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他一边领着我穿过厨房,来到一个扶梯前。梯子倾斜着靠在墙上,通向上面那一层。整个“城”中,只有通过这个梯子,才能上到第二层去。
“那上面是我的囚牢。”
九王爷望着那梯子,低声说:“住在这里的几年中,我只从梯子上下来过不到五十次。余下的时间,每天都是在屋子里面发呆,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活下去,还是索性死了的好。后来我想通了,每日在房间里练习功夫,一有机会,便出去骑马。”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很难想象一个少年在漫长的岁月中,独自一个人呆在这样艰苦荒凉压抑的环境中。更何况,他还曾经是一个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享受万千宠爱的皇子。难道他的父皇就一点也不关心他的死活和生活么?我刚想问,却又觉得明显没有这个必要。当年那个北朝皇帝自然是认准了黄天羲不是他的儿子,才会将他送来此地,作为借兵的人质。
九王爷慢慢地爬上梯子,我也跟在他身后,上到一半,他忽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不用上去了,满是老鼠什么的,脏得很。”
我一听,只好又顺着梯子下到大厅中。我们沿着墙,将整个牢城慢慢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或者可以生火的东西。九王爷领着我走出去,在草丛中好不容易抓到两只野兔,又找了一些枯草之类的东西,总算是可以取火了。
回到牢城中,我们在一个城门附近一个守卫的房间中席地而坐,他用随身带着的火绒和火石,将枯草等点燃,铺好床铺,将兔子杀掉,我将兔子洗干净,串在树枝上,慢慢烘烤。九王爷一直避免与我的目光接触,两个人话也不说,就那么坐着。
天色渐渐暗了,火光摇曳,照在他脸上,跳动不安,显得他的伤疤更加可怕。
“那伤疤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我问。
“这个么?”他摸了摸脸,浑不在意地说,“很久了。”
我看他不太愿意细讲,也就罢了,只管烤着兔肉,渐渐地有阵阵香味传出,将牢城中腥臭潮湿的土气熏散了不少。
九王爷将他手上的那只兔子递过来给我道:“这只熟了,你先吃吧。”
我着实是饿了,接过兔子来,只觉得腹中更加饥饿。
或许是吃得太饱,吃着吃着,就开始觉得有些困倦。我将剩下的兔肉放在一边,支持不住,便在草堆中躺倒了。虽然九王爷还在我身边吃喝,虽然我也想让他将火堆和草铺都分一半到旁边的房间中去,却着实是支持不住,朦朦胧胧地合上了眼睛。
困倦之中,只觉得有人好像在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那人的身影投在墙上,很黑,很长,像一片阴云一般向我压来。他的鼻息轻轻地触碰着我的脸,吹得我怪痒痒的,却又没有办法去抗拒。浑身的知觉仿佛越来越清晰,却总是没有力气。我知道这是九王爷,我有些害怕他现在到底想做什么,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渐渐俯下脸来,脸上有什么东西擦到我的脸颊。那是一道长长的不光滑的东西……是什么?他脸上是什么?他是谁?
我不能想这些,一想,仿佛就觉得自己要分成两个一样,头疼欲裂。
那个黑影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近。他几乎是紧贴着我,并且不让我避开。我用力去推他,力气却仿佛从何处消耗掉了,被他轻轻一推,就不能动弹。
深夜中,只听见牢城外风声呼啸,还有那个黑影的呼吸声,急促而狰狞。
第二卷 八王乱 第十八回 谋心(上)
“滚!”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然后传来一记惊心动魄的金铁敲击声。那是两件兵器击打在一起的声音。混沌中,忽然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额头上。黏糊糊的,带着一种浓重的血腥味……对,那是血。
耳边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搏斗的声音。我睁不开眼睛,虽然心里迫切地想要知道周围在发生什么,眼睑却似乎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搏斗声持续了很久很久。暗夜中,开始电闪雷鸣。外面下雨了。当天幕裂开,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我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正扭打在一起,那两个人是多么地相像,在瞬间即逝的明亮中,留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剪影。
打斗,他们是在打斗。可是怎么似乎有两条金龙鞭?怎么会有两条?
刚才那个想要对我无礼的人,又是谁?
无论如何,我不相信那个人是九王爷。对,不是他……
恍惚间,我似乎又是刚刚才被伯阳王府的人从何府中劫出来,仿佛又是在黑暗的军帐中……不对,我到底是在哪里?
我吃力地想抬起身子,困惑地呼喊一个名字,喊出来才想起来,这个人已经离我远去。想到这一点,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立刻蔓延开来,无法忍受。就在此时,那两个人影中的一个回过头来,似乎在回头看我。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人奋力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插入他地背心。我惊叫了一声。然后就感觉到一阵力竭的疲惫,困倦感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来。全身上下所有地力气都被这阵困倦感淹没,再也支撑不住,就躺倒在那干草堆上。黑暗铺天盖地地向我掩盖过来,就此失去知觉。
每当在这个时候,我总会梦见他。微微笑着,坐在马上,向我伸出手来。我渴望他手心中的那阵温暖。我伸长了手,希望能够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可是他很远,很远,够不着……手掌被紧紧地握住,有力而不紧迫,只有那阵紧贴着掌心的肌肤传过来的温暖的感觉。如同温暖的笑容一般,久久不散。
“做恶梦了么?”
有人这样问我,一边问,一边轻轻地擦去我脸上地汗珠。
是谁?这个人是谁?
我总是想睁开眼睛看看他,他却始终隐藏在我眼睑的黑暗中。
挣扎的感觉,始终困扰着我。越是挣扎,却越是无力。
“索性就睡一会儿吧。”那个人低声对我说。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不亲切,甚至有些不苟言笑的感觉,然而那语调中却包含着一种熟稔和关切。
“九王爷?”我依稀觉得是他。
“对。”旁边的人继续说:“再睡一会儿。”
我似乎觉得有个极大极大地事情。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困倦得很,便又睡着了。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呻吟。在说他很疼痛,那声音听起来也很熟悉。
“九王爷……受伤了么?”我这样问。那边的人却答道:“没有。”
“不是问你。”我费力而含糊地说。
“你不是问九王爷么?”旁边那人微微有些诧异,停顿了一会儿,这样回答。
对啊,九王爷在旁边。那么,远处那个受伤的人又是谁?我想不清楚,只觉得头痛欲裂。
“睡吧。”旁边的那个人说。
这声音低沉而温暖,仿佛有魔力一般,使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今夕何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落下的时候了。金红色的阳光,照耀着这个废弃的土城,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我睁开眼睛,眼光刺眼,一阵酸痛感让我流下泪来。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复又睁开。
眼前,竟然有两个九王爷。
两个人一模一样地血迹斑斑,一模一样有脸上地伤疤,都穿着白色的衣服,都倦怠地靠在墙边上熟睡。
唯一不同地是,离我较远地一个人身上绑着绳子,另一个人却是在熟睡中还充满戒备地将双手合抱在胸前。如血的夕阳,给他们平静地脸庞染上一层狰狞的色彩。
这就是昨天夜里搏杀的两个人。
难道九王爷有个双生的哥哥或者弟弟?没有听到他说起过啊!
一种恐怖的感觉,在这种夕阳下,静静渗透。
牢城中仿佛有一种古古怪怪的奸笑声,在我耳边响起。凉风,轻轻地灌进来。不是惬意的那种,却是一种混合着潮湿的土腥味,给人带来湿冷感觉的凉风。我不寒而栗,忍不住朝墙角缩去。
他们两个人没有被我惊动,兀自熟睡,动也不动。
我正在凝神观察他们二人,忽然身后脖颈处传来一种冰凉滑腻的感觉。忍不住低声叫出声来,拼命用手脖颈处轻轻一拍。
掉下来的,原来只是一只壁虎。
我的心情不自禁地一松,同时却又紧紧地揪了起来:那两个人,竟然同时醒来了。
“公主……”他们竟然同时这样叫。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竟然完全分辨不出来。
“你们――”一开口,连我自己都有些鄙夷自己:“我的声音,竟然完全是颤抖的,没有一点勇气。
还好他们都没有露出这种表情。夕阳下,他们只是斜斜地对视着,冷冷一笑。那笑容和神情也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被绑缚住的人神情中满是讥讽,而另一个靠在墙上的人,脸上竟然露出满不在乎、凶狠傲慢的神态。
他们都像是九王爷,却又都不像是九王爷。
夕阳渐渐落下,他们二人脸上的伤疤越发狰狞,然而那种镇定自如的神态,却让这两个人有如天神一般,落落寡合,却又唯我独尊。
“你们……你们哪一个是九王爷黄天羲?”
我小声问。看着他们俩同时转过头来,却又一阵害怕,后悔自己不该发问。不过,我还是得到了答案。那个被绑缚着的人坚定地看着 我,道:“我是。”
我转头去看着那个离我比较近的人,忙不迭地躲远了些,怯怯地 问:“那……你又是谁?”
第二卷 八王乱 第二十二回 谋心(中)
“我是他的兄弟。”那个人冷冷笑着回答我,然后又转过去对九王爷道:“哥哥,那时候母亲不是说如果只有一个皇子,更容易争得皇位,怎么你如今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呢?”
九王爷闭上了眼睛,决不开口。
那人恼怒起来,走过去桀桀怪笑道:“好,很好。还是这么一条硬汉子。”
说罢,他临空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九王爷腹部,九王爷闷哼一声,立刻向前栽倒,吐出一口鲜血。
“说,那东西在哪儿?你的王妃在哪里?”那人冷笑着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九王爷了……嗯,母亲以前做那个决定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现在的情形,我猜想她若是知道,肯定欢喜得很……”
欢喜?我茫然看着他们俩,只知道这两个人是分开的两兄弟,却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到底是如何分开的。
“你到底说是不说?”那人的神态越来越可怕,眼睛被夕阳映照得通红,额头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的,很是愤怒。
听他的问话,他似乎是想从九王爷那里得到一样什么东西,对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他看这样威逼无效,便又换了一种方式,笑盈盈地凑上来说:“母亲说过……”
“别提她!”九王爷突然吼道:“你看你如今的样子……”
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很好。”那个人慢慢直起身子。对他说:“你不答应也没用。哼,如今,我才是真正的九王爷。天底下谁知道还有另一个你?你地将士?甚至你地妻子?”
他说的这一句话。真正命中了九王爷的死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地脸变得死灰,那个人开始怪笑,那阵笑声,却如同一道闪电,猛然打开了我心中的另一块记忆:
“你是在花园里的那个人!”
他们两个一同转身过来看着我。九王爷脸上有些茫然,另外那个人却是会心笑道:“很好,公主总算是想起我来了……被美人惦记着,可是件很好的事情……”
牢城外,风声呼啸。尽管是在春天,尽管是春风和煦的时候,但是这里毕竟是塞外,再加上夕阳下凄凉而诡异的牢城。总让人有种说不出来地恐惧感。我仔细观察他们两个人的衣着,发现那个假王爷身上穿着的是我昨天见过的衣服,真正的九王爷手上还裹着伤。这样说来,将我从何阁老他们手中救出来的人。是那个假王爷。想来也是,我走的时候九王爷伤势还很严重。怎么可能立刻来救我?!
“阁下真名叫什么?”我想到这里,愤愤然地感觉到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抬起头来说:“您不是王爷地影子,也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那人立刻暴怒起来,一把将我揪到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你这娘们儿给我听清楚了,我姓黄,名叫天锡。天赐我九锡,我是命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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