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一看,不由又是笑。
只见苍梧正立在当地,地上两个娃娃抬着头,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不知道这个大个子突然冒出来挡住他们的路,是为了什么……
阿真喊苍梧:“哎,怎么愣住了?”
却见苍梧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两个娃娃,无奈地对阿真道:“他们太嫩太小了,怕弄坏了。”
阿真一愣,忍俊不禁,脸上不由灿笑,这苍梧,真是太可爱了……
窗外的银鱼儿也捂着嘴偷偷地笑,李婶笑呵呵地道:“瞧这话说的,可真孩子气。”
苍梧看窗里阿真笑得开颜,便也随着展笑,只觉好久都未曾见到阿真这样灿烂的笑容。
于是,地上两只灰不溜秋的嫩娃娃,被坚决地忽视了……
休息好了,阿真一面让银鱼儿和九连去街上店铺买被褥物品,一面让李婶烧水,准备给两个娃娃洗澡换衣,然后自己泡了茶和苍梧一起坐下说话。
只苍梧虽不似阿默整日沉默,但也是个话少的,只略说了说灵儿成亲他离开太白以后,在家乡所做的一些琐碎事,不过是练练武,管管事,再孝顺孝顺父母双亲。
阿真也不问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想来应该是紫桐与他互通消息时提到的罢。
她只微笑听着苍梧想一句说一句地说话,好像往日年少之时,如此温情。
苍梧说完,静静地看了阿真一会儿,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似满足也似感慨地轻叹口气,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压低了好听的嗓音,似抱怨似委屈地在她耳边呢喃:“阿真,你要离开时,灵儿阿默他们,都告别到了,却为何独独漏下了我?”
阿真低低一笑,放松地靠在他胸前,握了他修长的手,轻言道:“出了太白,路过西华的时候,倒是想去看看你,只,只西华为了备战,显得有些紧张忙乱,就又熄了念头。”
苍梧明显不相信这个借口,只道:“给我寄封信也是好的。”
阿真舒服地半眯起眼,不经意地道:“那个时候啊,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呢!”
苍梧听了,便不再多说,只明白了什么似地道:“原来是那谢书安宽慰了阿真。”
阿真轻轻地笑,伸出手来,长长的袖摆如水般铺展开来:“好看吗?他说好久没见我穿广袖衣裳了呢!”
苍梧并不言语,只伸出手去,与阿真臂膀交缠,将她不知何时生了薄茧的手细细包在自己手心里,再轻轻地收回来,端详了一会儿他与她的手,才道:“若是阿默在这里,他会说,阿真从来都适合穿广袖。”
阿真又笑,在他怀里仰头,问:“那你呢?”
苍梧只一笑,没有言语。
阿真伸手刮刮他挺直的鼻,笑道:“你啊~,定是心里在想,要他多事!”
苍梧果真点头:“是。”
阿真听了又笑了一会儿,然后道:“你来,不是也来告诉我你要成亲了吧?”
苍梧摇摇头:“不是。”
阿真便玩笑道:“还好,不然你娘子知道了,定是要骂我的。”
苍梧没接她的话,只道:“你知道的。”
阿真闻言微叹一声,往他怀里躲了躲:“是啊,我知道的。”
知道他的心意,便不好乱开玩笑……
“知道就好。”苍梧轻哼一声,有点孩子气。
阿真心里便柔软起来,涩涩地有些微疼。
“傻孩子!”
晚间正在准备饭食,李婶偷偷地问阿真:“夫人,我们该如何称呼那位俊哥儿?”
“俊哥儿?”阿真一愣,看一眼倚着厨房门站着的苍梧,笑道,“就俊哥儿吧!”
李婶抿嘴笑了:“那可不甚恭敬。”
本想说无妨的阿真略想了想,忽而笑道:“那便喊他少爷吧!”
“少爷?”李婶明显愣了,“可是小少爷小小姐……”
被苍梧翻了个白眼的阿真只得认真道:“那是小舅老爷。”
李婶哦了声:“原来是小舅老爷!”
备好晚饭,阿真支使苍梧摆碗筷,苍梧却将碗筷塞还给她,自己去端热乎得有些烫的饭菜。
李婶跟银鱼儿在咬耳朵:这小舅老爷可真疼夫人!
苍梧便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
阿真则忍不住白他一眼。
只有两个娃娃都认认真真地在吃晚饭……
夜深了,阿真哄睡了两个娃娃,刚要吹灯,却又轻声道:“怎么不去睡?”
苍梧现出身形,在床踏上坐下:“你睡吧,我守着你。”
阿真依言躺下,又侧头问他:“不累?”
苍梧微微摇头,只是有些感叹:“好久没这样做了。”
阿真笑笑:“怎么跟紫桐说一样的话?”
苍梧只勾了勾嘴角,并不言语,直到她放松地闭上眼睛,才喃喃低语:“阿真,你放心。”
似乎已经睡去的阿真朝里侧了侧头,长长的睫毛里微微闪着光。
你放心,我总会守着你……
第五十三章
暮春时节,正草色氲氤,杏花飘零,清明雨斜飞。
在买房时,阿真特意让人在后院新建的一间后堂,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你姓秋?”苍梧身姿挺拔地站在阿真身后,看她小心地将前几天刚做好的一本秋家族谱放进浅沿的扁平楠木木盒子里,不由开口询问,很有些诧异。
阿真回头向他眨眨眼,很有些顽皮地样子:“我前世的姓,你信吗?”
苍梧看着她那双如养在清水里的墨珠般清透莹润的眼睛,只是点头:“嗯。”
阿真自己倒是愣了愣,然后不由失笑,才回过头去,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间后堂,除了将四壁刷成粉白,将屋里几根房柱漆了清漆,毫无其它雕饰,很是简洁明快。
屋里摆设也不多,当面墙上是一副仙人戏海图,左右是乌木联牌,地上便是高高的供桌了,进门左边的大窗下又设了一对座椅,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
那高高的供桌,平滑如镜,纤尘不染,除了阿真刚刚放上去的秋家族谱和一个青铜三足小香炉,并没有常见的瓜果供品,也没香烛纸钱摆设,空荡荡的,很是清静。
一圈扫视过来的苍梧几不可见地微皱了皱眉,再次将视线凝聚在身前的阿真身上。
只见她打开青铜小香炉的盖子,随手解下随身佩戴的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些芸香来,划了火石点了,也不行叩首大礼,只就着清香一缕,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苍梧只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就拜完了,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就这样?”他忍不住问?
阿真淡然笑笑:“心意到了就好。”
苍梧无语摇头,默默上前也拜了几拜,并不多话。
苍梧拜完,收了香,回身却见阿真正坐在椅上,支着下巴,看窗外的细雨,嘴边没有噙着她惯常的柔笑,脸上表情只一味地平淡,淡到有些朦胧,甚至是模糊。
“阿真?”他忍不住唤她。
阿真依言回过头来,动作间,有微风吹起她的鬓发衣角,那淡然的眉目神情,便突而多出一份精神来,就如虽寥寥几笔却意境深远的山水画一般,雅致而别有韵味。
“怎么?”阿真微扬了扬眉,问他。
“……”苍梧只沉默着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心,道,“天凉,多披件衣服?”
阿真便笑了:“跟紫桐一样啊!”
却也依言站起来,往前面屋里去。
苍梧跟在阿真身后,身姿如钢枪般挺拔锐利,却偏偏很有些孩子气地一步一步踏着她的脚印走,一直走……
两个娃娃如今已经能自己玩了,并不用大人常常顾着,阿真便突然间觉得多出很多的空闲时间来,感觉有点无所事事。
苍梧便说,要不要去叫几个伶人来看看歌舞。
阿真其实是很有些心动的,但看看银鱼儿和李婶,想了想,还是算了。
苍梧便去给她弄了把琵琶来,让她无趣时拨弄拨弄,也好精神些。
阿真乖乖地加了件外衣,看院里春雨微微,檐下乳燕呢哝,有情有声,正有兴致,便拿了琵琶唱小曲儿。
先是唱她快忘记的《清明雨上》:
“……雨打湿了眼眶,年年倚井盼归堂……”
“……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
“……红尘旧梦梦断都成空……”
唱完,问苍梧觉得怎么样,苍梧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道:“……清明不是折柳的么?”
阿真默。
然后继续唱,唱的是《庐州月》:
“……三月一路烟霞莺飞草长,柳絮纷飞里看见了故乡……”
“……月也摇晃,人也彷徨,乌蓬里传来了一曲离殇……”
“……家乡月光,深深烙在我心上……”
唱完,苍梧摇头说:“不应景。”
又不经意地问:“阿真前世的故乡在庐州?”
阿真再默。
她索性丢了琵琶,拿身边的茶盏,接了些雨水,有一下没一下地伴奏,唱的却是正宗的小曲儿: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苍梧这次终于点了点头,道了声还行。
阿真听了,便认认真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苍梧被她看得有点毛:“怎么了?”
阿真扳着指头:“紫桐唱过,灵儿唱过,连阿默都哼过几句……”
她故意软下声音,眨巴着眼睛,认真而期盼地看苍梧:“可是,苍梧却没唱给阿真听过呢!”
苍梧紧紧抿住嘴,以此来压下十分想抽搐的嘴角,冷着声,问:“阿真要听什么?”
阿真顿时一拍手:“啊!就那个‘你是个可人’那首吧!”
苍梧额头终于爆开井字:“这不是灵儿的成名曲么?”
阿真掩嘴嬉笑:“是啊,可皓羽也会唱啊!再说,这歌本来就是以男子的视角来看的。”
苍梧突然变得气定神闲了,不慌不忙地喝口茶,道:“哦?那阿真可知,皓羽为什么会唱这首小曲儿的吗?”
阿真一愣:“为什么?”
她还真不知道。
苍梧勾起嘴角:“一来,当然是讨灵儿欢心,二来么,却是借机表白。”
阿真顿时默然。
苍梧还不放过她,凑近前来:“阿真,果真要听吗?”
阿真有些怔怔,摆弄了下手里的茗碗,低笑道:“这样,算你走运。”
苍梧却是微微一叹,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烟雨蒙蒙的天,喃喃道:“是啊,走运。”
最近几天,米粮涨了不少价,厨房的李婶来问阿真要不要多买些米面备着。
阿真笑笑,摇头:“不用了,也就这阵子罢了,等秋收了,就有新米了,现在买了也浪费。”
苍梧正在刷马,闻声插言:“既然开始打战了,虽然南歆波及不到,但总会有些不太平,要不要请几个护卫?”
阿真看他一眼,想了想,道:“再说吧。”
苍梧手上动作一顿:“阿真……”
“怎么了?”
“……”
人间四月芳菲尽,西华联合东胥,与北戈的战争,三月初就拉开了序幕,此时,更已缓缓铺展开来。
阿真看着苍梧骑马而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他是来告别的吗?
那他说的,一直守着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阿真收回视线,看护城河边杨柳依依,愣愣地出了会儿神,却又笑起来:“何苦……”
何苦如此。
她随手折了枝柳枝,清明,果然是要折柳的……
苍梧,要保重啊!
果然如阿真所说,米粮的价格只涨了半个来月,就又恢复了平稳。
西华东胥与北戈打战的事,离这里好像很遥远,大鱼城的百姓们每日里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偶尔闲了就聊聊家里长短,对战场上的热血激情毫不在意。
这样平凡琐碎的安静生活,正是阿真所想要的。
她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活在这个世界里,有条条框框地束缚,不像太白那样出尘,比如她孤儿寡母的,在这里,就需要关起门来过日子。
当然,按我们的理解,像阿真这样的,不过是‘虚伪的’体验生活罢了,不然,就她那样,明明早就被惯得无比随心所欲的人,在这样对女子规矩繁多的古代能活得下去嘛!
于是这天,阿真看家里人都闲得慌,主要是她闲得慌,毕竟连两个娃娃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拦劫蚂蚁。
于是阿真就吆五喝六地招呼大家伙儿聚众赌博。
李婶,银鱼儿,并九连三个,只能热切响应。
李婶去隔壁邻居借了副骨牌来,玩又热闹又通俗的牌九比大小。
正所谓‘天地人鹅四大将,三长四短五杂牌’,按说起来,大小多少,差不多是风水轮流转,各人机会平等,可阿真除了刚开始赢了几把,后面就全是小小小,手气很不好。
于是刚才只能热切响应的李婶,银鱼儿,九连三个,俱是喜笑颜开,连连吆喝再来。
正热闹着,就听有人在敲院门,敲三下,停一下,很有节奏感,同时有个声音试探着问:“有人在吗?”
正担心输得连奶粉钱都没有的阿真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打发九连去开门。
九连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银鱼儿则在原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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