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晚上,出乎他意料地,她关上门,拉过他,轻轻地耳语了一句。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泛出久违的红晕。
自那天后他上班下班跑得更快了,回家的时候,常常拎一只母鸡,或者背两斤沙枣。
尽管他做的饭菜实在谈不上好吃,但她端起碗的时候,嘴角总漾出满足的笑意。
………【(三)家事家事】………
井台上的尿片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孩子的哭声一天天大起来,又一天天小下去;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去。(看小说到顶点。。)
日复一日,她的腰肢和嗓门一起慢慢地变粗;日复一日,他的脾气和语声一起慢慢地变小。
她再也不会心血来潮,指着墙上的一枝新花惊喜地尖叫了,尽管每到春天,她脸上的笑容还是会多那么一点点。
他也再很少汗流浃背地在院里舞枪弄棒,或是眉飞色舞地在馄饨摊子上谈侠论武了,尽管看见别人比划时,他的眼睛还是会亮那么一点点。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去,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尽管邻居们有时会听见他们大吵大闹一整夜,有时又会十几天听不见他们说一句话。
岁数大了,孩子也大了,还能怎样呢?更何况,左邻右舍,朋友同事,大家不都是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的么?
“这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像发脾气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越来越少见的微笑。
“我们厂里已经半年没发奖金了,而且,听说以后还要……”
她没有说下去,她发现丈夫似乎并不怎么用心在听,而儿子的耳朵却竖得高高。
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她回家时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脾气也一次比一次大。
“爸爸做的饭真难吃!”
儿子一边喝着酱油汤一边嘟囔着,这些天,下厨的总是他。
他很窘地看着她,她没好气地扭过脸去,一声也不吭。
“你教的这两脚真棒,老爸比大侠还大侠!嘿!嘿!”
夜已经很深了,院外的墙根下,儿子的脸上神采飞扬,半点睡意也没有。
望着儿子近乎崇拜的眼神,他的眼睛又一下子亮了:“这算什么,当年,你老老爷爷在……”
啪!
屋里的灯一下子灭了。他的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这……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今天大概是个不平常的日子,因为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嘴里唱着歌:“我就说了,我比厂里那些人读的书多,岁数又不老,怎么会……”
她眼睛放着光,亲昵地摸着儿子的脑袋。
他也笑了:“吃饭罢,有萝卜,还有炒鸡蛋。”
他的菜做得越来越好,碗里的荤腥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她越来越少在家里吃饭了,她忙,真的很忙。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常常整天紧锁着眉头,儿子却仿佛很高兴。
“这柴爿馄饨真好吃!老爸,再给我讲讲老老爷爷走镖的故事罢!”
馄饨摊上,儿子咕噜咕噜大口吃着馄饨,含含糊糊地念叨着。
他看着儿子,张了张嘴,正待说些什么,儿子却又开口了:“爸,我饱了。”儿子并没有饱,可是他发现,老爸已经偷偷咽了三回口水。
两个人,一只碗。
他鼻子突然有些发酸,接过碗,却没有吃,转脸看着周围。
街角,一个中年汉子蜷缩着,守着一炉半冷不热的茶叶蛋。
“他下岗了,所以他妈妈把卖茶叶蛋的买卖让给了他,一个男人,总不能断了给老婆孩子的钱罢。”
摊主飞快地裹着馄饨,连头也懒得抬一抬。
其实最近他似乎不该有什么可抱怨的。
她的脾气近来好得多了,很少发火,很少抱怨,甚至有时还塞些零花钱给他:“拿着,男人身上怎么能没钱呢!”
终于有一天他也下岗了,她却仍然似乎一点也不生气:“没关系,我养你,我又加薪水了,现在我挣的,比我们两个以前加起来挣得多好几倍呢。”
于是他还是有钱去喝柴爿馄饨,可是他却很少去,甚至很少出门,话也更少了。
儿子一有空闲还是会缠着他学拳脚,缠着他讲祖上几代大侠的故事,但这样的空闲也越来越少了。
“这是你的书法老师,下周还有二胡老师、唐诗老师要来,听话,好好学点本事,别像你爸爸那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不想让他听见,真的。
但他还是听见了,在街头,在儿子的嘴里。
“哼,我还是最崇拜我老爸了,嘿~~哈,你们知道么,我们家祖上几代都是最最有名的大侠客,大镖师,我老爸当然也是了不起的大侠……”
第二天,他摸出攒了好久的柴爿馄饨钱,买了几瓶乙种大曲,蹭进了崔片儿警的家门。
“你会电脑么?会开车么?文章写得怎样?”
所子里,办公桌的后面,所头的椅子一颤一颤的。
他有些紧张,朝左右看了两眼,没有人,崔片儿警早已知趣地告退了。
“这……我……我报纸还是看得明白的。”
所头皱了皱眉,掂着手里两张薄纸:“没当过兵,也不会打枪……你拳脚功夫怎么样?”
他的腰板登时挺得很直,连话也说不出,只是使劲点头。
所头脸色和缓了一些,朝后一仰,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好,这里挺宽敞,练练我看看。”
他愣了愣,期期艾艾地说道:“这样练我……我练不来,要不……您叫几个同志和我走、走几招?”
所头猛地坐直身子:“我要你练练我看看!”
“我找到新活儿,在、在一家公司做、做保卫工作。”
今天他居然比她回家更晚,脸上带着笑容。
她看了丈夫一眼,笑了,笑得很甜。
她没有逼他去找活儿,但他今天能这样,她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儿子耍弄着老爸刚给买的塑料宝剑,蹦蹦跳跳地不肯安宁:“噢!大侠老爸太棒了,这保卫工作,是不是跟老爷爷、老老爷爷他们做过的镖师差不多?”
“这……也差不多罢。”他随手塞给她一条丝巾:“给你的,我、我不会挑。”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高兴:很多年了,他没有为她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
灯光下,他憨憨地笑着,和儿子没轻没重地打闹,可他的嘴角,眼角,仿佛隐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知怎地,她隐隐地有些担心起来。
………【(四) 事本寻常】………
她并非有意要知道一个秘密,这仅仅是个偶然而已。WENxueMI。cOm
“老爸值夜班去了,妈,像他那样的大侠是不是都很忙?”
桌上的饭菜还热着,地上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看看儿子,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回来时已是早上,她已打扮齐整,正要出门上班。
她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丈夫;他微微有些窘,眼神疲惫而黯淡,仿佛想笑,却又笑不出的样子。
她突然掏出两张钞票,塞在丈夫手里:
“去洗一洗,到街上吃点东西再睡,别饿着了。”
他终于笑了出来:
“不用,我有。”
她真的不愿意再到这个小区来,可又不能不来,工作就是工作。
从客户那里出来,四下望了望:才下午三点多,这个住家远多于商户的小区显得很空旷。
她轻轻吁了口气,捋了捋头发。
小区大门的一侧,似乎围了十几个老人,唧唧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另一侧的草坪上,6、7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子正嘻嘻哈哈地打打闹闹。
“天哪!”
她居然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也许,这里有他某个要好同学的家罢?
她的心不由砰砰跳得厉害,脚步也快了许多。
“……我老爸的功夫比片子里那人可强多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怎么出得脚,就已经被他踢得连翻十八个跟头了……”
“出来了出来了!”
那群围在门侧的老人,忽然发出一阵欢呼。
远远地看去,人围中一个打开的窨井口里,伸出一双黑乎乎的大手,手心里,一条尺把长的导盲犬,正惊恐不已地瑟瑟颤抖着。
孩子们好奇地叫出声来,不约而同地也围了上去,她的儿子跑在最前面。
窨井里的人整个身体终于爬了出来,一身斜纹布制服,黑一块,灰一块,湿一块,干一块。
他的脸上沾满了污泥,笑容却分外地灿烂,陡地,他的笑意僵住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儿子也看见了他,两人都一下子愣住。
她远远地看着,虽然心头一紧,却并没有吃惊:虽然并不情愿,但早在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她就已发觉了自己丈夫的这个秘密。
“汪!汪!”
不知是憋闷得太久还是急着去干什么,那只导盲犬忽然使劲一扭,咚地摔到地上,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跑。
“狗狗,狗狗!”
一个小孩欢声叫着,追了上去。
门口,一辆黑乎乎的小车忽然打着猛拐冲了进来,狗呆住了,小孩也呆住了。
人群惊呼声中,小孩愣愣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车里那张同样惊恐的脸变得越来越大。
一条身影突然腾空而起,汽车碾过小孩站立的地方十多米方才戛然刹住,众人定睛看时,路的中央,一顶保安的大盖帽被轧得扁扁;路的另一侧,他一臂挟着孩子,一臂托着导盲犬,微微喘息着。
“太棒了,老爸!”
儿子欢呼着扑了上去,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直到她远远地上了车,远远地望回去,那群人兀自拥挤喧嚣着久久不肯散开。
“知道么,今天老爸太棒了!”
儿子进得家门,脸上溢满了得意之色。
天已经黑了,灯下桌上,四菜一汤,腾腾地冒着热气。
“妈妈又下厨了,今天你也太棒了,太棒了!”
儿子欢呼着,不及扔下书包,伸出脏乎乎的手指,便去摸碗里的小龙虾。
“啪!”
一双筷子轻轻敲在他手背上,“没规矩!”
愕然抬头,妈妈的脸上浅浅漾着笑意:
“等一等,等你爸爸回来,咱们全家一起吃!”
(完)
………【后记】………
喵喵2001:不忍心写下去,就这样结束了
雍容:
喵喵2001:结尾窝囊了些
喵喵2001:不过正是我要得效果
喵喵2001:今天已经不再是大侠得时代了
喵喵2001:所以大侠必须像凡人一样地生活,像凡人一样地痛苦和快乐
雍容:
喵喵2001:准备写个后记呢
雍容:
喵喵2001:可是也没人问我为什么这样写,于是……
雍容:
喵喵2001:就像曹操率残兵跑到华容道口,不见伏兵
雍容:
喵喵2001:正想大笑,可周围得谋士们都在喝大麦茶
喵喵2001:没有一个知趣地上来作捧哏,来上一句“丞相为何发笑?”
雍容:哼
………【第一章】………
已是春上了。WenXueMi。com
虽然在温柔的阳光下,远处泰山峰巅的残雪,还闪着银色的光辉,吹面不寒的春风,却已把枝头那嫩嫩的绿色,摇曳着、挥洒着,荡满了蓝蓝的天空。
春天的一切仿佛都是柔柔的。
早凋的梅花瓣儿一片一片地洒落在清清舞雩水上,敲打出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来,水畔,茵茵碧草如毯,几只羊儿散漫地啃着地。
杨柳垂波,随风荡漾,两个少女倚树而坐,手里随意挥着细细柳枝,随口咿呀哼着不知名的歌儿,不时点缀着几声浅浅的笑音。
初春的阳光下,她们头上嫩绿的柳圈儿,和脸上淡淡的红晕,都朦朦胧胧地,让人不由得想多看上那么一眼。
负柴而过的农家少年也好,御车踏青的士子也罢,谁都忍不住去摘一朵路旁盛开的桃花,忍不住看一眼河边歌唱的少女。
那个年长一些的少女此刻脸颊红红地,略低着头,掐着手里的嫩柳枝,不时撩起眼皮,漾出秋波般的眼神,旋即又低下头去。
另一个少女伸过柳枝,在她眼前荡来荡去:
“姐,要看小哥们就看好了,反正你不看他们,他们也要看你的,害什么臊么!”
年长少女的脸更红,头更低了:
“其礼,别胡说……”
她们是亲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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