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这才点了点头。军器监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价格上随便报点虚数,贪污的钱就是成千上万,加上地方都作院的孝敬,当真是个大大的美差。孙固、沈括都不以清廉而闻名,自是难以洁身自爱……正想着,一个家人小心的在门外说道:〃公子,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您。〃
王雱随口问道:〃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那人把信交到小的手里,就走了。信封上也没有写名字。〃
王雱顿觉奇怪,走出书房,把信接了过来,撕开火漆,扯出一张雪白的信纸来,刚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好!好!〃一把将信撕烂,狠狠的摔在地上,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琥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连忙走过去,捡起撕成几片的碎纸,拼在一起,只见上面写着两句唐诗:〃苦恨年年压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两句诗自然是嘲笑王雱倡议军器监,结果却为他作嫁衣裳。张琥拿着纸片,不禁怔住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望着王雱,悠悠问道:〃元泽,你说是谁写了这字?〃
王雱这时才稍稍冷静下来,恨声道:〃是谁写了这字?!〃
官场本无秘密,何况王雱倡议军器监的事情,也有许多人知道。问题是谁要这么和王雱过不去,借着唐诗来嘲笑他?
两个人的脑海里同时闪过一个名字。
不过王雱立即就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合石越的性格。〃
张琥却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终能查出来是谁。〃
数日之后,王雱便在自家后花园办了一期诗社,宰相家的衙内办事,自然有众多的京师名流前来捧场。众人吟风弄月,渐入高潮之际,张琥忽然变戏法似的取出了几十幅写着唐诗的书法来,众人细细观赏,才发现每幅书法笔迹各不相同,竟是摹写了大宋许多名人的笔迹。
※虹※桥※书※吧※。
第35节:第七章 离间计(16)
王雱便笑着提议,要考较一下大伙的眼光,让大家每人猜一幅书法摹的是谁的笔迹。分给状元爷叶沮洽的一幅,上面便写着一句唐诗名句:〃苦恨年年压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笔迹颇为稚嫩,和其他的书法各有名家风韵完全不同。
叶沮洽端详了一会,脱口说道:〃这字中的笔韵,倒有几分象石子明。〃
哪知王雱听到这句话,脸色立时就变了,还与张琥互相使了个眼色。叶祖洽何等伶俐,这细微的举动,全部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心中一格登,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免暗生悔意。
旁人却只听到叶祖洽说是象石越的字,不免相顾莞尔,许多人便凑上前来,一面笑道:〃让我也来看看石九变的字……〃石越字写得差,京师士林颇引为笑谈,但平时没有人敢公然嘲笑,只是当成趣闻来说,但这里的人都多半知道王雱和石越并不相契,未免就要故意取笑石越,以讨好王雱。
叶祖洽懒得理会这些人,心中暗骂道:〃衙内钻!〃当时专门讨好〃太子党〃的人,便往往被人们讥讽为〃衙内钻〃。叶祖洽虽然不愿意说石越的坏话,却也不敢得罪王雱,便悄悄的让到一边去。随这些人放肆的说着石越流传在士林、坊间的糗事……其实这些事大都是被人们当成风流韵事来说的,到了这些人口里,却不免沾上几分恶意。
有人用暧昧的口气说道:〃诸位可知道石九变是怎么样练字的?〃
便有人凑趣答道:〃无非是磨墨写字临帖,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人摇头晃脑、故作神秘的说道:〃石九变自是风流才子,和我们绝不一样,他临的字帖,乃是桑家小姐亲笔描红,非寻常可比。〃
马上便有人问道:〃〃哪个桑家小姐,你又从何知道?〃
……
叶祖洽远远听见,低声骂道:〃村牛。〃这些事情虽然不是胡说,但是这样胡乱说好人家的女孩子,总是有失厚道。他不想听到这些话,便信步走到一边的池塘旁边去欣赏风景。刚刚站了一会,便听有人在身后说道:〃状元公好兴致。〃
他回过头,见是张琥,连忙笑道:〃我生性好静,那边人多,竟是不习惯。〃
张琥略带讽刺的说道:〃状元公在白水潭可还习惯?那边人可不少。〃
叶祖洽心思一转,笑道:〃取笑了,我在白水潭教书,是圣上的意思,做臣子的守自己的本份罢了。〃他知道张琥是王雱的党羽,这句话却是在向王雱撇清。
张琥听他这么说,摇头笑道:〃状元公是丞相亲自保荐的,当初苏轼还想从中做梗,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挑拨之意甚明。叶祖洽对苏轼的确恨之入骨:状元的荣耀,差点就被他剥夺了!但即便如此,表面上他轻易也不愿意得罪苏轼。更何况叶祖洽认定了石越前途不可限量,行事更是加倍小心。当下只微微一笑,道:〃我对这些恩恩怨怨,也不敢计较,只是尽力做好本份,效忠皇上罢了。〃
张琥听了这不咸不淡的话,打了个哈哈,笑道:〃状元公的胸襟,在下自愧不如。〃说罢,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听说石九变至今尚未娶妻?〃
叶祖洽不知道他问这个什么意思,愕然道:〃此事尽人皆知。〃
张琥半开玩笑地说道:〃以石子明的受宠,多半是要尚主的,至少也是皇上指配哪家大臣的千金,真是奇怪没有人去石府说媒。〃
叶祖洽顿时放松了警惕,也笑道:〃哪里便会没有?不过人人都觉得子明不是一般女子配得上的,一般也不敢上门说媒罢了。偏偏执政大臣的女儿们不是早已婚嫁,就是尚未及笄,也是他红鸾星未动吧。〃
张琥点了点头,笑道:〃或是如此。〃
叶祖洽被勾起了谈兴,又说道:〃以我看,子明是不会尚主的,皇上必然是想要大用他,本朝可没有驸马都尉得到大用的先例。〃
张琥一怔,他却从未想过这一点,不由笑道:〃这么说倒不错。我本以为是石子明和桑家小姐已有白首之盟了呢。〃
叶祖洽正色道:〃这话可不好乱说,毕竟桑家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孩子,他们情同兄妹,就惹出这些闲话,未免过分了。〃
◇。◇欢◇迎访◇问◇
第36节:第七章 离间计(17)
张琥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口里却笑道:〃这话是不错的,这么说,桑家小姐给石子明写字帖的事情,竟是真的了?〃
叶祖洽听他绕着弯子又问到这事上来,心中一凛,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勉强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妥。〃
〃是,是没什么不妥。〃
……
〃元泽,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是石越所为了。〃
王雱依然有点怀疑,〃仅凭叶祖洽的一句话……〃
〃你看看这是什么!〃张琥从怀里掏出一册案卷来。
王雱接过一看,竟然是中书省的案宗,不禁大吃一惊:〃这可是大罪!你哪里拿来的?快送回去。〃
张琥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要紧,明天就可以送回去。李定自会做得滴水不漏。元泽你先看这上面的笔迹。〃
王雱依言看去,前面文书一眼跳过,只看后面的批注,上面写着几行小字:〃……此事立意甚好,然亦有几分不妥处……〃这笔迹和那两句诗的笔迹,略有相似。
王雱脸一沉,道:〃这是工房案宗批文,难道……〃
〃正是石越的亲笔批文。〃张琥一面说,一面又从袖中抽出几页纸,交给王雱。
王雱见这几页纸上,全是描红,每页都有几个字写乱了,看起来是女子的笔迹,纸张又有点儿皱,倒象是某人用朱笔写描红字帖没写好做废扔掉的。他疑惑的望了张琥一眼,不知道什么意思。
张琥冷笑道:〃这几页纸是我吩咐得力的家人从桑家下人那里买来的,是桑家小姐给石越描红时写废的。〃
王雱连忙又细细看去,见其中某些笔意,和石越的字果然有几分象,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张琥又将那两句诗取出来,三种笔迹摆在一起,道:〃这两句诗的字,表面上看来,和石越的字迹并不是很象,但是其中的笔意却是掩饰不得其法,欲盖弥彰。明明是石越刻意掩饰自己的笔迹后写的。〃
王雱沉着脸端详了许久,默不作声。半晌,突然问道:〃我和石越本无仇怨,不过政见不合,他何必要如此羞辱我?而且他手下并非无人,又何必亲笔手书,留下证据?〃
张琥也怔住了,想了一会,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石越素是个伪君子,无论是故意不奉诏出仕,博取士林声誉,还是在宣德门前和那些学生演双簧,其人实是深不可测。当今世上,年轻人中能和他并驾齐驱的,也只有元泽你了。也许他是故意如此打击你吧?若真是如此,这等事他做出来也并不奇怪,而且他也不便让自己的手下知道,以免影响自己的声誉……〃 他的分析本来甚为勉强,只不过王雱口中虽然说得冷静,实则已是气得发抖,他本来性格激烈、眼高于顶,眼见石越竟然如此辱他,如何能不激动?此时不过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罢了,这时再听到张琥的话,顿时气血上涌,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冷笑道:〃他石越如此阴险奸诈,也不要怪我用权术!〃
石越此时正在府中闷闷不乐……桑充国终于没有听他的劝阻,还是依托白水潭学院,创办了大宋历史上第一份报纸:《汴京新闻》。而最让石越心中不快的是,《汴京新闻》报馆的编辑与主事者,并非是一些只会冲动的年轻学生,除了十来个成绩一贯优异的学生之外,还有程颢这样的学术宗师,以及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这样的名流……虽然石越对《汴京新闻》的创刊乐观其成;但是对于桑充国不考虑自己的意见,打乱自己的战略部置,石越心中却不能没有一丝怒意,特别是桑充国竟然还能得到一些出色的人支持……这不是变相的证明自己未必正确吗?
潘照临看着脸色不豫的石越,却并没有出言安慰。他知道石越心中并不是滋味,但也许这能坚定石越以后把桑唐两家牢牢控制在手中的决心,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并非坏事。
石越紧紧握着手中第一期《汴京新闻》的样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四月廿五日,明天会是一个被历史记住的日子吧!大宋第一份报纸问世……〃
〃肯定会被记住。〃潘照临不带感情的说道。
§虹§桥§书§吧§。
第37节:第七章 离间计(18)
〃潜光兄,这个〃师韩子〃是谁?〃石越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名字问道。
潘照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名字用的是笔名,桑长卿说这样可以保护作者,算是吸取《白水潭学刊》的教训吧。〃
石越不禁莞尔,〃笔名〃这个概念还是他告诉桑充国,自己却一时迷糊,竟反应不过来了……看来自己真是过分融入古代了,许多现代的东西,反倒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汴京新闻》共八页,第一版上印着创刊词,文章作得很漂亮,一看就是大家手笔,署名的作者就叫〃师韩子〃,毫无疑问,这是以韩愈为老师的意思。石越迅速读了一遍,粗粗明白创刊词提出六大主张:复兴儒家;教化民众、有教无类;天下唯公;讲励气节;华夷大防;言者无罪……这篇创刊词提出的倡议,让石越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亦告破灭。这是明白的向天下宣告:《汴京新闻》就是要议论时政,砥励士风!
〃让他们〃莫谈国事〃,只怕自己会成为被批判的头号对象吧?〃石越无奈的想道,一面苦笑道:〃长卿真是出手不凡,日后只怕麻烦不断。〃
潘照临不负责任的说道:〃公子何必担心,这六点主张,其实王安石也不见得会反对。〃
石越摇了摇头,道:〃复兴儒家,王安石也想复兴儒家,司马光也想复兴儒家,欧阳修也想复兴儒家,程颢程颐也想复兴儒家,算上一些支持我的观点的,这新儒家至少就有五家之多,谁是正宗?必然引起大混战。况且复兴儒家,是尊三代,还是尊周公,还是尊孔子,还是尊孟子,还是尊荀子?大家各有所好。战火必将由《白水潭学刊》烧到《汴京新闻》。〃
潘照临幸灾乐祸的笑道:〃那不更好?公子不是说过想让大家的思想更加活跃吗?〃
石越却始终不能如潘照临一般轻松,虽然他知道便是晚清那般黑暗,报纸一样可以议论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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