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此时也知自己管错了事,人家你情我愿,郎情妾意,一段露水姻缘,却被自己搅了,不觉有些讪讪的,瞥见沈沧浪眼中尽是笑意,忙松手收了匕首,面上一红,拱手道声“得罪了”,抿唇一笑,转身便走。耳听得身后沈沧浪大声叫道:“女大王请留下名号啊!”不禁啐了一口“无赖”。
见婉儿走得远了,沈沧浪揽过轻舞道:“来,轻舞,咱们接着玩。”
“沈大少爷,来了刺客啊,你还有这等兴致!”叫轻舞的女子嗔道。
“楚大少家的刺客,与我沈大少何干!来,轻舞,莫要躲了。”
走进院中,还隐约听得沈沧浪的调笑声,婉儿隐到暗处,稳了稳心神,忽然听到一个人脚步声从廊间过来,细看之下,心中大喜。只见昊天帮护法邵武手持一盏灯笼缓缓向后进院子行去,婉儿悄悄跟上,随他穿过几进院子,来到湖边,邵武在岸边摸索一阵,上了一只小舟,将灯笼挂在舟上,轻轻划着,往湖中去了。
唐婉儿待他去得远了,也来到岸边,解开一艘小船,便要上去。忽然,一抹白色人影一闪,拦在面前。
“姑娘是想要夜半泛舟西湖之上么?今夜星光黯淡,可要在下相伴?”
婉儿身子一紧,又是一个高手,近身了都没有发觉。她抬头一望,白衣飘然,羽扇纶巾,正是西湖边偶遇的男子。她暗自戒备,此人轻功绝佳,不可小觑。他方才不是在前院宴中么?莫不是邵武的同伙?
她微微一笑道:“敢问公子夜半到此,也是想夜游西湖么?”
“西子湖的美景,夜中占了半数。在下自然不会错过。尤其是有姑娘这等绝色佳人相伴。”说罢,欺身上来,用折扇挑起婉儿的下巴。
婉儿哪里受过这种轻薄,面色一沉,右手两指捏了折扇,左手劈向对方手腕。这男子轻呼一声,松手丢了折扇,飘身后退,笑道:“姑娘既喜欢了这扇子,便送了给姑娘就是。又何必动粗。”
这时,从前院传来人声,显是许多人都向这里来了。婉儿稍稍一惊,自己原本是来探探楚家庄的底细的,可不能在此动武,露了行藏,现在只有先走为上。一想至此,拔身而起,径往院墙奔去。
这男子紧随身后,兀自笑道:“姑娘先别急着走,西子湖畔,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姑娘一嗔一笑都是百转千回的娇艳。”说着脚下加劲,拦在婉儿面前。
唐婉儿劈手将折扇掷出,这男子伸手接了,两人斗在一处,婉儿不愿露出真功夫,只守不攻,片刻之间就处于下风,只有躲闪的份儿了。这男子见她体力不支,倒也收了凌厉招数,只缠着她不放。
前院的人陆续来到湖边,想是见惯了这般阵势,也没人惊闹,只一字排开站着瞧热闹。倒是最后进来的人看到相斗的两人大惊,叫道:“姐姐住手!”
唐婉儿被秦飞烟一叫,手一缓,被这男子一把握住,扣了脉门。他将掌中的纤纤玉手凑至唇边一吻,叹道:“真是绝代有佳人啊!”
飞烟见他轻薄姐姐,飞身上前,拳脚奇施,一轮猛攻。这男子只得放开婉儿的手,见招拆招。婉儿抚着被他吻过的手,面色绯红,一时竟没想到上前教训这轻薄男子。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华服少年,正是楚家庄少庄主楚云,来到两人面前笑道:“都是朋友,收手吧。”说罢,左右手各接双方一招,两人都怕伤着他,一起停了手。
楚云来到婉儿面前,深深一揖,道:“唐姐姐,小弟这位朋友性子疏散些,冒犯了姐姐,我代他给您赔不是了,请姐姐见谅。”
堂堂楚家庄少主出面谢罪,婉儿不能不给面子,她娇笑道:“楚公子身份尊贵,您的礼小女子可不敢受,称我姐姐更不敢当。”
楚云笑道:“秦姐姐是我旧识,唐姐姐自然也是姐姐了。”婉儿转头看向飞烟,她又如何与这楚云熟识,她需要解释。
飞烟被她瞧得低垂了头,上前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我等会儿细细说给你听。你可莫要说咱们的来处。”
楚云给大家介绍了,这些客人大多是杭州的权贵,令婉儿吃惊的是,和自己相斗的男子竟然就是号称江南鸿儒的明承庆。
楚云邀婉儿和飞烟同饮,大伙儿闹哄哄地重回了筵席。婉儿昏昏噩噩地随着人流前行,明承庆从她身边走过,贴着她发梢悄声道:“明日晚间与我同游西湖,莫要忘记了。”未等婉儿答言,白衣飘飘,已先入了席。
席间热闹如旧,众人都来敬了酒,便各自寻乐去了。飞烟悄悄将方才的情状告诉婉儿。原来婉儿从沈沧浪房内出来,轻舞便执意去告之楚云来了刺客之事,沈沧浪也只得由她,说道听刺客脚步声,应是往后院去了。
楚云等人这时也发现了飞烟,将她叫了下来,听说那人是她的姐妹,众人便一同前来寻找婉儿。
第六章 良辰美景
“我只问你,你何时识得的楚云?”
“姐姐,此事说来话长,回去慢慢说与你知晓。楚云说来也是小妹的救命恩人呢。” 飞烟淡淡一笑,耳旁还萦绕着方才楚云的笑语,“秦姐姐,今日邀你来庄上,你不愿意,怎地晚上倒越墙而入啊?”
婉儿无意间瞥到明承庆,他微微一笑,举了举酒杯,自个儿干了,倒把她闹得心头直跳。旁边的沈沧浪只用晶亮的眼眸绕着婉儿,目光灼灼,似笑非笑,瞧得她不觉烦躁起来,端起一杯水酒,朝沈沧浪一拱手,道:“我敬沈公子。”凌空将酒杯掷了过去。
这沈沧浪等酒杯到了面门,竟张口以齿噬住,道声“多谢”,一饮而尽,满脸陶醉之色。倒是婉儿满腔的火儿没处发去。
“姐姐今日好似心情不爽。”飞烟附在她耳边悄声道。
婉儿听了一惊,发觉自己今日晚间时时都有着无名之火,哪里是平日里那个随性任意、嬉笑怒骂的唐婉儿,想着便平了心,顺了气,不再恼了。倒是几位贵公子眼睛斜斜地朝两人偷瞧。
满场歌舞游乐,饮了几杯酒,既不能施媚延揽,婉儿便不耐久坐,打算告辞。飞烟抬眼看了看主座上的楚云,求道:“姐姐再呆会儿吧。妹子还想再饮两杯。”
婉儿奇道:“你一贯不喜饮酒,便是我你也不让多喝,今日却又是怎么了?”看到她哀求的眼神,点头道:“好妹子,你随便喝,姐姐我陪着你。”
带着疑问再看飞烟的神色,她可是什么都明白了。楚云偎红倚翠,笑意盈盈,飞烟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爱慕和无奈,还有那丝丝入骨的痛。
婉儿瞧得心里跟着一痛,腾地立起身,端了杯酒来到楚云面前,媚声道:“楚公子,你这酒宴甚是无趣,敬了你这杯酒,咱们姐妹就先告辞了。”
楚云也晓得这样的场景确也不适合两位姑娘家,略含歉意道:“小弟不能好好招待,两位姐姐今日先回去歇息。听秦姐姐说你们是来余杭游玩的,明日便搬来小弟府上住吧,这里还有几间闲房的。”
婉儿瞥了一眼飞烟,含糊笑道:“明日还要打扰。”
楚云又道:“明晚小弟邀大伙儿去湖上游览,两位姐姐也一同去吧。”婉儿刚要拒绝,旁边明承庆淡笑着轻摇折扇,缓步过来,她心里一紧,便也应了下来。
“妹子,现下可以告诉姐姐了么?”回到牡丹坊,婉儿关上门窗,拉下脸问。便是因了飞烟,今日无功而返。
飞烟默然半晌,道:“那次在清凉山下与姐姐分头下山,遇到对方围攻,小妹受了重伤,正巧遇到楚公子,是他救了我,那伤啊,将养了十多日方才大好了。”
“这等大事怎得没告诉姐姐。便是受伤,我也不知。姐姐真是未尽其责啊。”唐婉儿怜惜地抚着她的乌发,自责不已。
飞烟苦笑道:“受点伤算什么大事,林菱姐姐的事情才是大事呢。再说后来发生这许多事端,哪里还记得这些小事。”
“到了杭州数月,闲暇了,却怎得也不说?”
“后来,便不记得了。”说着,飞烟目光沉寂,垂下了头。
婉儿轻轻问道:“那楚云,对你可好?”
飞烟抬起头,眼中盈光闪烁:“那时他对我极好,细心照料,温柔呵护,我不能下床,他便天天给我说故事。这天下,可没一个男子这般待我。”
望着初次露出娇羞女儿情态的飞烟,婉儿又喜又忧,喜的是妹子总算有了喜欢的男子,忧的是这男子不仅富可敌国,瞧今天的意思,可全没把自己这妹子放在眼里。
“妹子可是喜欢上了楚云?”
“姐姐,我日日想着他,念着他,此次相见,我心里说不出的开心,便是他不大睬我,我也开心得紧。这便是喜欢么?我是喜欢他的。”她低声说着,眼光越发迷蒙起来。
婉儿心痛地将她揽进了怀里。无论怎样,我总要令你如愿,她暗暗咬紧牙。今日楚府夜宴,邵武究竟去了哪里?楚云,但愿你和昊天帮没有阴谋。
楚府的画舫瞧着不大,里面却是精巧有致,一张圆桌,几把椅子,两旁有几张卧榻。本以为是宾客满座,可婉儿和飞烟进来却发现舱中只有楚云一人。
愕然中,楚云迎上来,深深一揖道:“昨晚未能好好款待两位姐姐,今晚小弟略备水酒,便当是赔罪了。”说着将两人让到桌边。
楚云与飞烟熟络得紧,细细琐琐的小事情都能聊上小半个时辰。婉儿细细地品着贡酒,只拿眼瞧着,也不多言。楚云生得钟灵毓秀,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世家子弟的傲然和贵气,飞烟娇美纯真,随性适意。这两人本是金童玉女的缘分,可惜一个养于金玉,一个生在草莽。天地之差,这缘深缘浅谁又能说得明白。
“姐姐坐不得船,有些晕迷,先回去了。妹子与楚公子好久不见,也该多叙叙。不必急着回去。”
将飞烟留在楚云的画舫上,婉儿下了船,想想左右无事,便顺着湖边随意走着。西湖夜游想是杭州上流权贵的乐事,星星点点的画舫,三五成群的游人,将西湖妆点得浓艳绮靡。
“唐姑娘,昨日的约定可忘记了?”
唐婉儿蓦然回首,丈外的描红画舫上倚着一身素衣的明承庆,斜飞的凤目含着清浅的笑意。婉儿心头咚地一跳,略略迟疑,便走过浮桥,踏入船舱,满舱扑面的奢华将她击得顿了脚步。歌姬环绕,艳声丽舞,这就是昨晚独立于声色之外的明承庆么?
她轻轻嗤笑道:“堂堂江南鸿儒也效这风雅之举么?”
“才子佳人,良宵难得。此处主人好客,某却之不恭。”紧随她身旁的明承庆也轻笑着,突得靠过来在她的颊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唐婉儿霎时呆了,从未有人这般轻薄于她,这厮身法奇快,待要举掌相惩,早已闪入歌姬群中,左拥右抱去了。她轻轻抚了抚脸颊,心里倒也不觉如何恼怒,沉着脸,缓步来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慢慢饮着。
第七章 奈何之天
明承庆见唐婉儿面无表情,显是不悦了,便取过身边一管玉箫,凑到唇边,吹奏起来,尽是欢悦轻快,千回百转后,翱翔天际之间,忽而没了声息,仿佛一缕青烟散于云端。身边歌姬哄然叫好。
“唐姑娘可愿与我合奏一曲?”旁边歌姬听了,早抱来一具古琴,递与婉儿。她略一沉吟道:“请明先生奏琴,小女子来吹箫吧。”明承庆微微一愕,眼角弯弯,露出了笑意。
“这位姐姐模样虽好,说到吹箫,难道比咱们还要高明?”几位歌姬都掩口笑着。婉儿在欢场也混了数月,略一思畴,顿时明白,这明承庆自以为风流人物,女子吹箫,寓意香艳,必是在心中暗笑她失言,有些着恼,又发作不得,面上微露赧色。
明承庆见状,挥手遣散了歌姬、从人,诺大的舱中转眼便只剩了他两人,呼吸几可相闻。
“似唐姑娘这样洒脱不羁的女子,天下恐没有几个。”他轻笑着捧过七弦琴,调了调音,抬起头,深深看着婉儿道:“高山流水?”
婉儿微一颔首,持了玉箫,伴着古琴吹奏起来。
明承庆手抚着琴,吟揉按滑间刚柔并蓄,铿锵深沉,纯朴古雅的曲调更衬得箫音婉转抑扬,乐山、乐水,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
刀光剑影似乎是前世的虚幻,眼前香炉袅袅生烟,琴箫和鸣,仿佛是自己几世的痴念。余音杳然,婉儿收了玉箫抱于怀中,微合双目,半晌不能从此曲的余韵中抽身。
此时画舫内外已没了旁人,明承庆竟任由舟船在湖中随波荡漾,清凌凌的水波割开明月的影儿,澜澜得漾开。蓦然琴声又起,低吟轻诉,情意绵绵,竟是《凤求凰》。
婉儿缓缓睁开双目,却望进一双脉脉含情,深不见底的眼睛。滚、拂、绰、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