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日去与公子商量,小姐别急,不是还有些日子么?”我安慰她,分不清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大概是真的怜惜她罢。
不想对着沈云珞那张哀怨的脸,这日我早些出门了。
莺啼燕语,柳絮翩飞。我心情甚好,沿着河道走,清凌凌的水倒映出我桃色的影子,蝶儿嗅到我的芬芳,萦萦围着我不肯散去,嬉耍够了,绕了个大弯子才到兰仕居。
才进了大厅,便听得秦朗坤在二楼的廊上唤我,他表面淡然,双眸早已透露出急切的盼望。我将信给他,一同进了房。容华微笑看着我,似乎在迎接我的到来,桌上早已沏好了茶。
我吐吐舌头,死皮赖脸问:“公子,今日的糕点呢?”
“不急吧?糕点我命人做去了。”
糕点很难做么?我不懂。点点头,信手端起茶杯,咕咚一口喝完了。总觉得我端茶的姿势与容华相差甚远,心思一转,说:“我很少饮茶。”
他忍俊不禁,“你这是牛饮。”顿了顿,又问,“平日里不喝茶?”
“喝山泉水。”我回想着白娘子平日的起居,又是一通瞎说,“还有露水。用竹筒盛着,清醇不减,还添了几分竹香。要喝就喝个底朝天!”
容华眉头有些紧,狐疑道:“你这日子过得倒像神仙。”
我窃笑,今后,是真的要过神仙日子。
第二章 16、山桃红…7
秦朗坤看完信便一直在发愣,我侧头唤他:“秦公子,若是看完了,我还有话说。”
秦朗坤将信收好,与我们同座。端了杯茶,复又搁下,目光痴痴地盯着茶杯,“茶太乏味,不如喝酒。”
“大白天的喝酒?”容华摇摇头,“贤弟,何事想不开?不就是女人么?”
我紧紧盯着秦朗坤说:“我不知信中写了什么,不过她与我说,无论如何要与你见上一面。所以此事,我们还得慢慢商量。”
“她说,要见最后一面。”秦朗坤的表情扭曲,好似痛苦之极,“她要出嫁了,我却无能为力!”
“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贤弟也不用太过自责。”容华轻轻叹气,忽然话锋一转,“京城还未放榜,为何不拖上一阵?你若是高中了,这些烦恼自然也都没了。”
秦朗坤一怔,“我得罪的人,位高权重,恐怕……”
“贤弟,科举并不是由某一位官员说了算的,凭你的学识,头三甲中必有你的名字。我过两日要回京,不如,我去看看结果,你在此等我的回信。而你的那位小姐,便叫她能拖就拖了。”
“这样……也好。”秦朗坤双拳攥起来,眉头紧蹙,“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我和珞儿,是否注定无缘……”
我真想狂点头:是啊,你总算明白了!既然有缘无分,就不要强求。
“可是怎么才能见到她?她不能出来,我也不能进去。”
就我这样的脑子,怎么能想出好办法?只好求助似的看着容华。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从桌上拾起一本折子,“恰好,早晨有人给我送了份戏折子。你们看看。”
我接过来,翻了两下,都是什么东西?
秦朗坤若有所思道:“看戏?即便借看戏为由,她恐怕也无法出来。”
“非也。”容华笑道,“这昆曲班子是从外地来的,不是本地戏园子。”
“容兄的意思是,他们是上府演出,而我可以混入其中?”
我恍然大悟,赞道:“好办法!戏班子人多混杂!”将那戏折子收好,心里一阵欢喜,“我将这个带回去给她看!”
“可是,员外会同意吗?”
“这个……看个戏不为过吧?”我嘟喃着,“都要嫁人了,她身子一直不见好,请个戏班子来哄她开心一下,员外应当赞同的,他也想看自己女儿精神点。”
秦朗坤终于露了笑意,垂目凝思,“她一定会点牡丹亭游园惊梦那一出。”
他的嘴角泛着幸福的弧度,我定定看着,也只是看着而已。明明想将他占为己有,可我还是一个劲在帮他们,如果头三甲真的有秦朗坤的名字,我就彻底无望了吧?
容华送我们到兰仕居门口,街道斜对面有一座红艳艳的楼房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时好奇,我们便过去看了。一名壮实的男子被人从里头扛出来,赤裸的身子只横掩了条被褥,依稀有血滴下。容华朝旁边的人打听,方知道这里头有位女子发疯,拿刀子刺伤了人。
我好奇问:“他为什么没穿衣服。”
容华和秦朗坤同时盯着我,目光大概也是好奇的。容华将我拉远了些,“你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抬头扫了一眼,“凝香阁。”
秦朗坤抿唇一笑,对容华说:“还是别污了于归姑娘的耳。”
“有理。于归,快回去罢。”
我不甘心,“我没去过,那是什么地方?”
容华一本正经教育我:“于归,热闹的地方未必是好地方。”
于是我在他们俩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停往后退,视线还是好奇地在那楼房附近打量。从围观的人群中,钻出来一个耀眼的身影,黄袍袈裟。我朝他挥手大喊:“大师!大师!”
容华和秦朗坤同时转身,异口同声说:“他也去喝花酒?”
罗净朝我们走来,还是一副淡漠清高的模样,“三位施主,竟然都认识?”
我脑子迟钝些,问上一句话:“花酒是什么酒?”
罗净瞥了我一眼,近乎藐视。
我委屈看向容华,“公子,那地方是酒肆?”
容华似乎有些伤脑筋,转头看秦朗坤,秦朗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顾自朝前走了。容华只好重新看着罗净,朝他鞠躬:“师傅,这个就交给你了。”
我一脸虔诚地盯着罗净,悉心聆听他的教诲。
罗净一面目不斜视朝走,一面慢条斯理说:“那不是酒肆,是青楼。”
“青楼?那楼明明是红色的!”
他不理会我,继续说:“花酒也不是酒,是指饮酒时有美貌女子相陪。那是男人寻欢作乐之所。”
我恍然大悟,笑嘻嘻问:“那大师也是进去寻欢作乐么?”
他闷闷答:“不是!”
见他眉眼颇冷,我不想自讨没趣,绕到容华身边去,“容公子,你下回去的时候带上我可好?”
容华冲我笑,脸色明媚,“于归,若是想饮酒作乐,看看热闹,可去教坊。不必上青楼。”
“那有何区别?”我眨巴着眼睛,却没得到回答,又皱了皱眉头问,“方才受伤的男子为何没穿衣服?”
罗净忽然扭头,大声问:“阴阳之术可懂?”
我点点头,修行就是以阴阳为始。
“男女与阴阳是一样的。”撇下这句话,罗净走的飞快,我们远远落在后面。容华高喊了声:“相请不如偶遇,师傅在兰仕居歇歇脚罢。”
“不必了,贫僧有要事在身!”
我撅着嘴嘟喃:“他总是有要事在身。”
秦朗坤忽然凑过来对我说:“姑娘同样有要事在身,快快回去罢。”
我心里窝火,这趟出来一点儿也不好玩,跺跺脚转身走了。临了还听见容华低声说:“小丫头耍性子了……”
谁是小丫头,我几千岁了,你们得叫我祖宗奶奶!
第二章 17、山桃红…8
悠哉游哉回到沈府,不料沈员外正在厅堂候着,家丁一字排开站在他身后。我被这阵势惊着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人站在一起,真是新鲜。
沈员外笑的一脸横肉,“你就是于归,看来是刚进府不懂规矩。”
我捏着嗓子怯怯问:“员外,不知于归做错了什么?”
“你出去了多久?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出去了一个时辰,买了糕点,还遇见一个外地来的昆曲班子,问他们要了份戏折子,想给小姐看看要不要听戏,也好给小姐解解闷。”说着,我拎着糕点,一手将戏折子递过去。
沈员外打开看了看,严肃的面容缓和几分,“昆曲班子?”
“嗯,我记得小姐喜欢听牡丹亭,见折子上有这出,便捎回来。”
沈员外眯着眼,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点头笑道:“好!既然云珞爱听戏,就请梁公子一道来,也好陪陪她。”
我心底一沉,看来是人算不如天算。此事还得与秦朗坤合计合计,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又听得沈员外吩咐:“你今后不准随意出府,小姐想要吃什么,跟管家说一声。若再让我逮着你,决不轻饶!”
我俯首应了,揣着戏折子从厅堂退出去。不让出去,还怎么通知秦朗坤?
沈云珞正在房中焦急等待,大约是听见我上楼了,便早早侯在廊里,迎面问:“信呢?”
我从怀里掏出信件,将戏折子一道递给她。沈云珞读完之后,面露喜色,“他要混入戏班来看我?我们可以见面了!”
“可是……”我叹道,“方才员外爷逮着我了,训了我一通,还说要请梁公子来陪小姐听戏。”
“什么?”沈云珞的脸色又变得惨白,无力瘫坐在圆凳上,一手紧紧抠住桌案的边沿,“为什么……我只不过想在嫁人之前,与他再说几句话而已……”
“小姐,只要秦公子能进府,便总有办法见面的。还有,离放榜的日子不远了,小姐能拖就拖,说不准公子能高中!”我抿唇看着翘儿,思前想后,高中的可能性不大,还是帮他们见最后一面罢。“翘儿,今夜你替我当值。我悄悄溜出去知会公子一声。”
翘儿瞪大眼睛,吃惊问:“啊?员外不是命人在下头看守么?你怎么出去?”
我狡黠一笑,本小妖自有办法。
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从窗户跳出去溜到花园里,又翻墙而出。终究还是做了一回贼,三更半夜里,街上无人,就着微弱的星光,我踩着青石路飞快跑向兰仕居。那条街上,还依稀听得见欢声笑语,大约是对面那“凝香阁”还有客人未散去,灯火通明的,倒是为我照了路。
兰仕居大门紧闭,我犯愁了,难道他们不照顾夜晚来投宿的客人么?这样的话,我还是只能用贼的办法进去了。兰仕居的长廊里还都留了几个灯笼,想来是为起夜的人们准备的。我蹑手蹑脚摸到容华房门口,举手要叩门,转念一想,可别惊动了旁人,将我当贼了。凭我微薄的法力,开个门闩却不是难事。
房内比外头还要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刚将门合上,转身,一个黑影“嗖”地窜到我跟前,接着肩部挨了一掌,我还没来得及出声,胳膊被他反扭住了,疼得大叫:“容公子!是我,于归!”
他立即松了手,语气诧异:“于归?你偷偷摸摸做什么?”
我一面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一面寻摸着凳子坐下,“我有急事告诉秦公子,只能来这请你传话给他了。”
容华点亮案上一盏烛火,英俊的容颜渐渐从黑暗中浮现。
我跑了一路,浑身发热,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歉意道:“我知道不应该打扰你,可一时也没办法。”
容华披着发,穿了身淡黄绸缎的亵衣,在我旁边坐下,目光含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从家跑出来的?”
“翻墙啊!”说完,我吐吐舌头,大家闺秀是断不会这样的。
他笑了两声,很奇妙,我竟然觉得特别好听。或许在这样的夜里,万籁俱寂,偶尔听到了笑声应该觉得毛骨悚然吧?不过他自然有一种令人安神的气度。
“究竟什么事?”
“噢,是云珞的事,她爹爹同意了请戏班子进府,却要请梁公子一起来!”
“梁公子是?”
“就是云珞的未婚夫。这样一来,恐怕多有不便,秦公子要当心呢!”
容华沉思片刻,说:“明日一早,我要启程回京。恐怕见不到秦公子了,不如留书给他。”
“留书?他能看见吗?”
“给掌柜的,请他转交。”
我也没别的办法,点点头:“那劳烦容公子了,就写梁公子被邀请听戏,让他当心点。”
容华嘴角微微扯了下,“你不会写字?”
我一愣,“我只认得,不会写。”
他起身去点亮了书案上的烛台,房里顿时明亮了许多。他站在桌前,斜睨着我,实在拿我无奈了,方笑了笑说:“于归,你来磨墨。”
我恍然大悟,难怪老看着我,原来是让我过去磨墨的意思。一边煞有其事地研磨,一边为自己找借口开脱:“我平日都不写字,所以也不知怎样磨墨才好。”
容华走到我身后,一手搭上我的肩膀,一手握住我拿捏着墨棒的手,轻声说:“慢一些,力道要均匀,你方才倒的水太多,因此要多磨上一会才会浓。”
我整个人好似被他包围了,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亵衣烘在我背后,不知为何,脸上发烫。他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滚烫的手一直稳稳握住我。心里渐渐忐忑起来,眼睛四处乱瞄,忽地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