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远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点头道:“公主,居庙堂之高则必忧天下,这道理,公主应当早些明白。公主如今已经卷入这矛盾纷争中,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了,只有先安天下,才能求得自身平安。”
我心里一震,脱口而出道:“你到底是谁,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目的?!”
张瑜远看着我,凄然一笑,缓缓放下拂尘,跪倒在地上,口中说:“老夫孙广田,参见明喜公主。”
“你就是孙神医?!”我大吃一惊,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当年他以医理精深名震天下,却也与皇室过从甚密,臭名昭著,坊间甚至传言他害死了不少重臣良将。眼前的人,当真是他么?!
“你――”我实在是找不出一个理由,不想他却说:
“老夫平生做了无数错事,如今为天下谢罪,决意以苍生为己任,只求天下清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平静而苍凉的心境,我实在不能不相信他,却又不敢相信他,只好问道:“你究竟打算怎样?!”
他叹了一口气,说:“何阁老与伯阳王势均力敌,晋王躲起来两不相帮,如今九王爷与十六王爷的兵马如今就成为争夺天下至关重要地棋子,谁能够控制这一颗棋子,谁就能够争得天下。”
“那又与十七王爷有什么干系?”
“公主到了十七王府就知道,事关重大,不能多言。”他神神秘秘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公主,上车吧。”
第二卷 八王乱 第十四回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中)
关于十七王爷和十七王府的往事,如风如烟,轻悠悠地慢慢引来,将我笼罩在其中,无法脱离。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不能不想到,当初那个曾经为我吹起羌笛的年少将军,曾经那个满怀喜悦认为我即将成为他的王妃的人,曾经那个愤愤然将我一脚踢开,任由我倒在一片泥泞中的人,如今我再去找他,又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看你还是不要带我去的好。”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对孙广田 说:“十七王爷看见我,只会更加气愤……”
“如今不会了。”孙广田叹了口气,说:“今夜时间很紧,我们去十七王府,一定要将他劝服。然后,还要赶回京城,送公主您到离园中去暂时住下。等九王爷和十六王爷救出来之后,老夫还要到匈奴去。”
我沉默半晌,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上去:“你什么时候救了我的皇兄?”
“公主应该先问是谁要救你的皇兄。”
“谁?”
“不知道公主在北朝的时候是否见过晋王爷。”
“晋王?!”我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他救了皇兄,忍不住说:“他怎么会来救皇兄的?”
孙广田欲待要说,却又叹了一口气,说:“时间紧迫,如今公主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一定要劝十七王爷收回奏章。”
“奏章?”
他看了我一眼,转开视线。说:“十七王爷今天上了一道奏章,请兵去攻打辽东和蜀地的两支兵马。并且要朝廷将十六王爷和九王爷处死。原本朝廷是不敢动十六王爷和九王爷地,不过十七王爷在朝廷中有许多拥护者,听说皇上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动摇。如今老夫不知道他到底是……”
“他是公报私仇!”我忍不住喊道:“他明明是在十六王爷那里损兵折将,而且……”
这“而且”之后的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而且什么?而且我跟了十六王爷,让他妒火中烧。所以非要杀了十六王爷来泄愤?!这种话怎么能够说出口,更何况,从我们上次分开时候地情形来看,他对我也已经是绝望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孙广田,他雪白的须发在风中飘动,微微眯起了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总之,公主要尽量劝服他收回这道奏章。”
“这恐怕不是我能够劝服的。”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看见我只怕是会气上加气,恨不得将十六王爷一刀杀了。”
“不然。”孙广田说:“如果公主劝服不了他,恐怕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劝服十七王爷。解铃还须系铃人,公主如果不去,十七王爷只会铁了心鼓动朝臣,挥兵直上辽东。公主,他这一去。万里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就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掌控的了。”
我一时语塞。沉默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一种沉重的感觉,忽然压上我的肩膀。
天下。这是一种多么沉重地事物。
孙广田看我不说话,也不作声,两个人沉默不语。车马拐过前面的大道,转了个弯,就到了当年我曾经去过的宅邸。
“王府到了。”
孙广田迈步下车,对我说:“公主,老夫身份尴尬,就不跟你一起进去了。”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朝王府门口走去。
刚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过头去,只看见他远远地匍匐在地上,长跪不起。
我知道,这一跪,不为君王,不为权贵,只是为苍生。
我慢慢转过身去,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都在风中发抖。天下动荡不安,我的一生更是在其中飘摇不定,连身份和名字都不是自己所有。
府门前地守卫们看见我们,早就进去回报十七王爷。
回答自然是不能见我。
这个结局,倒是料得到的。
“能给我一副笔墨纸砚么?”我问那些守卫。他们不敢做主,又去请示了头领,才给了我一副文房四宝。
多少天来的担心与恐惧,对着人不能直述,对着纸和笔,倒是可以直抒胸臆。愤懑不平之意,从笔下游走而出。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 字,这才交给那些守卫,让他们递给十七王爷。
“郡主请回吧,王爷看完信,自会做答。”那帮守卫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我轻轻一笑,心想,来都来了,有这么容易走么?!
“转告你们王爷……”我抬起头正要说话,猛然间却看见一双穿着黑色朝靴的脚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后。
大门半掩,我只能看见他的脚。但是那种朝靴十六王爷也有,因此我能够断定,这多半就是十七王爷。
“请转告你们王爷,”我紧紧盯着门缝,一字一句地大声说:“他不见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走了。”
门内的靴子沿着大门走了两步,却又猛然停住,倏地转向后,立刻消失在窄小的门缝中。我忐忑不安,站立在原地不动。
“进去请示王爷。”那个侍卫中的头儿是个有见识的,他顺着我的视线早已看见了十七王爷,立刻示意手下进去请示王爷。
我地心中,顿时又充满了希望。
侍卫果然很快来报,说是王爷请我进去。我大喜过望,迈步向王府内走去。快要进王府地时候,又回头去看了一眼孙广田,只见他仍然长跪在地上。我昂首向天,只见阳光明媚,照耀着我的眼眸,照亮了淮安附近绿意盎然地山水――只盼能够快快救出他。 今生今世,我都不想离你更远了。
第二卷 八王乱 第十五回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下)
许久不见,他竟然白胖了一些。不过脸上没有了以往那种神采奕奕的光泽。想当年我在益州城楼上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倨傲而健朗,皮肤微微黝黑,看起来就是个常年带兵打仗的少年将军。可是如今,他就如同一个笼闭在家中太久的人一样,皮肤透出一种暗淡的苍白,甚至可以说有些浮肿。我看见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愧疚。
侍卫们将我带到花厅中,他看见我,倒也没有多注目,只是随随便便地向我挥了挥手,道:
“坐。”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就端着茶杯,默然不语。
我独自在他面前坐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沉闷得仿佛要凝固住了一般,在四周粘滞不动。
我急切地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
“陪你来的那个老头是谁?”
没想到他倒是首先发问了。
“孙广田,当年闻名天下的神医。”
“哦,对。”他冷笑道:“倒是把这个人忘了――他原本是你们西赵的御医。”
我点了点头,说:“是。”
又是长久的沉默。
“听说王爷向朝廷请命,说要去剿灭辽东和蜀地的兵马?”我问。
“对。”他抬起眼睛来,冷冷看着我说:“你如果是为了求情,就免了吧。”
“杀了九王爷和十六王爷,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慢慢说: “可是贸然发兵。不但您的处境危险,就连您手下地将士和他们的父母妻儿都要跟着您地决定而受累……”
“妇人之见!天下就是天下!”他猛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背对着我,冷冷地对我说,“如果这次举兵不会影响十六王爷的性命,恐怕十六王妃也不会急冲冲地找上门来――哦,对了,郡主还不算是十六王 妃――天下的人只知道您先后归了何公子,我。还有伯阳王家的三公 子,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恐怕是做不得王妃的。”
他语气中带着极其强烈的讽刺,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紧紧咬着嘴唇。
“我问你,”他又说。“你杀过那么多人――”
“我大哥没有死!”我猛地抬起头,朝他吼道。
他有些吃惊,不过立刻又说,“你总是下毒害过他,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时哑然:地确,没有任何区别。就因为没有区别,大哥如今,已经不算是我的大哥了,我们之间那种明显能够感受到的距离。不就是由我引起的么?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低声笑道:“别把天下都拉来做你的幌子,你说。如果天下能够平定。单单只有十六王爷一个人万劫不复,你会同意么?”
我不知道。我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我,也许是不愿意的。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希望能够和他在一起长相厮守地女子。
十七王爷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鄙夷和嘲弄,慢慢地朝我俯下身子:
“本王出兵,不是你能阻拦的事情。”他说。
“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我死心了。”我哑声道。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惊讶和嘲笑,最后他说:“这件事情么,你也不用自作聪明。天下是天下,我也想获得那种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前我不能造反,不能做黄家的逆臣贼子,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何贼弄权,人人得以诛之而后快。至于十六皇兄和九皇兄,倒也不是非要杀他们不可,只是他们的兵马,不能为我所用,早一些灭掉,总是好的。”
他越说,我就越是绝望。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开始还是对着我,看着我来说,可是后来,他的眼神渐渐穿越了我,仿佛是透过我,看见了很远很远的将来,看见了振奋人心的锦绣山河,看见了属于他地中原,臣服于他地天下。
恩爱可以忘记,友情可以背弃,唯独这种蓬勃而起的野心,是什么也浇灭不了地,它只能够熊熊燃烧,直到耗尽为止。
按照他这种说法,就是不灭掉他地两个皇兄,也得灭掉他们的羽翼。
“郡主还有什么要说地?”他客客气气地站起来说,“没有的话,本王要整理行装了。”
我无言以对,唯有告辞。
当我背转身去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仿佛是踏着棉花一般,高低不平,摇晃不定。我知道,不止是十七王爷这样想,想要争夺天下的人都会这样想。他们两个人的兵马,如同秤砣一般放在中间,偏向哪一边,哪一边就能得胜。可是那些盼望何阁老和伯阳王两败俱伤的人,就必然首先想要将他们灭掉。
到此地步,我又要怎么去救他们?
更别提拯救天下苍生了,我苦笑着想。
走出门去,只见孙广田依然跪在地上,见我一脸的沉闷,他立时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于是黯然说:“事到如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公主,我送您到离园去。”
“去离园做什么?”我问。
他顿了顿,问:“那公主还有其他地方可去么?”
没有。这个淮安,乃至于这个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够落脚的?
张瑜远看我不说话,便低声说:“去离园等消息罢。只盼十七王爷还能够回心转意。”
可能么?我冷笑着想,一个将目光投向天下的人,怎么还会将自己的心放在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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