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声音苍老沙哑,低垂着眼前挡住眸子里的忧愁。
祖先说,大地是母亲,而祈箜的子民就是长在大地母亲身体上的野草,风雪吹黄了一批,待春雨降甘霖,又会长出更兴旺的下一批。只是这许多年的争夺,平白生出多少无辜的血,把这绿草原染成血红……
白烟袅袅,卫锦把玩着手里的白瓷杯,唇露讥诮,如玉的面上淡若秋水。
“祈箜的血劫跟我又有何干?真是笑话。老头子,你不会是为了让我悲天悯人来的吧?”
“老朽自是不敢麻烦卫先生,”老者微微摆手,面色一紧,张了张口,眼神里透出一丝恐惧,终压低声音艰难的开口:
“卫先生可知这次南祈的首领是谁?”
卫锦挑了挑眉,心底却微微一凌,脑海里不由划出那副血腥残忍的画面……
南祈的首领吗?自是不言而喻了——
横城槿。
“……是三少爷槿啊!”
拓跋山岳凹陷的眼眶被一圈厚重的皱纹所包围,两颗眼睛却仿佛是黑夜里的星子,暗流闪烁。
“横城槿就是应血劫而生的妖孽啊!若是让他登上汗位,祈箜血劫将不可逆转!赤红的血会浸透草原,白骨掩埋在枯草里,秃鹫在天上飞,腐肉引来盲蝇,饥饿的魔鬼飘荡在草原上空……是死神之卦啊……”
苍老面孔上是彻骨的恐惧,干枯的手掌忍不住剧烈的颤抖着,将那热茶泼在了手背,却浑然不觉。
老者断续的声音回荡在朦胧的熏香里,此刻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卫锦危坐不动,面色漠然,那藏于桌沿儿下的手却微微一颤。
许久,拓跋山岳方才觉醒,又徐徐道:
“卫先生一个月前去了南祈部,必定知道横城一族灭门之事。如今横城一族只剩下三少爷槿和四少爷拓野……”
“你想要什么?”冰冷的声线忽然打断了老者悠长的声音,卫锦面如寒冰,那老人的面上却忽然光芒一闪,微微颤抖。
“只要横城四少爷回南祈,老朽必然联合南北祈部,推举四少爷继承汗位!只是请卫先生……”
‘咔’的一声,刺耳的声音震的人心头一寒。白瓷杯裂,茶水成冰,竟和着瓷杯被卫锦一并捏碎成粉。
“你?拓跋老儿,如今你自身尚且难保,又凭什么保住横城拓野活着登上汗位!真是天大的笑话!”
*
“青柠!青柠!”一只温凉的手轻柔的拍打着她的脸颊,清澈的声音回响在耳畔,缓缓的打散了梦境,睁眼一瞧,便看见他黑琥珀一般的眸子。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旋身坐在了床头,一双长臂捞起她娇小的身子,卷着棉被抱她坐在膝头,修长的指轻柔的拨开她被汗水粘在额角上的发丝,脸颊贴近她耳侧,轻声的安抚。
“不怕、不怕,段叔叔在这儿呢,什么坏蛋妖怪都赶走,不怕、不怕……青柠乖,青柠乖……魂兮归来!反故居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他吐字含混,声音又低沉沙哑,她细细的听了许多遍,只是觉得这调子熟悉,许久,当那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满身的热汗也渐渐消了,忽而想起,这调子,是凝雪师父在她幼年曾给她招魂时唱过的。
心里划过一道如火的暖流,贯穿全身。这一刻,仿佛正是凝雪师父的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凝雪师父的怀抱温暖着她慌乱的心,热泪润红了眼眶,‘师父’两个字便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咽下……
不能说,不能说,千万不要说出口……
仙女阿姨的眼神在她的脑海里回旋扩张,终于压下了胸口的酸涩,幻觉散去,段随风夹着轻咳的唱词渐渐清晰。
“丫头,好些了吗?还怕么?”他探头到她耳边,松散的衣领里散出淡淡的一股药香,不同于师父的苦涩清冷,却是散发着浅浅的甜腻。
她抬起眼皮盯着他的下颚,顿了一顿,微微点头,却换来了他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唉,原本想让你多睡一些早点恢复,便加了一些安眠的方子给你喝了,却害你做了这些噩梦,都怪我粗心,都怪我粗心……”
他自责了几句,便把她放回床上,又在床头捡起一个蓝花布包袱递到她面前,“我早上不是说了吗,晚间带你去逛逛景儿,快些换上新衣服吧,保证你喜欢!”
虽然青柠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淑女,但总归多有不便,他笑着拍拍她的脸颊便出了门。
青柠拉开那蓝布包裹,一件嫩黄色的绸布裙衫便呈现在眼前。
那种花蕊般的嫩黄色料子,搭配了粉红翠绿的绣工,裙摆袖角点缀了精致的珠绣,娇嫩里带了三分灵秀,让她不由微微一愣。
幼年时多穿些凝雪师父手缝的粗布衣衫,这些年卫锦虽然宠她,却也对女娃子的东西不甚上心,偶尔出谷多是给她带些零食玩物,却也从未见过这般华美的裙衫,心中不由一动。
麻利的换上的新裙衫,轻轻的拉开那扇木门,一阵扑面而至的夏风扑面而来,深藏蓝色的夜色中,便见到那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坐在石桌旁,单手撑着下颚,灰袍随风轻扬,仙风道骨、宛若谪仙。
见她来了,那清淡的面容划上一抹浅笑,温良的手拉住她的腕,“走吧,今晚是陌阳城最热闹的祭粟节,满街都是有趣的玩意儿,段叔叔带你去看热闹!”
一大一小辗转了几个街巷便进了陌阳城最繁华的一条长街。
街道两侧挂满了手工精巧美轮美奂的花灯,路边的小摊贩们正忙着兜售胭脂水粉、发饰佩玉。忽而一声唿哨,不远处的夜幕中划过一道璀璨的流光,不知城中哪户商贾人家开始燃放烟火,引得小孩子们欢呼雀跃。
“好看么?”段随风抱着青柠走在人群里,以便让她不被人群遮挡,清楚的看见那些漂亮的花灯杂耍。
大街上人群接踵摩肩,路旁花样百出的杂耍艺人,还有头顶璀璨绚烂的烟花,都让她目不暇接,不过转眼,小丫头的眼光就被路边那些奇妙的花灯吸引住了。
画工精致的走马灯,娇艳逼真的荷花灯,还有那些娇憨可爱的生肖彩灯,让她惊喜连连,爱不释手。
白嫩的小指忍不住轻轻探出,抬眼看看一旁满面笑意的段随风,又害羞的抽回手,脸色一红。
“丫头,喜欢这个月桂水晶灯?”他俯身笑问,她忙摇摇头,一阵诡异的香气却忽然飘到鼻尖。
淡淡的香气,从那盏月桂水晶灯里抖落下来……仿佛是被蝶翅震落的花粉,散落在夜晚温热的空气里,氤氲散开,带出一股甜腻……
——殚煳十里。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往后就没那么小白了,估计有点紧张,有点小小虐,请大家继续支持,后期还是会变白的,相信我吧!
~~~~~~~~~~~~~~~~~~例行求花求收藏~~~~~~~~~~~~~~~~~~~~
大概的改了一下,希望这次看着不那么扭曲了……
汗,吾现在也被自己绕的头昏了。今天改到这里,等我清醒了,回头再看看怎么改……
这一章真的扭曲了……
失之交臂
“横城茗当日托我去南祈,便是为了横城拓野远离纷争、保住性命,如今祈箜血劫在前,你让我放他回祈箜,岂不让他回去送死!拓跋长老难道想让卫某失信于人!”
卫锦面如寒冰,眼神犀利,冷冷的看着拓跋山岳,豁然起身,已然是送客之姿。
武林中人皆知卫锦残忍,如今以礼相待不过是给北祈三分薄面,如今在要僵持,恐怕卫锦便不会有任何顾忌了。拓跋山岳面色一黯,不由暗自小退一步,一双眼却死死盯着卫锦,终站立不动。
“老朽自知不是卫先生的对手。可祈箜血劫在前,让老朽独自苟活,却是我拓跋山岳万万做不到的!若是能救得了天下苍生,老朽拼却一条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横城槿早都堕入魔道,杀人嗜血成狂成性,横城一族上下数十口的性命就是血证!难道还要看着他血染祈箜草原不成!”
老者越说越激动,猛然向前探出一步,却忽闻一阵细微的嗡鸣,锋锐的刀光倾泻在晦暗的草庐里,卫锦缓慢的抽剑出鞘,眉目淡然,提剑一推,剑锋便压上了拓跋山岳的咽喉。
“滚。”
平静的一个字,漠然深沉的眼眸却清晰的透出杀意,他的耐性已然到了尽头,谁也不会怀疑,只要拓跋山岳发出一个‘不’字,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把剑压下去。
拓跋山岳眼中透出一阵凄凉,却并非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是即将降临在祈箜草原上血染的劫难,他长叹一声,“卫……”
一个卫字吐出半个,卫锦剑刃一抖便向前推,此时,却听‘咔’的一声——
——极细的一声脆响,从侧室厚重的紫檀木门之后传来,便又了无声息,仿佛只是幻觉,却停住了两人的动作。
木门幽幽敞开,蓝棉布帘子轻轻一挑,门后是一个清瘦的身影。白皙修长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逆光而立,声音却清晰的仿佛是冬日里的冰凌。
他说,“拓跋长老……我去……”
剑锋一滞,卫锦冷冷还剑入鞘,面色淡然,却是无奈。
拓跋山岳那苍老晦暗的面容上,却霎时溢出一层难掩的光辉,竟忍不住声音颤抖。
“四少爷,您能顾全大局,舍命守护祈箜草原的生灵,老朽,真不知改如何……”
逆光中的身影微微一颤,一手扶稳门缘,一手轻抬,阻止了拓跋山岳激动的说辞,神色阴冷。
“拓跋长老,你也不必谢我,我回祈箜,只不过是完成一件我想做的事罢了。”转身,横城拓野向着卫锦一揖到底,连续三礼,方抬首道:
“卫世伯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想报。”
拓跋山岳站在一侧,也忙微微颔首。“卫先生对祈箜一族恩深似海,若有驱策,定效犬马之劳。”
他扶着横城拓野又说了些客套话,转身走到门边,忽又停住,轻声道:
“曾有族人在陌阳城见了一个女子酷似令徒,身边还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老夫以派了随从一路跟随,若是卫先生有意,可跟着鸣烟一探究竟。”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指长短的小鸣烟放在桌缘,扶着横城拓野缓慢走进浓黑的夜幕里。
夜色清冷,乍然安静的让人心慌,卫锦孤立在晦暗的草庐里,静默。
许久,取来那小小的一只鸣烟放在手心把玩,竟笑得有些惆怅。
封印已成,再有三两日便可恢复健康,至此凭借半卷天书的力量,横城拓野已绝非自己在南祈所捡到的那个无助的男孩,而是继承了斗战之力的杀生之神……
……只是……
想凭着这半卷天书报仇吗……
他看着漆黑的夜,目光幽深。忽而一阵夜风吹灭了烛火,星月之辉洒落满室,矮榻之旁,却空无一人。
*
她大睁着眼,耳边传来段随风与那店老板寒暄的声音,他付了帐,长臂一抬,苍白修长的手便向那雕工细致的灯柄伸出……
……殚煳十里,桑汧猎人将其擦在竹箭上捕猎水中的鲨鱼,阴寒的毒性可以让一条成年鲨鱼瞬间陷于晕厥,若是用于人身,则伤及脏腑致人死命……
她安静的看着那白皙的手握紧了灯柄,华美的花灯在浅蓝色的夜空里划出一道明黄色的亮线,将段随风那温暖的笑容映得如梦似幻,花灯在他面前轻晃着,散落在烛台里的药粉落入了灯芯,顿时香气乍浓。
“青柠,青柠,你可是相中了这一盏……”他的声音虚幻缥缈,远远的传来,却忽而一声轻咳,鲜红的血便入瀑一般从口里溢出,在青兰的帷幔上画出一片猩红。
穿破面前拥挤的人群,一道凌厉的掌风破开腥涩的血气直扑向她的面门,刹那的惊变让她只来得及大睁着双眼,臂上却猛然一紧,整个人已被旋身一带,转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眨眼之间拉开青柠,段随风只来得及以掌接掌。
霎时间,狂风暴雨般的内力狠狠从掌心灌入,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灰色的袍袖立时碎成残片,那原本插在他手肘内侧的一截竹签迸射而出,臂上的红线暴涨窜上颈间,人便狠狠的跌落在地。
他飞速的点住几处大穴,方才让那红线增长的减缓。
周遭人群四散奔逃,青柠仍旧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段随风吐血倒在自己面前,神色平静。忽而腕上被轻轻一握,便只觉得怀中一沉,段随风的在她的怀里塞进了什么,只听他飞速的说了两个字,“快走。”
修长的身影缓缓的站起,恰好遮挡了她的身体,段随风缓缓的向着那个站在面前彪悍男子看去,面容平静。
“段公子,怀安王请您回府详谈。”
冷硬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但笑不语。
“段公子,咱们还是早些启程吧,免得耽误了王爷的安排。”
男人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