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李道台:当时淮军主帅李鸿章的官衔是“福建延建邵粮储道”;
………【(二十八)】………
说起这个程学启来,他可不是个一般二般的人物。wWw.23uS.coM
他是安徽桐城人,原本投在天国英王陈玉成麾下,当一名不大不小的先锋。这老程打仗玩命,能耐也着实了得,为英王立了不少功劳。可英王这人别的都挺好,偏是这用人有个毛病,只喜广西老兄弟,连湖南、湖北弟兄都有些瞧不上眼,这程学启癸好三年才在本乡入营,自然更指望不上了。因此这老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了八年命,安庆城里丞相多得都能用瓢舀了,他却还是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先锋,心里自然不痛快,等到湘军围了安庆城,一份“升官发财”的招降书射进他的炮垒,他连安庆城里自己那三个贞人也不要,牙一舀,头一剃,便“升官发财”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湘军曾老九(1)信上写得好听,等他真的剃了头,官也没得升,财也没得发不说,连湘军大营都不让进,只甩过一张冷冰冰的手令,让他“就地安营,杀贼自赎”。这老程的防地一头是安庆城,一头是菱湖,城上太平军,湖上湘军炮船,两边的枪子炮子整天在他脑袋顶上飞来飞去,城里的太平军主将叶芸来更是咬牙切齿,亲自督战,要抓了他这个反草(2)妖人点天灯。老程到了这步田地,虽是牙根恨得痒痒,背地里不知骂了曾老九多少句娘,却也由不得他不拼命,一来他的确能打,二来这太平军给困得久了,饥寒交迫,人困马乏,竟奈何他不得。等到安庆城也破了,叶芸来也死了,曾老九这次相信程学启是真心归顺,保了他个游击的前程。不过老程跟湖南人这心结就此也算结下了,嘴上不说,心里不免时时盘算着后路。
说巧不巧,便在此时,上海派来洋轮船请兵,湘军的大帅曾国藩正在上游得势,心里着实不愿趟上海那滩浑水,但自己此时官拜两江总督,不管不顾也说不过去,没奈何,便找来自己的学生兼幕僚、候补道李鸿章,让他按湘军营制自行招募一彪人马援上海。
这李鸿章是合肥县人,在当地办过团练,手下原也有些人马,此番回乡召集了几千人,打起了淮军的旗号。毕竟是初打锣鼓新开张,李鸿章不免有些心虚,便求老师曾国藩拨些湘军帮衬。
老程在曾老九手下正憋闷得难受,听说这淮军从大帅到小兵,净是安徽本乡本土的子弟兵,心想在老乡堆里怎么也比跟湖南佬混来得强,便自告奋勇请行。曾老九本就不舍得自己嫡系,见这班降卒乐意去,心里大乐,不但照准,还大大方方送了份程仪,丰丰盛盛请老程足吃足喝了一顿饯行酒。
李鸿章手下那几千人倒有一多半没打过仗,就算打过的,也不过是守守圩寨,剿剿捻子,见程学启剽悍勇猛,手下人身经百战,真好比天上掉肉包子,也不管老程是否做过贼,欢天喜地接进自家大营,着实接纳,好生抚慰,不但立马升参将,还把老程原本的一个营扩编成两个“开字营”,让老程做了统领。这老程受宠若惊,感动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当时跪下,要认李鸿章做干爹,结果一序齿,李鸿章比老程才大一岁,干儿子没当成,可这份交情从此算是处上了。
要说李鸿章也是进士出身,学问自然是好的,不过跟湘军那些个整天板着道学脸孔的书生大帅不同,他在老程这些老粗面前非但不拽文,有时还扯着家乡土白,说几句谁都明白的浑俗话,除去点将、议事,寻常相处,也没半点上司官架子,老程初时还拘束,处得熟了,在这位主帅面前也便有些没大没小起来。
今晚他便大大咧咧闯到李鸿章的行辕,不待通报,便一面往里撞,一面不住声高叫着:
“大帅,大帅,老程孝敬你老来了!”
李鸿章左脚趿拉着一只便鞋,右脚丫子光着,奔到大门口,一把将程学启扯进来:
“你这杆子,都做了统领,咋还这么愣呢?我跟你说了几遍了?我一个小小道员,不能‘大帅’‘大帅’这么叫,让外人听了成何体统!”
“管,管!”程学启一面朝里走一面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老程今儿个往后准保留神,大帅。”
李鸿章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便是洋手枪?”
李鸿章凝视着程学启恭恭敬敬奉上的、华尔所赠那枝左轮手枪,似乎来了兴致。
“可不是么,正经八百花旗国造,六个响的,打起来又快又准,比咱们营里那些土货强太多了!”程学启咕噜噜喝光自己面前那盏茶,觉得不解渴,顺手抄起李鸿章面前那盏,刚喝了两口,猛地想起这茶喝不得(3),一张黑脸登时涨得通紫:“大帅……”
李鸿章微笑着,示意他只管喝。老程不再客气,一口喝干,抹一把嘴唇,吐了口茶叶沫:
“大帅知不道,这杆宝贝还是老程我比武赢了洋鬼子,人家认赌服输送把老程的,老程不敢自己使,拿了来孝敬大帅。”
李鸿章点点头,忽然敛起笑容,正色道:
“方忠(4)啊,咱们来这上海多少日子了?”
“大帅忘了么?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七,咱爷们坐火轮船来这地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5)”
“一个月,唉,一个月,”李鸿章站起身,若有所思地踱着步:“方忠,你觉着这上海咋样?”
“咋样,凑合呗。”程学启揣摩不透李鸿章心思,下意识抓了抓头皮:“有细粮,有西洋景,有漂亮女人,这比安庆城都强,就有一件,这儿任嘛都贵,任谁都认钱不认人,弟兄们口袋空空不说,穿得破衣邋遢,连婊子都拿咱当侉子,不给好脸,我呸!”
李鸿章忽然停在他对面,俯下身:
“那你是咋想的?”
程学启慌忙从椅子上蹦起来:
“还能咋想?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只要咱老程打败长毛,破了他们的贼馆子,抢了他们的鸟圣库,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XX的,到那时候,哪个孙子敢小瞧咱侉子兵!”
“有志气!”李鸿章大笑着拍了拍老程肩头:“你知不到,这里上到薛抚台,下到城里那些买办,个顶个把洋鬼子跟那些绿头苍蝇(6)当个土地奶奶供着,指望这些洋人看家护院,全不拿咱淮军当盘菜,方忠啊,咱们再不上点心,长毛馆子里那些好货,就都揣洋鬼子腰包了!”
“姥姥!有没有王法了!”老程气得一蹦三尺高:“地界是咱大清国地界,这贼赃也该是咱大清国的贼赃,老子弟兄们个个抢得,你洋鬼子凭什么犯馋?大帅,你给老程一支令,老程今儿个给你老露露脸。”
“好!”李鸿章稳稳坐下:“吴藩台适才来过,说长毛正打松江,打算后天派那班绿头苍蝇去见仗,问咱淮军上不上呢。”
“上,当然上!XX的,我老程可算熬到这天了。”程学启乐得龇牙咧嘴:“大帅,就让老程打头炮,管不管?”
“管,管,方忠,你就来当这个先锋!”李鸿章郑重道:“不过方忠啊,这可是咱爷们的头一仗,你可别给我打蚀了本,让薛抚台跟那些洋鬼子瞅咱爷们乐子!”
“瞧好吧,有老程在,错不了的!”
程学启拍完胸脯,躬身行了个礼,便待转身走人,却被李鸿章唤住:
“方忠,这些日子喝酒了么?”
“没喝,哦,是没怎么喝。”
程学启踌躇着。李鸿章一笑:
“是没钱买吧?”
程学启也笑了:
“酒钱倒有点儿,可这地界酒不得劲,喝起来不对付。”
李鸿章朝门边一摆手,两个家丁会意离去,不一会便抱来两个坛子:
“这是安徽会馆行商们送我的双沟,你可省着点喝!”
注释:
1、曾老九:湘军将领、曾国藩之弟曾国荃排行第九,常被俗称为曾九或曾老九;
2、反草:太平军术语,就是变心、叛变;
3、清代官场规矩,主人端茶代表送客,因此会客摆的茶不能随便端起来喝;
4、程学启字方忠;
5、历史上淮军是这一年4月8日抵达上海,此时才1月底,上海并无淮军,小说出于情节考虑让他们提前出现了;
6、洋枪队-常胜军都裹绿色头巾,俗称“绿头勇”。
………【(二十九)】………
松江城外,天马山。WeNXuEmI。cOM
“不管,不管,这上海长毛,营垒马虎得可以,连木城都没修,比起安庆的叶矮子(1)可差太远了,王老弟,是不是?”
程学启骑在匹花马上,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对面几箭开外,那几道遍插黄旗的土垒堑壕。
天马山虽然也叫山,其实不过几十丈高,山势也并不陡峭,长毛只在山巅用粗毛竹搭了座望楼,大队人马却都布置在山麓向阳处和官道两侧。
“可不是么老哥,”王老弟叫王永胜,是程学启的同乡,当年一同做长毛,后来又一起投了湘军,如今在开字营里做哨官(2):“听说对面长毛头子也是个矮子,大伙儿都叫他刘矮子,团练们讲,这刘矮子洋枪用得好……”
“呸,好嘛!”程学启不屑地一撇嘴:“慢说是长毛这些假洋鬼子,就算那天书场外面碰见的真洋鬼子,我老程也……”
他的话头突然凝住,仿佛嗓子眼被人用手突然一下子捏紧一般:五、六个挎洋刀、骑洋马的洋鬼子不知从何处钻出,倏忽间已在自己身侧勒马停住,为首一个卷头发大个子的,却不是那天打赌的家伙是谁?
来人正是华尔和罗纳德,华尔早跟罗纳德讲过那天的事,此刻战场重逢,先是一愣,随即对罗纳德笑道:
“雷因,喏,那个黑脸的官儿,就是那天跟老子干仗的主儿。”
罗纳德白了他一眼,催马上前,对程学启行了个军礼:
“会带洋枪队四品顶戴华尔、洋枪队高级参谋罗纳德,向程将军致意。”
程学启夸张地大声连打了几个哈哈,算是敷衍过自己黑面皮上的尴尬:
“两位跑到老程的前敌,是没事遛弯儿玩呢,还是有别的嘛事?”
没等罗纳德答话,华尔抢先没好气道:
“老子弟兄们拿一天饷,就得尽一天本分,当然是来打仗的,你小子拳头再硬,硬得过老子的枪子炮子么?”
程学启黑脸一板,正待反唇相讥,王永胜急忙插进来圆场:
“二位辛苦,二位辛苦,不知二位洋大人此番助战,带了多少人马?”
“六十名。”
“六十名?”程学启差点把鼻子气歪:“你们吃多了?烧糊涂了?以为长毛是纸糊的?得得得,你们那,爱哪儿哪儿,别在老程这儿掺和,待会儿一开战,我可挪不出人手照应你们这几个洋鬼子。”
“你们不懂,我们的人都是炮队,四门野炮,两门臼炮,待会儿你们就……”
罗纳德费尽唇舌解释了半天,程学启一干人仍旧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副不待见的架势。
华尔也恼了,一把拉住罗纳德,示意他不要再说,转身冲着一个随从吼了几句洋文。
那随从应声拨马,转过山麓不见了,不一会儿,山后忽地传出三声洋号,一长二短。
华尔一扬手,另一个随从掏出把短号,使劲吹了两个长声。
程学启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洋鬼子在搞什么西洋景。
“轰!”
一声炮响从山麓后传来,没等众人反应,天马山巅,长毛用粗毛竹搭起的三层望楼轰地炸得粉碎,黄旗残片被掀上半空,在腊月的朔风中漫天飞舞。
程学启的眼睛一下瞪得比牛铃还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敢情这些洋鬼子的确有一手,隔着座山头,炮还能打得这般又准又狠。
“这是测量法,”罗纳德微笑道:“我们的炮阵地布置在反斜面,叛军打不到我们,我们却能打到他们。”
“好倒是满好,”王永胜皱眉道:“只是这洋炮实在太猛,长毛固然炸得粉碎,咱淮军弟兄们往上一冲,这炮弹又不长眼,那样……”
“这好办,我会带一个号手随贵部行动,需要炮火支援时我会吹号,你们就停止进攻,等炮阵地结束炮击的号音传出后,你们再继续冲锋,这就万无一失了。”
第一次交手,率先进攻的居然是长毛,红头巾,黄头巾,足有两千来人。
“这帮软蛋熊得狠,站都站不直,”程学启见对方两千来人既不排横队,也不列纵队,竟撒胡椒一般四散开来,弯着腰,抱着刀矛火枪,悄没声息地向自己这边蹿来,不屑地一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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