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惊:原来二哥他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了。
“后来我们公子与他彻夜谈心,您的二哥了解了全部真相,也认为您是逼不得已,算是宽宥了您,将帐算在西赵的谢丞相头上。不过他还是派了个人混进长明宫去,想要那人从此假冒齐清河呆在公主身边,如果发现公主有一丝异动,立刻斩杀。那几天里,公子忧心忡忡,直到听说那人被人识破,杀死在花园中,才放心了。”廖婶说:“公子对公主的心,日月可鉴。”
我心中一动,颤声问道:“你们的公子……他的正名或者字号中是否有个‘云’字?”
廖婶愣了愣,摇头说:“没有哇。”
我心中不免一阵失望,勉强继续追问道:“那么,他派到我身边的五个人,除你之外,还有哪些人?”
廖婶审视我半天,又看了一眼十六王爷,冷笑道:“公主,如今你身边有城府如此深的人在,我不能将他们的名字告诉你。总之,他们绝不会危害公主,一举一动,必定察公主心意而后行。公主放心就是。”
我还想再问,十六王爷却站起身来说:“好,本王看你是个忠诚本分的人,决不为难你。你下去吧,愿意走呢,就离开这里;愿意继续伺候你们公主呢,就出去让他们收拾间客房休息。明日一早,我们继续赶路,去云南。”
廖婶面有喜色,点头说:“情愿跟随公主去云南。”
我目送着她出去,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十六王爷在我背后幽幽笑道:“原来公主跟珊瑚党也有关系啊,这一点本王倒是没有料到。这么说起来,在益州的时候,有个珊瑚党的探子与我的谋士崔定国勾结,密谋半夜闯入长明宫,就是要去见公主了?”
我镇定自若地看着他,反辱相讥:“他们的阴谋你不是察觉到了么?夜半时分,放人入宫,这可是你下令的。”
不知为什么,我是越来越不害怕十六王爷了,他就像是一面镜子,将我身上最狠毒、果断、坚韧的一面全部激发出来,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哈哈大笑道:“那天我手掌心里所写的字,果然被公主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件事情瞒不过他,某些时候,说不定还要求助于他,当下不等他问我,就诚心诚意地将那天晚上假齐清河与我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知晓,全无保留。
十六王爷低头听着我讲,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一尊观音像的事情?”
我心里立刻紧张起来。这尊观音像是许多事情的关键,汝阳王原本与珊瑚宫首领合谋谋反,却又突然分道扬镳,转而拉拢拓跋雄,拉拢不成,继而劫持拓跋雁,嫁祸何公子,妄图激怒拓跋雄谋反。可是这尊观音像中到底包含了什么秘密,却总是扑朔迷离。拓跋雄之所以改变心意不献拓跋雁入宫,九王爷之所以要去云南,也都是为了这观音像。可是为什么兰叶会突然知道观音像的下落,实在是我长久以来的疑惑。九王爷那晚深夜接我和兰叶去离园的时候曾经说过,十六王爷已经洞悉了崔定国与珊瑚党之间的交易,就必然知道得比他多。
想到这里,我心里开始警觉,反复思考了一遍,认定我从未在十六王爷前提起过观音像,也就是说,他肯定还以为我是个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于是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说:“什么观音像?”
十六王爷抬起头来,语出惊人:“是我告诉兰叶观音像在云南的。”
第六十八回 碧海青天夜夜心(下)
“是你告诉兰叶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十六王爷若无其事地说:“你一直在忧心你母亲和弟弟的事情,想来他是怕增加你的忧虑吧——以我这种人品,兰叶必定觉得此事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麻烦得很。”
我冷冷一笑说:“那倒是。”
停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他:“那个观音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十六王爷没有说话。
看他的表情,似乎在作最后的考虑,到底要不要将实情告诉我。
最后他说:“明喜公主,你能否发誓,我帮助你救出母亲和弟弟、兰叶、九王爷之后,你不能再进入淮安,从此隐居山林?”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王爷,我这一生,做过两个国家的公主,受尽宠爱,享尽荣华。可是我从没有觉得开心快活过。我只想救出母亲和弟弟,帮助兰叶和九王爷脱离危险,于愿已足。那尊观音像的事情,于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王爷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告诉我。如果不能信任我,就闭口不言。”
他点头微笑,说:“很好。如此,我就向公主开诚布公——观音像在皇宫中,而珊瑚党首领,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窗外风声紧了些,呼啸声声,十六王爷伸手去护住烛火,不让它熄灭。我低声说:“我们身边的人?我们身边的人,不是皇室贵胄,就是朝中权臣啊……”
“也就是说,有人是假的——剽窃了他人的身份,或是许多年前偷梁换柱……”十六王爷慢吞吞地转过身子,低声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毕竟珊瑚党的事情太过隐秘,此前除了那个假齐清河,我连一个珊瑚党的人都没有见过,于是我只有尽可能地查探所有王爷和大臣的底细、经历,希望能够从中找出破绽。可是你猜我发现什么?”
“什么?”
黑暗中,我看着他的脸,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平静地说:“真正的兰叶,退隐到了南海。你身边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珊瑚党首领。”
我心里咯噔一下,几乎站不稳,定了定神,却又说:“不会!真正的那个首领,应当有六十岁左右了。”
“你见过他?”
我点了点头,将当年幼小的时候在珊瑚宫中所见所闻对他讲了。至于皇叔曾经告诉我,那个首领就是穆显宗的事情,我守口如瓶,决不提及。
十六王爷皱紧了眉头,说:“那么现在的这个兰叶又是谁派来的?!”
我忽然想到,他会不会就是廖婶的同伙之一?
十六王爷听了我的怀疑,也认为有可能,却不敢确定。
无论如何,我总是觉得,现在这个兰叶虽然是假的,却不至于会害我。
“既然观音像在皇宫中,”我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皇上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除非他害怕那个秘密暴露?”这个结论虽然匪夷所思,但是许多事情能够得到解释,“皇上开始坚持要拓跋雁进宫,后来却不再坚持,就连拓跋雄带兵闯进中原的事情也不予追究,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十六王爷点了点头,刚要答话,却突然冲了过来,站在我身边,示意我闭嘴。
窗外万籁俱寂,什么响动也没有。
他的眼睛,却是那么诡异地眯了起来,眯得极细极细,如同一只危险的野兽。
我的全副精神都放在窗外,正在分辨到底有什么异声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搂住我,死死地将我按在他怀中。我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死命挣扎,却怎么也不敢叫出声。屋内不断跳动的蜡烛,将我们纠缠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
正在此时,窗户忽然洞开,空气中传来一股血腥味,一个黑衣人握着长刀,直指十六王爷。
握着长刀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接我出十七王府的人。
我一眼就能够认出他。可是他,到底是谁?
此刻,那双眼睛中盛满了愤怒,低声说:“放开她!”
这个声音明显是我听过的!可是他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就猜窗外的人是你,”十六王爷反而将我更搂紧了一些,右手食指轻轻地摸着我的脸,笑道:“公子千里护送,真是情深意长啊。”
我知道他是做给那个人看的,于是不再害怕,却不愿意让那个人看见我这副模样,于是更加出力挣扎。
十六王爷坏笑着说:“除非你把面罩摘下,否则公主今晚……”
那人出离愤怒,反而平静了下来,收起刀,说道:“好啊,世所闻名的贤王,竟是这副模样。不过,请先向窗外看一看。”
十六王爷放开我,朝前走了几步,往走廊中张望一眼,不由得沉下脸来,怒喝道:“你将我的人杀了?!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冷冷地看着十六王爷,说:“按照我的身份,就是杀了你,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念在你只是想逼迫我现身才冒犯公主的份上,我不对你动手。不过,如果此后你胆敢有任何冒犯公主的地方,我的属下绝不会手下留情。”说罢,他又冷笑说:“至于我的身份嘛,不劳王爷费心猜测了。”
十六王爷面色铁青,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我幸灾乐祸,慢慢地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不过看见外面满地血污,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刚刚关上窗户,忽然听见“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射在了窗格上。
我打开窗户,只见有一根袖箭,穿透一张纸条,插在窗框上。
轻轻拔下箭矢,取下纸条,只见上面只写了一首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纸上墨迹尚新,显然是新写的。
念着这首诗,不由得痴了。
这首诗是唐代李商隐所写,原意是说,夜晚面对广漠的青天,觉得冷落无聊。想到天上的嫦娥,应该也是内心苦闷,后悔离开人间。他将这首是写给我,其意思多半是想到我此时孤身一人,身旁危机伏伺,应当是孤独而忧闷的吧。诗意中的“悔”字,更是贴合我的心情。
打开窗格,窗外夜凉如水,写诗的人,却不知何处去了。
第六十九回 无奈情何,常在心头(上)
那一夜,十六王爷的人被杀了大半,而且所有人都是一剑毙命。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容不得有一丝伤害和挫败,虽然前面的人得到消息之后立即补足了人数,但是看见手下的人如此折损,十六王爷的脸色还是铁青了好几日。
这几天中,我们闷头前行,跟在楚王的车队之后,向云南赶去。一路上完全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可是我总觉得那个名字中有“云”字的人一直在我们身边,心里踏实了许多。
事情发生在大约五天之后。
那一日天降暴雨,楚王的人马都暂时歇宿在前面的农家中,我们一行人却不敢靠得太近,只好呆在山上的竹林中,远远看着他们,用油布裹了马车,企盼早些停雨。
百无聊赖中,十六王爷嘲笑我道:“如此大雨,你那位保护者必定好生为难——要保护公主,就是浑身湿透;要躲雨呢,又着实忧心公主的安全……”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似乎正等着我发怒。
我实在无法忍耐了,掉转头对他说:“王爷,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他在暗你在明,就算吃了些亏,也并不丢脸。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将我身边的人看得这么紧要。”
他沉默了许久,竟然点了点头,终于不再说话。
廖婶和拓跋雁在后面一辆车中,我撩起车帘来想看看她们的大车是否安好,无意中却朦胧看到从楚王车队的那个方向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五个人。
我不敢大意,立刻告知十六王爷。他凑过来一起观看,只见那五个人并不是朝我们的方向过来,而是沿着大路慢慢地搜索。
瓢泼大雨中,他们并不骑马,也不打伞,尽自用双手在地上拨弄翻找。
“丢了什么东西么?”我低声猜道。
“不像是丢东西。”十六王爷仔细看了半天,低声说:“反倒像是在一路修理什么……他们是不是在地上埋了什么物事?”
“那我们过来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呢。”我白了他一眼,反驳道。
他们并不走远,就在我们面前的大道上一直来来回回地翻弄了许久,大雨渐渐地住了,前方楚王的大队人马已经开始启程,他们却还没有走的意思。我们遮掩在竹林中,不敢贸然现身,只有继续等待。
过了一会儿,楚王的车队渐渐走得远了,我焦躁起来,低声对十六王爷说:“索性下去吧,他们也不知道是我们。”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呼喝,声音渐渐地靠近了,是几个骑在马上的人。他们用黑布蒙面,只露出两个眼睛,其穿着打扮和九王爷离园里面的人一模一样。他们的马简直像疯了一般,跑得极快,同时声嘶竭力地吼道:“让路!让路!”其语调听起来很是古怪,不像是普通的中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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