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坤瞥了我一眼,想笑而未笑,“来喝口茶,味道会更好。”
我随口将梅子核从窗户吐了,龇牙咧嘴地回到座上喝茶,这么酸的东西,以后再也不吃了。玉临王蹙眉,语重心长道:“于归,窗外是沿河街道,你这样吐出去,会伤到行人。”
我忍不住笑,满满一口茶朝侧边喷了出去,幸亏秦朗坤躲得及时,只衣袖上溅了一点点。我红着脸抬起手背使劲擦擦嘴,一面难为情地小声嘟喃:“梅子核那么小,能伤到什么人呐……”
第六章 51、步步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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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临王稚气未脱的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于归……”
秦朗坤毅然打断他,严肃对我说:“于归,你怎能顶撞王爷?”
我想辩驳,但看着秦朗坤,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罢了,我还是听他的,垂头嗫声道:“奴婢知错了。”
“无妨。”玉临王忽然有些局促,起身悄然对身后的侍从说了什么,两人一同出去了。
我好奇问秦朗坤:“王爷去哪里?”
秦朗坤叹了口气,给我倒茶,轻轻说:“你是下人,王爷允许你与他同席,是看逍遥王爷的面子,你却不知礼数。”
我耷拉着脑袋,闯了祸一般不安。秦朗坤喜欢的是沈云珞那样的女子,而我哪里都不如她。“公子,我会记住了。”
“还有,在宫里不该问的别问,千万别给珞儿惹了祸。”
“嗯。”心底一沉,我好似陷入了一片阴影,那是沈云珞,她如一道暗色屏风挡在我和秦朗坤之间,也挡住了我的阳光。
雅间的雕花红木门忽然被粗暴推开了,我们应声望去,一名身姿颀长的锦衣男子愤然立在门口,双眼似是要喷出火来,却在看见秦朗坤的一刹那,火气渐渐消去,最终化成一抹轻佻。他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嗓音略显慵懒:“秦大人,幸会。”
秦朗坤起身,朝他恭敬行礼,“不知京兆尹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我大惊,他就是秦朗坤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坏人蔺水蓝!忙俯身问安:“奴婢给京兆尹大人请安!”
“原来秦大人在此会佳人。”蔺水蓝兀自走来,犀利的眼神定定落在我脸上,居然发出一声失望的轻笑,“果然是佳人。”
“蔺大人有所误会,这位是玉临王带出来的宫女,与下官并不相识。”秦朗坤是在与我撇清干系,看来这蔺水蓝绝非善类。或许是听说玉临王也在此,蔺水蓝明显正了正身子,眼里怒火重燃,“方才本官路过窗外那条街,被人吐了一粒核在脑门上!就是这窗户,究竟是谁?!”
我倒吸了口冷气,悄然瞟了眼秦朗坤,他薄唇紧抿,低眉垂目,始终没有吱声。我更是大气不敢出,浑身僵住了。
蔺水蓝虽然坏,不过生就了一副好皮囊,英姿飒爽。他命手下人侯在门外,自行在桌前坐下,从那小碟里拈了颗乌梅,促狭笑道:“吃过乌梅的人,嘴唇上是黑的。”
我迅速将嘴唇舔了一遍。
蔺水蓝冷哼一声,将手里的乌梅扔下,几步走到秦朗坤面前,逼近他的脸孔,笑意洋洋:“秦大人知道侮辱朝廷命官是何罪?因此不介意本官详查吧?”
秦朗坤仍是垂着眼眸不吱声,削瘦的身子微微颤抖。
我不解,蔺水蓝摆明了是公报私仇,可他为何一定要与秦朗坤过不去?
鼓足勇气,正想上前告诉蔺水蓝,是我吐的,不料蔺水蓝猝然伸手捏住秦朗坤的下巴,拇指自秦朗坤的薄唇上狠狠擦过。他的指甲盖泛着柔亮光泽,渐渐盖过那红嫩的薄唇,这极其诡异的一幕,令我目瞪口呆!蔺水蓝……他什么意思?
秦朗坤白皙的面颊涨的通红,腰身僵硬,青色衣袖下半露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隐隐泛白。
蔺水蓝收回手,意犹未尽一般绕着秦朗坤走了一圈之后,语气不悦:“一向很有节气的秦大人,今日如此配合,不知是不是这名宫女的缘故?”
秦朗坤颈中突兀的喉结明显动了一下,背脊挺直,一字一句道:“不关她的事,下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蔺大人责罚。”
蔺水蓝还想说什么,房门开了,玉临王稳步踱进来,放声问:“这是怎么了?”
秦朗坤顿时松了口气,额上隐隐涔了层细密的汗珠。
“原来小王爷也在!王爷,下官不过与秦大人叙叙旧,没有别的要事。不打扰王爷用膳,下官告辞!”
玉临王尚未开口答话,蔺水蓝竟然就这样扬长而去。我许久才缓过气来,瘫在座椅上,偷偷打量秦朗坤的神色,他却不敢看我。
玉临王摇摇头说:“蔺水蓝此人跋扈惯了,方才是否对秦大人有意刁难了?”
“王爷多虑了,只是交谈了几句。”
“那就好,听王兄说他曾有意刁难于你。皇上素来重用蔺家人,因此京中以蔺家最得势。蔺淑妃去年诞下皇子,蔺水蓝身负重职并且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国舅,这种人不可得罪。”
“下官明白,多谢王爷提点。”
第六章 52、步步娇…7
「小甯太让我感动了,我更新了,送给你额。」
这顿饭吃得沉闷,一路漫步回去,我再无心思玩乐,眼前总晃着那手指擦过嘴唇的诡异画面,指甲的光泽、薄唇的柔软,每每想起来都心跳莫名。我这是怎么了?
玉临王或许是诧异于我的安静,关切问:“于归这是怎么了?如此安静,吃的不舒服么?”
“不是……”我慌乱解释,“是太热了。”
“那你快回去歇着。”
忽然觉得自己很坏,玉临王穿得那么多也没嫌热,我反而矜贵了。我强笑道:“奴婢先送王爷回去。”
“不必了,本王同秦大人去翰林院。你回去罢。”
我与他们在第二道宫门处分别,秦朗坤临了看了我一眼,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我看懂了,他不想叫沈云珞知道自己的处境。心情沉重得连呼吸都是负担,秦朗坤过得不好,我又如何能开心。
暑气旺盛,宫人们都歇着了,我一个人停停走走,紧紧沿着宫墙也寻不到一丝阴凉。好累,原来连接宫里宫外的这条路是如此漫长。拖着两条沉重的腿,我怀念起山谷了的日子,多安逸。万物生灵皆有其秉性,生为一株桃树或许就该安安静静地呆在山谷里,不惹凡尘。可谁都是不甘寂寞的。
忽闻一声锵喤的钟声,城西传来的,虽然隔得遥远,可这股法力足以轰散我的魂魄!惊恐之中,蓦然想起玉临王说过,今日是相国寺为老方丈做法事。我不得已捂住耳朵渐渐蹲了下去,敲钟的人想做什么?驱散京城所有的妖魔鬼怪为方丈清道么?众生平等,出家人怎可这样偏心!
一声接一声浑然的钟鸣,荡涤在京城的上空,我的心仿佛要爆裂,头晕目眩。勉强抬头,望见成群的鬼怪在灰色的空中四散逃逸,我枉修了千年,竟连逃也逃不掉。
没有法子,只好坐在墙根下,双手紧紧抱头,埋首在膝间,静心静气诵经。我是善良的好妖精,人不是常说,善有善报么?一面诵经,一面想起在太后的佛堂里,罗净宛若天籁的声音,遥远得如天际传来,却真实地响在我耳畔。我的默念与他的唱音重叠,心底渐渐攀升起一种很玄的感觉,幻念中看见他穿着火红的袈裟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中,那是一个尽头。是什么的尽头,我却不得而知。
当一切重归于平静,我已浑身湿透,却觉得酣畅淋漓。阖眼靠在宫墙上,阳光洒满全身,暖暖的令人不再惊恐。一阵脚步逼近,接着有焦急的声音问:“你怎么了?”
我猛地睁开眼,不知所措望着眼前的宫女。她的发髻盘在脑后,是名领头宫女。我随即看见了不远处华丽的轿子,勉强支起身子,苦笑道:“我……摔倒了。”
“淑妃娘娘见你模样很是痛苦,命我来询问。你没事吧?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一愣,转眼盯着那轿子,蔺淑妃?今日可好,蔺家的坏人都见识到了。“我没事,多谢淑妃娘娘了。奴婢于归,是裕华宫的。”说着,我便要站起来,谁料腿软无力,几乎无法行走。
“你是不是病了?”宫女关切扶着我,朝那边招手,又过来两名小宫女。
“扶着她,我去向娘娘复命。”
“是。”
我正想要推辞,两名小宫女紧紧搀扶着我。领头宫女轻轻掀起轿侧的小方帘说了几句话,不一会过来嘱咐说:“你们当心送她回去罢,裕华宫的,亲自送到沈美人那里方能回来复命。”
“是。”小宫女答得从顺乖巧,我羡慕不已,何时我才能当上领头宫女,这样气派地吩咐别人做事。忽然想起来要谢恩,忙朝轿子跪下,宫女一把扶住我,“不必了,娘娘让你今后当心点,宫里最忌伤着身子,可别留下什么疤痕。”
“奴婢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宫女笑得很温和,但转身的刹那,那笑容便不在了。我不该惊诧,宫里的人大多如此,笑都是假的。因她们是淑妃的人,路上我不敢胡乱说话,便一直沉默着,只道谢的时候说了几句客套话,还是沈云珞领着我说的。不管怎样,她终究比我要聪明,知道该说什么。
沈云珞倚着门框,轻摇团扇。望着远处的宫门摇头叹道:“你真能给我惹事。”
我满不高兴瞪了她一眼,“我摔倒了,你也不关心。”
“可是淑妃这个人情,叫我今后怎么还?”她伸手,冰清玉指抚了抚我的脸颊,蹙眉,目露嫌弃,“脸蛋怎的这么脏?这样子哪里像宫女,小花猫……”念叨着,随手甩给我一方绢帕。我抓起来使劲擦了几下,忿忿道:“你真是没良心,枉我辛辛苦苦为你找书。”
“信呢?”她坐在书案前临摹着画,淡淡问。
我心里一慌,避过她的眼神撒谎说:“还在身上,我没见到公子。”
“嗯,我想也是。”
见她并未怀疑,我悄然舒了口气。
第六章 53、步步娇…8
炎夏永昼,我窝在榻上百无聊赖,沈云珞日日描绘着观音像。
对面的殿所前晃着一干人影,我从窗户探身去看,几个人抬着什么东西,或许皇上又赏了吴千雁。只能望洋兴叹:“吴美人那真是热闹,赏赐天天有,上门讨好的人也不少。相比之下,我们这真是门庭冷落。”
沈云珞轻轻说:“你去讨好她便是,也能得了赏赐。”
我使劲摇着扇子,只恨自己命不好。对面的人正要离去,又有一行人走来,宫里的人真势利。怨言险些出口,猛地发现那一行人是朝我们这边走来的,忙跳下榻,手慌脚乱穿上鞋子,系好衣带,慌张叫沈云珞:“有人来了,娘娘你进去准备一下!”
为首的那名是裕华宫的女官,气质典雅,后面跟着四名宫女。我迎出去,规规矩矩柔声问道:“彤史大人辛苦了,敢问大人有何要事?”
“皇后娘娘派了医女过来给沈美人看病。”女官回头唤她们,“你们俩进去吧,看罢之后来回禀我。”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代沈云珞谢恩,目送走女官走远,请两位医女入内。
沈云珞恹恹倚在床上,青丝凌乱,床帘半挽半落。她只伸了手出来,阖眼,不吱声。内殿原本光线黯淡,她热得面泛潮红,嘴唇皲裂,这样乍一看,还真像病得不轻。
医女看过后,悉心告诉我:“沈美人阴虚阳亢,加上脾虚,肝木伐脾土,需要补气疏肝、滋阴补血。”
“要紧么?怎样才能好?”
“身子底差,要好生养着。我暂且开了方子,地黄、麦冬、天冬、酸枣仁、远志、珍珠母加八珍汤,方子你这也留一张,不过我们还需回禀彤史大人和医官大人才能定夺。你要好好照顾美人,并且要哄她开心,这样郁郁寡欢,对身子才不好。”
“我记住了,劳烦二位医女了。”
我一路送她们出了殿所,赶紧跑回去看沈云珞,她已经下了床,在案前继续画她的观音像。我长长吐了口气,“还以为你真病得不轻,你可真能装。”
“脉象是我能装出来的么?”
我一愣,“这么说,她们说的是真的。”
“差不多。”沈云珞因怕热,衣襟大敞,胸前的丰韵隐隐约约,她用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烦说:“你去吴美人那讨块冰过来。”
冰块?我傻愣愣望着她,“冰块是什么?”
沈云珞微眯着眼,“冰你不知道么?”
我好像知道,冰就是冬天挂在树枝上那些亮晶晶的棱子。于是迷茫地望着她问:“我知道,可是夏天哪里有冰?”
“方才他们抬进去的就是一块冰。”沈云珞说着,走到窗边遥望对面,“按惯例,只有昭仪以上的后妃才能享用冰块。吴美人既然得皇上如此厚爱,分那么一点给我们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