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促他:“你伤了元气吧?早些回去歇息。”
“我先送你。”说完,他白袖一扬,施法将我们俩都带到了桃苑门口。长廊之外的池塘中央倒映着弯弯月牙,依稀有淡淡的水雾随风扭摆着各种形状。我眼前一刹那闪现出温泉的样子,那些热气、还有月光,越想忘记的事情总会不经意记起,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回忆,因为罗净根本就记不得。
就着廊下灯笼的昏黄光线,扭头看着他淡漠如常的脸色,我心中起了歹念。我想他应该记得才好,记得他犯下的错和他摆脱不了的心魔。“罗净。”我带着笑意唤他,“有些事你忘记了,要不要我帮你想起来?”。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何事?”趁他不备,我一掌按中他的天灵盖,施法念咒。那一夜他遗忘的记忆,我全都替他补上了。之后,他神情骇人,菱唇唰地褪去了血色,跟脸一样煞白。他失魂落魄往后退了两步,腿撞到了栏杆,险些翻下池塘去。我及时拉住他,将他拉得很近,小声诡异问:“你想起来了吗?”。
罗净眼里全是惊恐,平日的气度一扫而光,最终颤抖着用双手抱住头,隐忍哭泣:“对不起……小桃花、对不起……”。
我不知从何时变得邪恶了,其实我本不想令他难受。怜惜地将他抱住,轻声安慰:“不全怪你,是我不好……我引诱了你,尽管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不对的……”。
罗净忽然推开我,一面踉跄一面语无伦次:“不……一百棍不够,我要再去领一百棍,我罪无可恕!天雷、地火都来罢,都来惩罚我!”。
我愣了,料不到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我以为只是会令他歉疚、令他难堪,可他在我面前哭泣!僧人的眼泪,是不是尤其珍贵?我小心翼翼上前捧住他的脸,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你这么难受,我不是故意的……大师……”。
罗净再次推开我,泪流满面:“你为何从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以为简简单单就过去了、为何不告诉我你的痛苦?”。
“你是僧人啊,我要怎么跟你说?那一夜,我从来都不愿意想。你在我心里就跟神一样,可那时候的你,变成了魔……”。
“我的罪恶,永世无法消除。”罗净双腿一软在我面前跪下,他内疚不已垂着头,哽咽道,“你真的该杀了我……于归,你杀了我,一切苦难就结束了。”
“不!”我受了惊吓一般尖叫,“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永远记住,你亏欠我!”我再也不忍心看他痛不欲生的模样,逃似的冲进了桃苑。让他将来都沉浸在和我一样的痛苦中,我是不是会快乐?不,大师,其实我喜欢看你笑,只是你的笑容过于吝啬……
我们在京城上空来回飞旋,易容成普通人的模样在京城里到处走访,始终一无所获。午时在一家临河的酒楼落脚,吃饭休息。我跨过门槛时候忍不住回头张望,曾经我们就在这座酒楼的屋顶上,看河岸的火树银花。那是我第一次看烟花,美丽得让人终生难忘……
罗净小心搀扶我上楼,垂着头,就像一名木讷的丈夫,而我是骄傲又泼辣的妻子。他这几日都不敢抬头看我,唯唯诺诺,难道亏欠我就一定要这样卑微吗?我嗤笑一声,摸着肚子坐下,漫不经心说:“夫君,你这几日真是性情大变。”。
罗净并不介意,招呼小二叫了一桌子菜。听着那些令人没有胃口的菜名,我渐渐变了脸色,抱怨:“都是些什么菜……”。
“孕妇就该吃这些。”他变成公子的模样,虽然脸孔未变,但垂在颈旁的长发给他添了几分风情,少了一些超然……
我心不在焉望着街上潮涌的人群,京城不大,可要找一个人也绝非易事。难道隐身符没有破解之法么?身后忽然传来秦朗坤熟悉的声音,我欣喜回头唤:“秦大人!”。
他微微一愣,认了许久才认出我们,挥手退下了小二,径直朝我们走来。偶遇故人,总算有点新奇感。秦朗坤憔悴了不少,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你们二人这是?”。
我笑答:“怕有人跟踪,于是稍稍易容。”。
秦朗坤瞥了眼我的肚子,他应当心中有数,看似随意问:“几个月了?还好么?”
“五个月了。郎中时常去看,日日进补,身子大好。”。
罗净忽然插话问:“秦大人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秦朗坤面露无奈:“小王爷不能出宫,秦某自然形单影只了。”。
我赶忙打听宫中情况,无奈秦朗坤许久未进宫见玉临王,知道的情况还不如罗净多。叹息一声,随意朝街上看去,竟发现蔺水蓝骑着马在酒楼门外停下,身后跟着一顶翠幄轿。我神秘兮兮侧头问秦朗坤:“蔺大人的喜酒你去喝了么?”。
他脸色突变,窘迫颔首道:“身体不适,因此……”。
“啊,没去啊……”我给他倒了杯茶,“那你见过他妻子么?”。
秦朗坤大概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一脸迷茫。我眼见蔺水蓝和一名少夫人上来了,朝秦朗坤使眼色:“回头!该不是他成亲后你们第一次碰面吧?”。
蔺水蓝依然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样子,那位魏小姐姿态很优雅,随蔺水蓝进了雅间。秦朗坤匆匆搁下筷子,丢下句“失陪”后逃之夭夭。反正我面对一桌子酸东西毫无胃口,索性追过去安慰秦朗坤,罗净自然不放心我,丢下一桌孕妇吃的东西跟了上来……
秦朗坤脚步急促而凌乱,显然方寸大乱。他察觉到我们在后面跟着,趁人群杂乱时往巷子里拐了进去,可难逃我和罗净两大高手的法眼。只是当我们追到巷子口,不由愣住了。蔺水蓝已经堵在了巷子的另一端,脸色铁青……
我惊愕不已,他怎么比我们还快?罗净忽然拉着我转身就走,好不容易有场戏看,我满不情愿被他拽走。罗净还振振有词说:“别打扰他们,让他们好好谈谈。”。
“我担心出事!”。
“能出什么事?”罗净话音刚落,巷子里传来一声叱呵。我嗖地一下又跑回去了,见他们俩扭打在一起,连忙施法将他们分开。只听见罗净在我身后无奈说:“他们的事情他们会解决,你别在这捣乱。”。
“他们俩都红了眼,万一打伤了怎么办?”。
“伤了才好,另一个才会心疼。心疼势必心软,心软了一切就好办。”。
“咦?”我讶异于罗净这句语气平淡的话,似乎他很懂感情的事。我也顾不得那两个人打得火热,紧盯着罗净问:“这也是佛祖教给你的么?”。
他仍然避开我的目光,缓缓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反问:“你伤害了我,所以也为我心疼吗?”。
罗净颔首,高僧的姿态都不复存在了,低声说:“人都有怜悯之心,何况是出家人?”
“你心疼也好、心软也好,只是别在我面前如此卑微。”顿了顿,我小声说,“在于归心里,大师仍然是神。”。
罗净眼里泛着一种令我觉得陌生的情愫,带着几分欣喜和深深的忧郁。而我转眼瞥见秦朗坤被蔺水蓝按在石壁上强吻,脸刹那间如同被火烧一般,这两个人实在有伤风化!非礼勿视,拉着同样脸红的罗净飞快走开了……
。
济民堂还在原来的地方,由官府打理。我在门前逗留了许久,不经意就被人认了出来。罗净护着我离开时,身边的闲言碎语比过去更甚。有人惶恐不安,怕妖精出来害人;有人冷嘲热讽,说高僧也有了妻儿。我莞尔一笑,拉着罗净在众目睽睽之下腾云驾雾,全然不顾那些路人的惊恐。
回桃苑之前,我问罗净济民堂是不是早已设下的局,他只低低说,即便是个局,也是利民的。我嗤之以鼻:“他会真的想利民之事么?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收买人心也好,至少贫民确实获得了救助。”。
“如今他也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皇宫里大肆铺张,这样虚耗国库岂是明君所为?”
罗净叹道:“我之所以在他身边,便是想劝诫他。”。
“如果他真的听你劝诫,就不会闹到现在的地步。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第十六章 128、 芳心苦…3
五月初,桃花已经凋谢了,桃苑里大片新绿中零星点缀着少许粉红。整个城都找遍了,连皇宫都潜进去找了一圈,始终没有华容添的消息。
我疲惫卧榻休息,房中萦绕着淡淡的药味。沈云珞在楼下抚琴,一面唱着牡丹亭里的曲段。沉浸在那缠绵悱恻的歌声中,就像回到了过去。那时候我总幻想将来是什么样,现在我仍然不知道未来的样子……
忽然听见罗净在外面唤我,我虽然很累,又担心他有了华容添的消息,于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走了出去。罗净目光忧虑,上前扶着我说:“皇上召你入宫,想必不是好事。”
“什么?我才不去!”我眉头一皱,甩开胳膊……
罗净身后跟来的一名内侍阴阳怪气笑道:“于姑娘难道想抗旨么?皇上特意派了大内侍卫来接于姑娘,此刻正在前院里等候呢!”。
我冷冷道:“什么于姑娘,我现在可是国师府的夫人。况且我有孕在身,不宜出门。”
他眼珠子一转,赔着笑说:“皇上可不介意您是姑娘还是夫人,更不介意您是否有孕。”
“你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劝说:“于姑娘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学他阴阳怪气道:“公公认所说的罚酒是那些大内侍卫么?大内侍卫能奈我何?”
“这……姑娘就不用装了,皇上知道你已经法力全无,因此八抬大轿大开宫门迎你入宫呀!”
我本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忽地转念一想,或许装作法力尽失还能从皇上嘴里套出华容添的下落呢?他不说,我施法也能令他开口!我微微一笑,收敛了怒气,行了行礼道:“有劳公公。”
“你要干什么?!”罗净一声大喝,揪住我的胳膊。我狠狠瞪他一眼,用元神传音告诉他想进宫去探听消息,他无视我的想法,竟对我吼叫,“你想加害皇上么?”。
那名内侍吓得一抖,问:“国师大人,此话何意?”。
“谁说她法力全无?她还有很强的法力!”罗净俨然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不信你走进桃苑试试。”。
内侍半信半疑走了过去,到拱门下方被结界挡住了去路,怎么冲撞也进不去。这下他慌张不已,口口声声说是清□长向皇上保证过妖精的法力全部被除去了他才敢来,然后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就跑了……
我挣开罗净,质问:“为何不让我进宫?”。
“我已经查探多次了,皇上根本不知道华容添的下落,这世上只有清谷一人知晓。你这样进去,若被皇上设计了,就是羊入虎口。”
“他能拿我怎样?”。
“万一他手上有清□长的法器或符咒呢?”罗净只盯了我片刻,又不敢看我了,移开视线,“皇上有多荒唐,你不是不知道。你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安生些罢!”。
我长长叹了口气,倚着栏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耐心等待。”罗净微微侧头,望着池塘里初开的荷花,“你看,荷花都开了,时间过得很快,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罢。”。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盛夏。我在巨伞般的桃树下乘凉,躺在竹椅上摇着丝绢团扇。不知为何,总觉得罗净这里比我的桃苑凉快许多,因此常常过来串门。罗净端了茶水出来,搁在案几上,自己在一旁的圆凳坐下……
“产期近了,你索性在这住下,若有什么事,我也能及时帮忙。”。
“住你的屋子?”我挑了挑眉,“你不用避嫌了吗?”。
罗净一本正经说:“我这空了一间屋,叫小绿收拾东西给你搬过来罢。”
我笑着摆摆手:“我才不要和你住一起。”。
“可你一人在那边我不放心。不然你撤了结界?我绝不会轻易闯进去。”
看他认真的样子,我于心不忍,解释道:“我的结界不是防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虽然这是你的国师府,可难保没有宫里的探子。”。
罗净似笑非笑,声音干涩:“其实你就是在防我,我都知道。”。
“你不要这样想。”我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闭目准备小憩一番。罗净小心翼翼取下我手中团扇,关切问:“天热吧?我替你扇着。”。
我没有睁眼应答,就算默认了。幽风夹着檀香味扑面而来,沁人心扉,我许久没觉得这样惬意了,不由微露笑意。午时向来睡得不熟,忽觉内衫有些汗湿了,黏黏的不舒服,于是醒了。微微睁眼,发现罗净正侧耳伏在我肚子上听着什么。我怕惊动了他,于是不声不响,偷偷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