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焘见她如此,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嘲笑道,“怎的嫁了人还是这么爱哭,跟个小娃儿似的。”
秦浅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入手全是粗糙的茧,骨头更是嶙峋得硌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慌忙伸手去擦,被旁边的袁霂拦下,递给她一方帕子。
秦焘瞅着他俩嘿嘿地笑,袁霂倒是坦然回视,却看得秦浅愈发不好意思,心里的难过总算冲淡了些,带着鼻音开玩笑道,“哥哥浑说,我才不爱哭。”
“那现在是怎样?”秦焘打趣的看着她,指着她手里的帕子道,“流汗吗?”他明显比秦浅要镇定得多,并且也从容得多,又取笑道,“我错了,浅妹妹嫁了人,好像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哥哥就爱拿我取笑,”秦浅说道,仔细打量着他,含笑摇头,“倒是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的样子差的太多,她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了,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住在哪里?又究竟在做什么事?这些问题满满的堵在秦浅心里,噎在她喉咙里,却不知怎么回事,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姑娘家知道这个做什么。”秦焘满不在乎地道,又拍拍自己的脑袋笑着改口,“我都忘了你已经嫁人,”说着拍拍秦浅的头发道,“你就要安心在家守着,不用担心。再怎么也少不得了你们的吃用。”
秦浅瞪着他道,“你这样子在外面,生死未卜,一句话也不留,让人在家怎么吃得下,睡得着?”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是在说袁霜。
秦焘愣了一下,垂下眼睛道,“这些,以后总会明白,现在去说,不过是平添困扰。”
平添困扰?秦焘究竟在想什么,秦浅猛皱眉头。
“若是她。。。。。。”秦浅说到一半,见秦焘面色微变,不敢再说下去,若是袁霜等不下去怎么办?若是。。。。。。袁霜最终决定顺从母亲的意见嫁别人,他又该如何?
秦焘却很快平静下来,淡淡一笑,摸着秦浅的头道,“这丫头,从小就喜欢想得多。”语气像是有些不赞同,又像是有些无奈,“无事绣花捻线不是更好?”
秦浅张了张口,却扭头有些求助地看着袁霂,却听见疾风在门口唤袁霂,袁霂便拍拍她的手,对两人点点头,掀开门帘出去。
留下兄妹俩面面相觑,以往喜欢说笑的秦焘反常的沉默着,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秦浅,像是在等她开口。
“哥哥。”秦浅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做这些,究竟在打算什么?”
“我方才还在想。”秦焘扯了扯唇角道,“浅儿今天会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秦浅担心的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转移话题,“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怪主意?”
“怪主意?”秦焘扬眉,像是对这个称呼感到好笑,斜睨着秦浅反问,“妹妹觉得我在想什么?看你的样子,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不若说来听听?”说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秦浅沉默,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只觉得不安不断的往外冒,怎么都压不下去,忍不住伸手用力握住秦焘的手,像是在寻求保证,低声道,“我,前阵子做了个梦。”
“哦?”秦焘见她神情严肃,身上有些微微发抖,拉她到桌边坐下,“别着急,慢慢说,你梦见什么?”
秦浅咬住唇,半天才闷声道,“梦见你走了。”
“走了?”秦焘垂下眼,转身去端茶壶。
“这儿没茶,只有水。”秦浅见他的动作,伸手接过水壶,取了两只杯子,挨个儿斟上水,又道,“我梦见你唱那只曲子。”她低声吟道,“那青天高又高,从来善恶都无报,屈倒英雄,便宜草包,哪管麒麟哭煞村牛笑。。。。。。”
“浅儿还是记性好,我才唱过一次,你便记得那么清楚。”秦焘打断秦浅的吟诵,声音里却没了笑意,只剩下疲惫。
秦浅忙抬头看他,就见他一只手臂撑在桌上,抵住额头,面上全是倦意,一时再说不下去。
看秦焘的样子,自己是猜对了。秦浅苦恼地咬住了唇。
秦焘一向有些愤世嫉俗,如今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也不稀奇,秦浅虽然一直心疼哥哥心里的苦,却从没想到,他总挂在嘴边的那些词句,他居然会真的想着将它变为现实!想来他要做这些事情也是为了今后的出走做准备,这一次是为了筹码,而下一次,他就要永远都不会秦家了!
“你以为,做了这些之后,就足以了结一切?可以不用再做我的哥哥,不用再顾及二哥,不用在去想身为秦家人要尽的责任,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做你的山中隐士,可以去散发扁舟了吗?”秦浅只觉得浑身不受控制的发抖,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在生气,她的手用力扣紧,像是想抓住什么,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秦焘看着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放空似的呆望着她。
“那,”秦浅努力压抑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希望自己足够镇定,她深吸一口气道,“袁霜姐怎么办?”
秦焘没有动作,表情却显得有些僵硬,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抱歉。”他说着,伸手用力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像是想扯去什么似的。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秦浅终于忍不住,伸手用力抓住秦焘的胳膊道,“难道真的可以什么都放得下?”她想了想,苦笑着道,“难道你忘了?家里还有一个病的,她家里人都不在了,那人不会再管她,哥哥更不会!若是你不在,她要如何?”
真没想到她会有今天!居然想用秀云来留住秦焘,秦浅简直想大哭,她的确想过秦焘会有这样任性的想法,却在心里总还存了一丝希望,觉得他会留恋,就算她不够分量,秦熙不够分量,如今病倒在家里,没人照顾的秀云,或是还在等待守候着的袁霜。。。。。。。总有一个人,能够留住他。却没想到,秦焘居然能够真的可以如此决绝和纵性!
秦焘面色益发的难堪,却只是沉默,似是默认。
“你打小就这样。”秦浅像是没见过的面色,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从来不顾我和哥哥,从来不顾任何人,你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她几乎是有些愤怒地谴责着,只觉得一股怒意不断的上涌,烧得她只想着发泄出来。
“是我的错。”秦焘伸手抱住她,低头道歉,声音哑得像是骤然苍老了几十岁,“对不起。从小就让你们两个护着我,迁就我,就连娘。。。。。。”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也是为了我。。。。。。”
秦浅呆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心里被某种东西涨得满满的,又是心酸,又是难过,眼眶里的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可以吗?
袁霂和疾风说完话,转身进门,就见兄妹俩没说话,只是两两相望,秦浅默默流泪,秦焘似乎好些,眼睛却也微微泛红,见他进来,似乎有些尴尬,忙站远了些,低头不作声。
“怎的见了哥哥那么激动。”袁霂不动声色地走到秦浅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又不是见不着,哭的像个小娃儿一般。”
秦浅听了他的话,更觉得悲从中来,如何不是见不着,若秦焘真的要走,今后还真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他从小就说要游历江山,行万里路,如今才受了几月的苦,就变成这样,若是长年累月的,在异乡得了病,没了盘缠
袁霂看秦浅一脸沮丧,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秦浅抬头,从眼泪中见袁霂一脸温柔的瞅着自己,忍不住靠在他肩膀便哭出声来,肩膀还因为抽泣不断颤抖,袁霂被她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拍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问道。“怎么了?”
秦浅哭得说不出话,咬着帕子埋首在袁霂怀里摇头。
袁霂心下有些了悟,回头看向秦焘。
秦焘对袁霂无奈地笑笑,走过来,也不知是对着秦浅还是袁霂道,“对不起。”他没有说别的,袁霂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妨。”袁霂点点头,似乎有些遗憾,又像是意料之中,“你本就不是世俗之内的人。”
“不,”秦焘摇头道,“我只是全家最任性妄为的那一个。”
袁霂又对秦浅道,“别哭了,让哥哥看了笑话。”
“他既然不管我们,我又如何怕他笑话。”秦浅哭得一抽一抽的,有些赌气地道。
“别孩子气。”袁霂推开秦浅,握住她的肩道,“你哥哥今天专程为了见你而来,明儿一早就要走,你就这么不和他说话了?”
秦浅心里一阵难过,知道秦焘是在和自己道别,她嫁入袁家,自然不能随时回娘家,这也许是秦焘临走之前最后一次见她,一想到这里,让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又不是再见不得面。”秦焘无奈地安慰她道。
“你是说。。。。。。”秦浅忙抬头,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想看清楚秦焘。
“就算走,总也走不出天下去。”秦焘端着茶杯递给她,小声咕哝着,“又不是要去寻死。”
“既是一样过活,那你为何不能留在秦家。。。。。。”秦浅接过茶杯,饮了一口。
秦焘 沉默,低头看着地面。
袁霂却正色盯着他看,厉声道,“你确定?不会后悔?”
秦焘却笑了,带了一丝惬意,转身看窗外,“我觉得,很有可能多年之后,真的会后悔。。。。。。”
秦浅拧紧了帕子,秦焘居然没有回答的十分坚定,她在出门这几次之后明白,外面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如果秦焘一心脱离秦家,那么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清贫,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无奈何挫折,他如今能这么说,像是已经通盘考虑过了,这样的秦焘,秦浅从未见过,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秦焘替自己倒了杯水,轻啜一口,“或者多年之后,连一杯清水都是难得,更不要提汲水江边,喝茶饮酒。”
“但是你还是要这么做。”秦浅的口气是抱怨,有是不舍。
“是,我已经把自己逼入一条甬道,没办法给自己再留退路。”秦焘扭头,对两人露齿而笑。
从大家都长大,秦浅就再没有见过秦焘露出过这么轻松的笑容,之前郁色散去,眉头也舒展开来,面上满是坚定和向往,眼神发亮,像是在燃烧着什么。
秦焘伸手在桌上轻敲,一面低声道,“编四周竹寨篱,盖一座草团瓢,近看这野水溪桥,再不听红尘中是非闹。。。。。。”他似乎益发起了兴致,声音也渐渐打了起来,扭头对秦浅大声道,“就是如此!若是此生不得畅快尽情,生则何欢?我与那山石花木又有何不同?”
“你总是如此。”秦浅含泪,却不再劝,这是秦焘一辈子的愿望,她劝不得,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她骤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方才提起袁霜的时候,秦焘面上的痛楚,他已经决意要选择这样的生活,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脱离了能够荫护着他的家,注定是要受清贫穷困,以他对袁霜的感情,又怎么可能舍得让娇滴滴的王府千金,去跟他过苦日子?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秦焘居然会为了心中的坚持,舍弃所有。
袁霂似乎没有感觉到秦浅的伤感,也拍着手唱了起来,“身安静守蝉初蜕,梦绕南华蝶正飞,卧一塌清风,看一轮明月,盖一片白云,枕##石,直睡得陵迁谷变,石烂松枯,斗转星移……”末了,对秦焘笑道,“恭喜。”
秦浅瞪他一眼,这人不帮她也就罢了,如今居然站在秦焘那边拍手道贺,眼看着两个男人惺惺相惜的样子,让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焘也笑了,像是松了口气,“这话说的,倒像是寒碜我。”
“是真心佩服。”袁霂语气诚恳,又道,“只是这样的事情,还需慎重才是。你不也说,日后或许会后悔?”
离开意味着放弃,这种放弃是否值得却需要更慎重的态度去思索。若他真的日后后悔,再想回来,却是更加麻烦和为难的事情。
秦焘点点头,扭头继续看窗外,像是着迷一般,不错眼的看着上面那一小片天,显然思绪已经不在这里。
秦浅知道,秦焘从来最不喜束缚,好在他并不是长子,若无其他纷扰,或许他能在秦熙的庇护下活得很好,可他一直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喜欢难为自己,像是虔诚的苦行僧人,总觉得自己必须要吃尽了苦,才能够化解自身的罪愆,如今这样,也是自己逼着自己做出决定,并且完全断了自己的退路,就是为了日后后悔也不能回头,她和秦熙不是没有劝过,却从来没有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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