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他叫了许久,何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何公子拼命大叫,赌咒发誓地求那个“英雄好汉”不要杀他,来日他准备金山银山,保证让他日后吃喝不愁,等等。那大汉如同没有听到一样,不去理会何公子,一剑一剑地向我攻来。我方才对何公子的一点零星好干都化为乌有,见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在心里骂他没用。这样一分心,几招之后,那人的软剑就划伤了我的右腿,紧接着向我的腹部刺来,竟然是要下毒手杀我。
我想大声呼救,嗓子却仿佛是被人堵住了一般,根本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剑离我越来越近。
他的剑还没有扫到我身上,我就先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只听见一声惨叫,前方有个人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就有人低声伏在我耳边问:“郡主!郡主!你怎么样?”
恍恍惚惚地,只觉得有人将我背在背上,迅速无比地向前奔跑。颠簸了一会儿,我支撑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第五十四回 心似游丝扬碧天(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到脸上来。风中似乎夹着雪粒,一颗一颗地打在我脸上,寒冷刺骨。我微微睁开眼来,闻到一阵烛火香味,恍惚看见侧前方有一尊泥金菩萨,金身破败不堪,菩萨像下堆着稻草,布满灰尘。我坐起来环顾四周,原来是个早已荒废了的寺庙,何公子也躺在离我不远处的稻草堆中,还在大睡。
我们是被人救到这里来了。
我摸了摸右腿上的伤,已经有人帮我上了药,细细地用上好的绸缎包好。我心中诧异,心想这破庙中的人怎么会有上好的缎料来给我裹伤呢。
寺庙中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只见红云满天,灿烂如锦,我受伤时还是天色未明,此时却已经夕阳西下。顿时想到九王爷和兰叶,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如果已经出了何府,现在想必正在找我吧。我举目四望,发现这个山坳四周的环境都很陌生,实在分辨不出在淮阳的那个方向。
山谷中寒冷刺骨,我叹了口气,缩紧脖子,右腿上的伤口微微有些疼痛。一想起被人无端端的刺伤,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何处来的,着实有些气闷。
荒凉的寺庙中,忽然听见了有人高声答话的声音。我立刻来了精神,四处看看,雪积深处,人迹罕至。低头去仔细看雪地,勉强辨认到有一行模糊不清的足迹向寺庙后延伸。我顺着那条足迹走了过去,只见那足迹延伸到一处更加破败的房舍门前,看样子往日是僧人的住所。
我不敢贸然造次,当即俯下身子,悄悄地走到窗边上,透过破败的窗棂,往房舍内张望。这一看,不由得更加觉得诧异。
只见那房舍内青灯如豆,反衬着窗外夕阳灿烂,那一点油灯发出的光线,已近湮灭不见,只能勉强照亮庙里右边墙上的一幅画卷。房舍中竟然有十多个人同时在看这幅画,大部分人站在阴影中,看不清他们的脸。这十几人团团围住一人,那人身着银白色皮袄,站得离那幅画最近,其他人都远远地躬身而立。灯光下,隐约可以看清那人约摸有二十八九岁,轩眉朗目,清秀中又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让人望而生畏。
画卷上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胡人的衣服,看起来比汉人女子矫健。她头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却长着一张千娇百媚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睛明亮圆润,斜睨着画外的人,妩媚而骄傲。
“这就是拓跋雁么?”那名年轻将领问道。
一名看起来瘦小精干的汉子越众而出,向中间那人躬身说道:“少将军,此女正是此前皇上下旨要纳她为妃的拓跋雁。我们已经追上了拓跋雄的队伍,并且超过了他们,照王爷的吩咐,将汝阳王部下所留下的踪迹全部抹掉。”
“好。”那年轻将领又说:“拓跋雄没有对你们起疑心罢?”
“没有。”那帮人齐声回答说:“托伯阳王洪福,拓跋雄一筹莫展。”
“很好!”那年轻将领很开心,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在房中走来走去,说,“我父亲神机妙算,果然猜到了汝阳王的阴谋。”
“不过——。”
“不过什么?”昏暗的光线中,那将军的眼睛熠熠生光,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虽然我们先一步去掉了汝阳王留下的痕迹,拓跋雄不至于真的误会到何府去,不过他仍旧认定女儿是被中原人劫走的,迟早要谋反。”
年轻将领皱着眉头,喃喃地说:“不知道汝阳王的人将这个拓跋族女子送到哪里去了?此次汝阳王造反,可真是古怪。大哥和二哥那边不知道怎样了。”
对于他问出这些问题,那帮手下都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
“属下几个已经将附近的青楼、舞姬都找遍了。”其中一个人很尴尬地说,“还是没有拓跋雁的踪影。”
那青年将领点了点头,说:“继续查访。对了,那两位伤势如何?”
这可能就是指我和何公子了吧,我在窗外暗暗地想。
他的手下略微有些迟疑,然后答道:“何公子没有受伤,郡主么,右腿上有些轻伤,不过惊吓过度,兴许待会儿就会醒来。”
“等她醒来,一定要按照公主的礼节隆重对待。”那名将领厉声说,“别问为什么,这是我的将令。”
按照公主的礼节对待?听起来这位年轻将领是伯阳王的儿子,我与他素昧平生,为什么他要关照他的下属这样对待我?
只听他话锋一转,又说:“你们想方设法,一定要将这个郡主身边的那个兰叶先生给除掉,哼,不为我用,必有大祸。父王的话,总是错不了的。”
他这样说着,所有人又是齐声答应,似乎对伯阳王很是畏惧。
我被他搅得糊里糊涂,心想这个人一会儿要杀兰叶,一会儿又要他的手下人用最隆重的礼节来伺候我,到底是何居心?
那个年轻将领在室中走来走去,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脸来,目光沉稳地望着自己的属下,大声下令,将自己面前的人分成三组,一队人马去杀兰叶,一队人马去刺杀拓跋雄,另一队人马去查访拓跋雁的下落。
最后他咬破自己的中指,一个属下连忙端来十几碗酒。那个青年将领坚定不移地说:“拓跋雄已经在塞外纠集兵马,漠北有三个部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其兵力不容小觑。你们要快些查访到拓跋雁的下落,为天下苍生消除掉这场大祸!”
“是!”所有人都躬身回应,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意志坚强,回荡在这个破庙中,就如同庙中有数不尽的人马一样,声势浩大,让人心惊胆战。
第五十五回 心似游丝扬碧天(中)
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破屋中的那名年轻将领示意手下卷起画轴,吹熄油灯。我连忙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重新躺在草堆上。何公子已经醒了,见了我,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心里担忧,只怕那帮人找到兰叶,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便胡乱哄他说:“我出去找逃下山的路了,一会儿你可什么也别说,他们的人守住了山口,凶巴巴的,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小声问:“他们干嘛抓我们来这里?”
我瞪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骗他说:“公子您丢下我一个人朝家门爬过去的时候,那个虬髯凶徒原本想杀了我,多亏这帮人冲出来,救了我们。可是我看啊,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抓咱们来,还不知道抱着什么坏心肠呢。”
何公子急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忍不住转过脸去偷笑,一想到他那焦头烂额、胆小怕事的样子就忍俊不禁。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向何公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立刻抖得像筛糠一样,眼神紧张,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破庙门一开,冷风立即夹杂着雪花灌了进来。几个穿卫士服装的人并排站在门外,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
一片沉寂。
只见外面的苍茫暮色中,依稀看得见人影幢幢,半天才进来一位四十岁出头的卫士。这人粗豪肥胖,皮肤黝黑,目光如同冷电一般,凛凛地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扫视了一遍。他身上的衣服与那几个士兵一模一样,官阶却明显要高了许多,那几个卫士见了他,都吃了一惊,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畏畏缩缩,不再开口。
这中年人对我拱了拱手,沉声说:“在下等人偶然追踪一个惯犯,却正好遇到郡主与公子受袭,当下将两位救来这里。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原谅。”
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停顿一小会儿,看向我和何公子。在那眼神中,丝毫没有一点暖意,全是冷漠与高傲。这种眼神,似乎在伯阳王那里也见到过。何公子一向是欺软怕恶,哪里还敢说话。
这人继续说:“既然两位没事,小的连夜就派人送你们下山去。”
连夜……太急了吧。
这个念头虽然出现在我脑海中,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我迫切地想下山去找到兰叶。
何公子也连忙小声哀求道:“不用再派人了……您送我们就很妥当。”
这中年人冷冷一笑,笑中满是讥刺嘲讽,草草躬了躬身,随口搪塞道:“小人的主子还吩咐了一些要事,恕不能从命了。”
说毕,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匣子,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套由明珠镶嵌而成的镯子、钗环等物。这人笑道:“这套饰物,唯有郡主才配得上。就此敬献,以表寸心。将来需要的时候,恐怕还要请郡主为我们主人遮掩一二。”
这句话说得奇怪——遮掩一二?有什么要遮掩的?
我知道他说的主子就是伯阳王,心里更加诧异,缓缓地将匣子接了过来。那人只是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所谓皮笑肉不笑,大概就是这样吧。
何公子见那人对他很是轻视,对我却大加笼络,因此怒气冲天,不分青红皂白,将那匣子抢了过来,远远地扔出去,气哼哼地说:“什么破烂玩意!也敢来我面前现眼!”
匣子刚丢出去,这中年人身后的卫士都“呛啷”一声拔出剑来,齐齐指着何公子。其中有一个人去捡了那盒子回来,恭恭敬敬地递回给我。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轻蔑地说:“何明崇,你以为你算什么?草包一个,哼,被人栽赃陷害到了枕头边上还不明所以。幸亏你昨夜喝醉了酒,否则弥天大祸落在你身上,还不知道为什么呢!待会儿送你出去,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何阁老枉自勤政清廉,却生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儿子,当真是何门无后!”
说罢,他扬长而去,何公子兀自指手画脚,骂个不休。
暮色中,只听见那中年人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何公子,你还不如回宫去陪着皇上吧——哈哈!”
何公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煞是吓人。
“两位,请。”那些卫士恭恭敬敬地请我们下山,如同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一般。我仔细看了看他们,当众并没有方才我在后面的破屋中窥视到的人。那个年轻将领与他的属下竟如同一场幻梦,消失无踪。
山势很陡。看得出来,昨天上山时,也是花了大功夫的。
我与何公子跟着他们上了马车,心里都有些纳闷,不知他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我们弄到这山上来。看着样子,又不像是想加害我们。
车马快速前行,寒风凛凛,直吹进车里来。我打了个哆嗦,将两只手放在嘴前,轻轻呵气。正想着兰叶不知安好否,忽觉背上一暖,转头一看,只见何公子将昨晚的披风裹在我身上,嬉皮笑脸地说:“娘子,小心受凉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心里委屈,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将披风丢在地上,坐得更远一些,不与他说话。
他自言自语地说:“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边嘟囔,一边索性躺下睡了。
我一个人抱着膝头,坐在马车中,回忆起南齐灭亡以来的种种往事,不由得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忽然看见角落中散落着一封信。
何公子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生气,背转身子死死地睡着。我偷偷地将那封信捡起来,拆开一看,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费力地辨认上面的字迹。
只见那信纸上,抬头写着“清正兄”三个字,落款处盖着“文澜亲字”的方章,写信的日子是三天前。
只见信中写道:“清正兄如晤:一别两年,频频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