜意识里以为皇甫逍在这场争夺皇位的战争中不曾做过一丝可能触发底线的事情,但如若没有,他与日俱增的势力从何而来?
瞧吧,我就是那么矛盾,那么自以为是地活在自己的认知中,所以,每次当真相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是措手不及,然后被伤得遍体鳞伤。
对于这样的认知,我颇为无奈。也不想细想,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保住我的父亲。
跟着父亲进了书房,看他颓然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看那形容,貌似又老了十岁一般。低低叹了口气,我走到他身边,蹲在他面前,仰首看着这个我曾经最为佩服的父亲身边,几次开口,却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婉如,你为什么回来?”
父亲一直闭眼假寐,蓦地开口还将我吓了一跳。我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我来看您。”
他伸手抚着我的头发,一如我小时候那样,他沉声道:“他让你在事情平息以后再回来,你何苦要提前回来呢?”
事情平息以后?那我是要去深牢中见我年迈的父亲,还是直接捧着骨灰了?那样对我来说太过残忍。他要我离开,就是要背着我对付我的父亲,将我的父亲绳之以法么?想到这个,qǐsǔü我的心中就涌上了怒意,道:“爹,我不相信你会做通敌卖国之事!皇甫逍他不可以给你入罪!”
父亲甚至不甚在意,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做没做又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躲不过去的,我接了那一摊子祸事的时候就料到会有今天了。婉如,这不管逍王的事,给我入罪的人,不是他。”
“那是谁?”
摇头,回答我的是父亲轻轻的摇头。见状,本已经气得揪起来的心更是痛了。我抓住父亲的手摇晃起来:“那是谁?爹,你告诉我!”
“婉如!”父亲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道:“关心则乱,我是怎么教你的?不要去管是谁给我定的罪,错事,爹的确做了不少,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而已。我一直以来,太疏于对正儿的教育,导致他犯了这样不可挽回的错误,我不是没有责任的。如今,不过是到了该惩罚的时候罢了,我觉得安心!婉如,不许哭!”
是的,我已经泪流满面了。我的父亲,与苏澄的父亲并称曜日国最具才华的当今太傅,居然晚节不保了?父亲已经看淡了一切,赏罚于他,都不再重要,但是我不能让我的父亲这么悲惨,我不能!我狠狠地擦了两把脸,道:“我会去跟皇甫逍谈……”
“谈什么?”父亲打断了我,脸上已经有些不悦,道:“你要去求皇甫逍对我网开一面,就因为我是你的父亲?婉如,不可以!”
“为什么?爹,你是我的父亲,我怎么能看着自己的丈夫来审您?”
“唉!”父亲深深叹了口气,看向窗外道:“婉如,你不可以这么做。于公,他是负责要彻查当时城防图外泄和你大婚遇袭的,如何能轻易放过我?这只会遭人微词,对他以后的路,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危害,你不是不清楚吧?于私,你要他救我,只因为我是他岳父,或许他因为你,一时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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