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其实并没有在睡觉,白天玫瑰十字商行的船靠岸,他就有预感今天晚上要出事。
特别是当他打听到那艘船今天在这里没办法修好,只能打几个木塞堵住破洞,船很快就要离开港口前往威娜,他更加肯定今天晚上非出事不可。
既然知道会出事,晚上哪里还睡得着?
从刚才码头上冒出火光开始,他就一直在顶楼书房的窗台前看着。管家拿着片子过来,他立刻就知道麻烦上门了。
在阿萨克斯和那位红衣主教有关的,就只有玫瑰十字商行。
如果来的人是以玫瑰十字商行的名义来求见,他完全可以不搭理,但是以红衣主教的名义要求见面就完全不同了,再借给他七、八个胆,他或许敢不在乎红衣主教的面子,可惜他只有一个胆。
磨蹭了十几分钟,他才慢悠悠地下了楼。
一进大厅,他就看出大厅里的神秘访客是最令他头痛的那个小牧师。
“怎么是你?”
马文先是故作惊讶,接着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摇头苦笑道:“我早就应该想到会是你。”
这位贸易行会的主席颇有演戏的资质,一番装模作样之后,把所有的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你如果是前来求援的话,请恕我无能为力。”
“我说过自己是来求援的吗?”
尼斯并没有脱掉斗篷,他看了看左右,然后问道:“你这里有没有更方便谈话的地方?”
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让马文感到发慌,这时候他才想起刚才磨蹭了那么久,但是对面这个人一点都没有表现出焦虑的样子。
码头上玫瑰十字商行的船正在燃烧,价值上万金币的财富付之一炬,伙伴也在危难之中,眼前这位却如此悠闲,除非这家商行内部产生纷争,眼前这个人巴不得码头上的那个人完蛋。
马文立刻否定这个猜想。
他对玫瑰十字商行一向都很重视,很清楚这五个人的情况。
这五个人的位置绝不重叠,在利益上也没有冲突,而且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长,分管一块,忙都忙不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产生内斗。
“那么就去我的书房好了。”
马文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他一边思索着各种可能。
书房在顶楼,一直都没点灯,所以显得有些暗,靠南面的一侧全都是落地大窗,正好可以看到码头上的火光。
尼斯漫步走到窗前,挺有兴致地看着那渐渐暗淡下去的火光。现在仍旧燃烧着的是那处码头,船早已经沉了。
他越是这样,马文就越是心烦意乱,他试探着问道:“您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同伴正遭受攻击,听说那上面装满最上等的白纸,如果船沉了的话,你们的损失恐怕不小吧?”
尼斯原本就是来摊牌的,不过摊牌也有摊牌的技巧,他不能让别人抓住把柄。
仔细想了想,确定话里没有一点漏洞,他这才说道:“那上面确实有不少上等白纸,不过不是全部。白纸只占三分之二。”
“那么另外三分之一呢?”
马文早就感觉到蹊跷,他已经猜到这是一个局,只是猜不出这个局到底有多大?
“是圣经,整整一万本圣经,其中一半是艾玛尔红衣主教要求我们印的,为此红衣主教专门派了一位特使监督此事,以特使大人的实力,应该不会受到什么损伤。”
说着尼斯转头朝马文笑了笑。
马文就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黑。
他现在明白了,这位确实用不着在意,确实可以不紧不慢地在这里和他兜圈子,这个局实在太大了,别说贝尔兰多斯扛不住,连贝尔兰多斯背后的那个人也会有多远闪多远。
更令马文感到恐惧的是,谁都没把握这件事是否能够轻易平息?
焚烧圣经的罪名和损毁圣像、毁灭教堂一样,都是严重的亵渎行为,宗教裁判所的人肯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
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也被卷进去?
如果是半年之前,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因为那个时候他和玫瑰十字商行正在蜜月期,玫瑰十字商行肯定会帮他说话,现在情况完全不同,玫瑰十字商行对他已经没有一丝好感,恐怕还有些怨恨。
一想到这些,马文就感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
玫瑰十字商行的背后是教会,教会想要诬陷人的话,有太多手段可以用,没罪名也可以替你加上罪名。
“你要我怎么做?”
马文不愧为商人的代表,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妥协。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直接就投降了。
“这里的人似乎少了一些,根本不足以决定阿萨克斯的未来。”
尼斯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搞定其他几个巨头,他可不想一家家地拜访。
“你想让我把安德鲁也叫来?”
马文问道。安德鲁是他的盟友,肯定要同进共退。
“阿萨克斯不是有五巨头吗?你们两个人可做不了主。”
尼斯笑了起来,他笑是因为马文无意间暴露出一个弱点,这位主席大人的着眼点不够深远。
马文明白了,这是要把莫奈尔也叫来,他暗自琢磨着,难道玫瑰十字商行打算借这个机会吞下整个阿萨克斯?这群人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一些。
他脑子里想着对策,却不敢像刚才那样耽误时间。
把尼斯留在书房里,马文立刻让人把马车准备好,并且派了一个听差拿着自己的片子去莫奈尔的府邸,省得到时候再递片子浪费时间。
几分钟之后他已经坐在莫奈尔的会客厅里了。
“那艘船上有一万本圣经,而且艾玛尔红衣主教的特使就在上面?”
莫奈尔惊诧万分,他也像刚才的马文一样脸色惨白。
马文能够想到的,他同样也能够想到。而且和马文比起来,他更有理由害怕,谁都知道,贝尔兰多斯是他的盟友,如果宗教裁判所想要扩大追究范围,第一个就会盯上他。
“贝尔兰多斯这下子彻底完蛋了,没人能够救得了他,可惜了冈波斯,他这个人不错。”
莫奈尔喃喃自语着,虽然是同盟,但是此刻的他一点都没有为贝尔兰多斯开脱的念头,反倒是用同情的口吻替冈波斯骑士表示遗憾。
马文知道这是莫奈尔在找台阶下,与此同时,他也对莫奈尔的眼光表示赞叹,这个家伙也看出冈波斯会跟着倒霉。
“要说可惜……恐怕也未必,冈波斯对那几位可没什么好感,那群人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能够成为巨头,没有一个人是瞎子,冈波斯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罢了。
“冈波斯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在阿萨克斯待下去了,他手底下那些人怎么办?”
莫奈尔问道。
此刻平衡已经打破,肯定要重新建立新的平衡,而军队肯定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虽然阿萨克斯的军队规模很小,只有三百人,高阶武力更少,连冈波斯在内也只有四个骑士和三个魔法师,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几个见习骑士。但是比起其他任何一股势力,都要强得多。
“玫瑰十字商行那四个人虽然只是见习骑士,却不能当做普通的见习骑士看待。听说在之前的那场战争中,好几个中阶骑士都倒在他们的面前。“马文知道莫奈尔的打算,但是他并不看好这支军队。
他曾经请人评估过路克他们的战力,得到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那五个人联手的话,足以和一个高阶骑士抗衡,而阿萨克斯只有冈波斯一个高阶骑士。
这样的实力已经可以和阿萨克斯的军队较劲了。
他和玫瑰十字商行从蜜月走向陌路,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群人的实力太强,对于阿萨克斯这样一个小地方来说,那群人实在太难以控制了。
这是任何一个地方的掌控者都不愿意看到的事。
“把治安队和军队合并,你看怎么样?”
莫奈尔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主意。
莫奈尔也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物,原本军队是中立的,现在和治安队一合并,他们这边的实力一下子就加强了。
马文猜到这个家伙的意思,但是不这么做又不行,遭受打击的军队和治安队如果不合并的话,根本没有能力抗衡玫瑰十字商行,再说,两者合并之后,五巨头就少了一个席位。
“这个位子应该怎么安排?”
马文扔了一个难题过去。
“这次的事已经证明军队和治安队的权力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莫奈尔算得更精,原来是五巨头,干脆一下子砍掉两个,而玫瑰十字商行经过这次的事,肯定会成为巨头之一,这样五巨头就变成四巨头。
他同样也算准了,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马文和安德鲁会拉上他抗衡玫瑰十字商行。
一连串沉闷的轰鸣声从码头那边传来。
眨眼间两座要塞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炬。
为了保证第一轮攻击绝对能毁掉要塞上那两门重型弩炮,这些弩矢都不是普通货色,而是刻上了魔法阵的魔法武器。
那上面总共有两种魔法,一种是“锁定”这种弩矢射一枝少一枝,不加这个的话,万一射偏了,就太可惜了;另外一种是“爆燃”那些弩矢上全部裹着厚厚的燃烧剂,如果用平常的燃烧速度,至少可以烧半个小时,但是加了魔法之后,几秒钟里就会烧个干净,燃烧的剧烈程度令人咋舌,弩矢命中的地方,木头直接化成灰烬,金属也完全融化,连石头都烧化成了玻璃。
一次齐射,效果明显。但是船上的人仍旧感到不保险,躲在迷雾之中的那些船全部调转船头,将另外一侧船舷朝向要塞。
当船头的方向和要塞呈三十度夹角的时候,随着一声令下,弩炮手们拉动了绳索。
又是一排弩矢疾射而出。
那两座要塞再一次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爆燃的火球照亮夜空,眨眼间两座要塞被烧成了残骸,其中一座更是在片刻之后,轰然塌掉了一角。
阿萨克斯港并不是只有两座要塞,但是这两座紧挨着的要塞同时被拔除,防御顿时出现一个难以弥补的漏洞。
和这两座要塞相邻的两座要塞,正拼命转动上面的重型弩炮,可惜这东西太过笨重,等到调转头来,两支船队已经离开他们的射程。船队重新会合在一起,朝着燃烧着的码头驶去。
那处码头已经平静了下来,只剩下越来越小的火光,热闹的是水里。
水里全都是跳船逃生的人。
一开始就朝着码头驶去的那艘船,现在正不停把水里的人捞上来。
“真是太猖狂了,实在太猖狂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第一个被救起来的是一个老牧师,一上船他就跳脚大骂,骂了几句之后,又指着码头焦急地喊道:“快,快靠过去,马上派人下水去捞,说不定还可以捞几箱圣经上来。”
船上的人当然不会听老牧师的疯言疯语,对他们来说,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人一个个被救了上来。
突然,有几个治安队的人趁着火势消退,冲到码头上,他们举起十字弓朝着这边射来。
老牧师原本就怒气冲冲,这下子更是难以容忍,他一把从脖子上摘下一串十字架项链。
“托我上去。”
老头指了指桅杆,他就算再年轻十岁,也不可能像尼斯那样爬桅杆比猴子还快,想上去必须有人托着。
佣兵们知道他的身份很高,连忙照着做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佣兵抓住老牧师像芦柴棒一样枯干的瘦腿,将他举了起来。
老头颤颤巍巍地踩在横杆上,他举起攥着项链的那只手。
突然十字架射出一片虚影,一开始只有锅盖大小,眨眼间就变得顶天立地,那个虚影是一位手持火炎长剑的天使,剑尖直指港口。
与此同时,天空飘飘渺渺传来一阵轻悦的合唱,那绝对是天籁之音,只是有些含糊,听不太清。随着声音响起,港口那座教堂的大钟发出了低沉的嗡嗡声,像是在合奏。
这么多的异象同时出现,港口里只要是注意到的人,全都变了脸色,有惊讶,有惶惑,同样也有恐惧。
贝尔兰多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就像港口的警钟轻易不会敲响,一旦敲响就预示着港口遭到攻击,那个印记同样也不会轻易出现,一旦出现就代表着上帝的威严遭到亵渎,只要看到印记的教徒,都必须舍生忘死前来增援。
每一次动用这个印记,事后都会引来教会彻查。如果确定没有什么严重的亵渎行为发生,发动印记的神职人员将会因为亵渎罪受到惩处。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大多数是宗教裁判所将那个地方清洗一遍,让牢房全都塞满,惨叫和哀嚎日夜不断。
几乎在一瞬间,这位子爵就意识到这根本是一个圈套,那艘船上恐怕不只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