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倾盆暴雨中,那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被雨声遮盖得若隐若现。
叫我们的人是赵虎。
直到他跌跌撞撞地到了我们面前,我才听清他口中喊叫的是什么。
他正在喊的是:
“公主!九王爷大败伯阳王!”
九王爷。
我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怔住了。
他是天纵奇才,又是从小经过历练的人,应该有这样纵横四海的一天。
我只是有些吃惊,竟然连伯阳王都已经被他击败了。
“他称帝了么?”我看着刚刚走到我面前,淋得如同一个落汤鸡似的赵虎,失魂落魄地问。
赵虎兴奋地点了点头:“辽东王已经登基,建都燕京,国名北辽。”
北辽帝。
“可是――”赵虎欲言又止,有些胆怯地看了我一眼。
这种神情,在赵虎脸上是极其难得一见的。我连忙问道:“怎么了?”
“他将――”赵虎咬了咬嘴唇,却说不下去。
“婆婆妈妈的,”德金看我着急,忍不住催促他说:“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他将南齐摄政皇的坟墓挖出,掘地三尺,弃尸当场。”赵虎仿佛是再也鼓不起勇气一样,一口气全部说完。
掘地三尺,弃尸当场。
满天的炸雷,仿佛就落在我头上一般。
那种乌云,阴沉沉地罩在我头上。
“此外,”赵虎叹了口气,又说:“您让我打听的人,如今有结果了。”
我霍地转过身来:我让他打听的人,就是我母亲和善儿。
“他们在哪里?”我走进他,呼吸几乎不能继续。
赵虎不知道我与这两个人的关系,看我激动的样子,有些吃惊地说:“他们――已经被一个叫做齐清海的人抓过去了。他是在集市上抓到他们的,那两个人拼命喊叫,可是齐清海亲自带着兵马过来,对他们和周围的人拳打脚踢,然后……就将他们带走了。”
我眼睛睁得很大,想要强忍住眼泪,却是怎么也忍不住。眼睛有些疼痛,一阵一阵地,眼泪涌上来,又被我自己强压下去。
我心中的挫败感很深,很痛。
心中的感觉就如同现在铺天盖地倾盆而下的大雨一般,痛苦而压抑,只想找个地方发泄。
我转过身去,低声问:“那么,楚王呢?我们这里的守军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动?”
赵虎看了我很久,才说:“楚王拿您当作筹码,辽东王还当真不敢动他。”
果真如此?那么楚王为何还没有加强这里的守卫呢?难道是怕引起辽东王的注意?这就是说,辽东王至今仍旧不清楚我在何处?他想要救我么?可是我如今一想起他来,就想起了楚王妃曾经对我说过的,辽东王杀了皇叔。
我暗暗地咬紧了牙,只觉得心里面一阵冰凉。这个世上,我还可以信任谁?
心里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对赵虎说:“明天找个仔细妥当的人出去,然后去集市上找到孙将军。”
“我去。”德金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挺身说:“我见过那个将军,可是找到他之后,公主想让他做什么?”
“让他设法去见一见楚王妃……”我仰头望着天空,想了半天,又说:“罢了,你什么话也不用说,我写一封信,你替我带给他。”
德金搔了搔头,道:“屋里漏雨……这里……连个写字的桌子都没有。”
我摇了摇头,低声说:“你将桌子移到这里来,将纸墨笔砚拿出来。”
德金依言将桌子抬了出来,我不用思考,就凭着胸中的那种压抑的气息,洋洋洒洒,下笔如有神,写完后将整封信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吹干,折叠起来,交给了德金,道:“你把这封信给孙将军,他自然知道。如果他看完信之后问你,一定要见么,你就说,我一定要见。”
德金听得有些狐疑,可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信收起来,对我说:“最迟明日午间,一定送到。”
我点了点头,仍旧看着窗外的雨滴,对他们说:“如果一切顺利,如果孙将军能够为我安排好,大后日我一定要出去。”
“公主究竟要出去见谁?”德金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冷笑两声,阴沉沉地说:“我要去见刚刚登基的北辽帝。”
第二卷 八王乱 心正远,伤漂泊(上)
天气更加阴沉了。如今还是仲夏,却阴沉得如同冬日一般。雷声隆隆,雨似乎从来都没有断过。
流放地的人们这段时间都不太敢与我说话。我知道自己脸色阴沉,知道自己心事重重,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伪装出一张笑脸。
德金的妻子整日哭泣。这让我更加烦躁…………几乎不敢看她一眼。
德金自从带着我的信出去的那一天起,还没有回来过。
楚王的人已经将他们家严密监视起来,人们窃窃私语,担心他们会被流放到更远的地方去。
我尽管不断地宽慰自己说楚王不会在现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在意一个流犯,但是还是有些担心,担心德金一家果真会遭遇什么不测。
就是在这个时候,流放地中的人们开始流传伤寒。
老人们接连病倒,孩子们也时常发烧咳嗽。
我只有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却因为缺少药材而无能为力。
在这个时候,德金终于回来了。
在这样一个一片混乱、让人无比气馁的时候,他给我带回来了一个异常振奋人心的事物:九王爷的亲笔信。
我捧着信封,看着那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兀自不敢拆开。
我很理所当然地以为,信里的话,必定会让我安心。他一定会来救我,一定会责无旁贷的来救我。我还骄傲地顾虑到,他是杀死我皇叔的人,这一点,让我感觉像是一口吞下一只苍蝇一样很不舒服。
我带着这种心情拆开那薄薄的信纸。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张信纸中,只有寥寥数语:
“知君近况。深为忧虑。然近日战事繁杂,无法分身营救。万望公主多加保重,等待良机。”他随信附上自己的一枚玉指环,又说:“某将指环奉上,公主亦可将身上地信物托来使转交,某必不辜负……”
我还没有看完这封信。就铁青着脸将信撕了个粉碎。
信物,哼,我冷笑着想,难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他正在打那八十万大军的主意,自然想让我将信物给他。
等等……我猛然想到另外一点,心里却开始敞亮起来。
很多时候,心思就是这样转过来的。人还没有转身,心却已经万水千山,沧海桑田。
“原本不会在外面耽误这么久地。”德金憨憨地解释道。
我挥了挥手,和气地问道:“你怎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可吃了什么亏么?”
德金摇了摇头,道:“事实上。此次出门简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我找到孙将军地时候,他正也正好找到了九王爷的人。那人听说我有公主的消息。就说要带我去见九王爷,不。北辽帝。”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一种羡慕的神色。
“他很威风么?”我会心一笑,不过这笑容却几乎没有任何笑容地温暖,纯粹是冷淡而漠不关心的,甚至还有一些嘲讽。
德金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钦佩:“皇上他看起来很威严。公主,他……”他欲言又止,最后才红着脸说,“公主,他救您的时候,能否也将我们从这里放出去……”
我不等他说完,就笑着点了点头,道:“他会。”
我的口气肯定万分,德金听了之后不由得绽放出了笑容。我慢慢转过身,低声说:“德金,我要你找个人来。这个人一定要小心谨慎,家里人越少越好。我要一个人去替我传递消息,并且,他走了就不用回来了。”
德金吓了一跳,却没有说话。
“回去吧,先去看看你的家人。”我微微朝他笑了笑,说道。
德金站立不安地迟疑不语。
他还有话要对我说。
我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德金,”我看着他,说:“还有什么消息?”
他又看了看我,才说:“北辽帝下令,向齐清海的人马进攻,这个……您的母亲和弟弟……”
是啊,我冷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一招难道我还见的少么?
悲从中来,那种歇斯底里地笑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德金听见我在笑,有些害怕,低声说:“公主,您……”
“没什么。”我擦了擦笑得流下来的眼泪,顿了顿,才说:“德金,我曾经后悔过自己做了太多太多的错事,如今我才知道,我做地,在他们面前,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我知道,这种话,德金听了不会懂。
可是我确信自己已经听到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从此以后,不管我是齐青枝,还是赵明喜,我绝不想再被良心这两个字束缚。
我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头脑中空空荡荡地只有一片冷漠和苍茫,外面,雨声不断地持续着,不断,不断。连成了一片帘幕一般,笼罩了整个天地。
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了。
决不回头,永不回头。
我要让九王爷不得不见我。
他不是北辽帝么,很好,我可以做他地妃子。
我没有看见自己地脸,不过我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上,肯定正掠过一阵冷笑。
在那种微笑中,不管是往日地赵明喜,还是后来的齐青枝,都已经慢慢消失,唯一剩下的人,就是那个目光坚定,浑然没有喜怒哀乐的女子。
第二卷 八王乱 第七十九回 心正远,伤漂泊(中)
我派人给九王爷送了信,没有更多的话,我知道,对于这个人,任何伪饰、任何甜言蜜语,都是徒劳的。
我只是直接告诉他,他如果能够将我救出来,我就做他的妃子,任他安排。
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愿意将我留在他身边。
我有种尊严丧尽的感觉,然而我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其实,我已经无从选择。
与此同时,我已经要孙将军去联系那八十万大军的人。他传递给我的消息让我颇为振奋:齐清海因为我的事情受到了那边的猜疑,现在已经与他们貌合神离,自己带着三十万人马在某个山口驻守,那副警惕的样子,已经明显地展现出他在防范那边的人。
孙将军在替我找那八十万大军的人,而我则和流放地里的人们焦急地等待着九王爷的音讯。
对于德金他们来说,九王爷就是他们全新的希望,他们无比期盼、毫无保留地等待着兵戈;而对我来说,九王爷意味着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我对他,既怕,又有种不甘心的敬佩;既欣赏,又有新近才掺杂进来的痛恨。
九王爷毫无音信。送信去的人,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如今他发现在我这里捞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会对我置之不理。
然而我们仍然怀抱着希望,直到有人出去的时候又碰上了替我们送信的人,他说他根本没有见到北辽帝,只是将信交给了一个他的大臣,就被赶走了。
德金他们并没有将这个人带回来。尽管因为这个人的失踪,我们这里的看守比平时还严了十倍。我问起德金的时候,他只是垂下头来对我说,他知道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个送信去的人在这里已经没有亲眷,他趁此机会逃跑,也好。
我无言以对,只是从此以后更加信任他。
整个残夏以及秋天,就在这种沉闷的时光中慢慢度过。流放地中依然是缺衣少食,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心中却总是被一种愤懑的心情所笼罩。我知道,这种心情总有一天会喷薄而出。
冬天开始的时候,德金给我带来了消息,他说,北辽帝已经放弃楚王这一块领地,休养生息,似乎是在短期内不打算动兵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只是“噢”了一声,心里却有某种声音在破碎。
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我甚至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尊严,不在意自己的喜怒哀乐,我只想从这里出去,千方百计地,我只想从这里出去。
冬天的时候,衣食短缺的问题似乎愈加明显,我身边的金银早就用完了,德金和赵虎他们开始忧心怎么去养活孩子和老人们。
更可怕的是,每年冬天快到过年的时候,楚王的人还要来收取赋税。他们那种苛刻的赋税,完全就是抢夺。
尽管担忧,尽管恐惧,这一天还是来了。
冬日的一天,在快到傍晚的时候,我正在德金家的小屋里,替他们的儿子在摔伤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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