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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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乱-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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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点头,正色说:“真没想到,你竟然单单送走你婶娘和弟妹,自己还会回来救我。我兰叶这一辈子见过许多人,连许多须眉男子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我对你尊敬,日后真正为你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我兰叶不把你当作女子,也不把你当作主人,从此以后,把你当作知己。”



我心里一震,一阵喜悦,如同春风化雨,慢慢地袭来。



知己……



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个知己。



但是我心里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罪恶,就算是这个自诩是我知己的人,能够原谅我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给兰叶喂粥的动作难免慢了下来。他机警地看着我,低声问:



“在想什么?有什么为难的事,郡主不妨对我说说。”



就是现在罢。



我咬了咬牙,心里惶惑,不知从何说起。



“郡主且慢。”他忽然打断我,说:“我还没有跟您讲过我自己的事情。你想听么?”



先听他的事?我心里一宽,点了点头。他将被子拉起来,想裹得更严实些,可是带动了身上的伤处,不由得低声呻吟。我连忙帮他把被子掖好,然后起身将门窗关严。



他笑着说:“好了,不妨事。你坐下来,听我讲。只不过我的事情讲起来有些丢人,其中某些事情,恐怕会惊吓到你。”



我心里想,跟我的相比,还不定是谁吓到谁呢。



兰叶将手揣在衣袖中,咳了两声,缓缓地开始讲道:“我是辽东人。父亲是个猎户,母亲原本是个江南的歌女,可是被人掳略到了辽东,被我父亲所救,就嫁给了他。可是我父亲家里,其实是另有妻室的。我从小长相就不怎么好,再加上总是不愿同父亲和两个异母哥哥一起去打猎,他们都很不喜欢我。大娘总是将我当作一个奴隶来看待。母亲也不甚疼爱我,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自己逃走。后来,有个书生来辽东游玩,他当年在江南和我母亲曾经有过露水情缘,忽然在辽东认出她来,不由得大吃一惊,问起经历,双方都是感慨万分。我大娘见了此情此景,就极力劝说母亲跟着那书生回江南去。母亲……也就同意了。那书生愿意出五十两银子给我父亲,当作母亲的典身钱,可是他却不愿意出钱买我。我原本以为,她不会扔下我走的。没想到……”



“没想到她还是离开你走了。”我接口说:“她恐怕并不情愿生下你。”



兰叶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继续讲道:“她走后,大娘和父亲对我就更加不好了。忽然有一天,他们逼我进山去打猎,说不想再养着我,让我自己去谋生。”



“那时候你多大?”我插口问。



兰叶说:“不小了……十三岁吧。我从小长得高大,身骨壮健,看起来就好像十五六岁的孩子一样。于是父亲说,我可以进山去了。那时候,大雪封山,我哪里敢进山去,明知道这是他们难为我,却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收拾了个小包袱,决定离开家,朝江南去,就算找不到我娘,也可以去江南见见不一样的人物。可是我没想到江南有那么远,真的,走了许多天,才刚刚出了辽东。我身上的钱早就用完了,整整饿了一两天,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在一片树林中抢人行李。我专挑单身的行人下手,三四天的工夫,就杀了好几个人,得了许多的金银。”



“你……杀人?”我听他说起这两个字,一阵茫然,不知道是该为他与我犯同样的错误觉得轻松还是应该觉得恐惧。



兰叶盯着床帐,继续说:“嗯,幸好我后来碰上了师傅。他对我讲了许多的道理,至今记忆犹新。郡主,如果你心中有愧,待会儿听我讲起这些道理,或许会轻松许多。”



我吃了一惊,倏地站起来,反问道:“我为什么有愧?”



兰叶微笑着说:“看你的表情,难道还看不出来么?你别慌张,我说过当你是知己,就一定不会责难你。你听我讲完我的事,或许就愿意对我讲你的事了。”



我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听他继续讲下去。



第三十六回 莫把碧筒弯,恐带荷心苦(下)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抢人钱财,开始是出于恐惧饥饿,后来就渐渐地将这种事看淡了,每日抢到了金银,就到附近的镇上去花天酒地。其间我回家去过两次,我父亲和大娘、两个哥哥见我阔了,都惊讶得很,然后加倍奉承我,再没有问过我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



我听得入神,皱着眉头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突然拿回家那么多钱,家里人竟然还不管不问,对他大加赞赏,这不是把你往邪路上逼么?”



兰叶笑了笑,说:“辽东之地,本来也不像中原这么讲究仁义道德,那种苦寒荒凉的地方,人其实也就是半个野兽,吃得了饱饭,谁会管你饭是从哪里来的。”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继续往下讲;“后来,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官府派了捕快在林子里等我,然后将我抓了回去。幸好那老爷有个幕僚是我从小认识的,他跟衙门里的人说了说情,让我无论如何抵死不认,再从家里拿些钱来打点上上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过了罢。我喜出望外,觉得有了生机,就写了封书信让他交给我父亲和大娘并两位哥哥,说我曾经给过他们几锭金子,如今就请他们取出几锭来,换成银子,去打点一下衙门里的老爷们。朋友去了,回来的时候很欢喜,说是父亲同意了。我很高兴,就任凭别人怎么打,总是不认罪,心里还自以为只要拖过了这个时候,就会有转机。谁知道我整整等了一个月,隔三岔五地被提审,身上的肉都快打烂了,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的父亲来。我那朋友替我着急,只好又上门去找他们,结果才发现他们怕被牵连,早就逃走了。”



“他们难道就不管你的死活?”



兰叶笑了笑,说:“其实他们也给我留了银子,只不过只有小半锭金子,被我那朋友私吞了,并不曾拿出来替我打点。当然……那点钱,要去送人情,也是不够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凄恻。



他继续说:“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自己杀了人,父亲和大娘他们又逃走了,自然不会有人来管我,我只有以命抵命。谁知道,就在那天晚上,衙门里忽然抓到了一个重犯,据说是劫了贡品、杀了个二品大员,总之,将他与我关在一起,严加看守。那人功夫很好,被抓到监牢里之后,并不惊慌,还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起逃出去,我说横竖都是个死,自然愿意试一试。他便叫我晚上做好准备,同他一起走。到了晚上,他竟然从腰中拔出一把很细小的钢锉,极为锋利,偷偷地将我们两人身上的手镣脚铐一一锉开,然后假装还被束在那里的样子,等两个狱卒来了,就阵阵声唤,说是肚子疼痛,要两贴药来吃。牢房里的犯人吃的原本就是些酸臭的饭菜,狱卒自然不疑心,怕我们一病死了官府追究他的罪责,便打开了牢门,进来察看。他靠近来这么一看,就……”他做了个倒地的姿势,我立刻会意,定是那人将狱卒杀了。



“杀了狱卒,我们立刻换上他们的衣服,将他们照原样捆绑在那里,然后拿着钥匙一溜烟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放了所有的犯人。”



我点了点头,说:“你出去之后,有没有去找你的父亲?”



他没说话,脸上猛地显出一种狰狞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去找了。我问他为什么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他说不出话来,只是跪下来磕头,哼,老子跪儿子,真是稀奇古怪。”



我不说话,心里却一阵害怕。果然,只听见他说:“我那时候就像是失心疯一样,只想要把自己所受的罪都给讨还回来,于是一刀杀了大娘。我两个哥哥想来杀我,却被我躲开,一般将他们杀了。”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如同刀割一般,怦怦作跳,眼前如同重影一般,看着皇兄在我面前微笑着说:“明日,我想让周将军率三万精兵北上,迎战北朝那个狗皇帝的兵马,你看如何?”



恍惚间,只听到兰叶说:“我父亲见了这副场景,一时伤心,就撞墙死了。我一个人面对着满屋子的鲜血,扑到门外去,哈哈大笑。”



那是怎样一副恐怖的场景!我仿佛又看见皇兄慢慢地倒下去,慢慢地昏迷。



只听见兰叶说:“这时候,忽然从旁边的大道上来了一个老者,他一见我在那里大笑,再一看满屋子的血,还以为我是被吓傻了,当即问我那凶手朝哪边去了。我指着我自己,哈哈大笑,说,是我,凶手不就是我吗!”



我!凶手就是我!



这两句话如同震雷一般,在人心头碰撞。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被兰叶拉住。他按住我的肩膀,说:“郡主,你猜,我师傅那时候对我说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我不知道——我……我要回房去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并强迫我也看着他。那双眼睛中,并无苛责,也无质问,只有清淡如水的冷静。他说:“一个人,如果每日去回想他做过的事情,恐怕是懊悔也懊悔不完的。人就如同一枝从淤泥中长成的莲花,不必问自己的出身,更不必回忆过往,只要经过了苦痛,懂得修身向善,从此以后,就是另一个人,也就算是重生一次了。郡主,你说是不是?”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不是!不是!皇兄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却……他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兰叶也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说你皇兄……南齐前皇上难道是你……”



我们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我面如死灰,定定地望着他。他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当时南齐皇上突然驾崩,却又没有病症,只说是劳损过度……可是,郡主,你为何要……”



我咬了咬牙,悄悄深手去按住自己怀中的一支金钗,看着兰叶的心窝,一字一句地说:“我根本就不是南齐的公主!我若是不杀他,我的母亲和弟弟就要死。”



第三十七回 同心协力(上)



 在我摸到匕首的那一刻,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一毫对我的不屑或是不满,我就必须马上杀死他,不能留下后患。



可是兰叶没有。他只是有些吃惊,昂起头来想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唔,当年南齐的公主曾经被西赵掳去,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掉包的?……不错,有西赵的谢丞相在,想必计策周全,瞒过了南齐的人。唉……他也太穷心竭力了,这么小的孩子,送进去能起什么作用?”



我没说话,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很危险。听说动物对同类表示信任时往往会把自己的肚子暴露在对方面前,因为那是它浑身上下最软弱的部分。不知道它们这样做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忐忑,总之我有,如同把柄就此被人捏住,种种被他陷害的幻想纷纷惊慌失措地掠上心头。



兰叶仿佛看透了我的心理,对我说:“郡主放心,我说过的话,永远作数。不管你干过什么,那天我仆卧街头的时候你赐我饭食和银两,这是救命之恩;当我已经要你离开,你却还回来救我,这是你对我的恩义,我更加不能忘怀。”



“区区两件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冷冷地说:“你不用挂在心上。只要你不将我的事情说出去——”我凝神观察他的表情,很防范地说:“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叹了口气,淡淡地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我:“你如今想要做什么?你方才提到你的母亲和弟弟,他们在云南谢丞相手里吧?”



我心里一酸,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流出。



兰叶没说话,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看最好的方法是将他们救出来。你不能再这么被人威胁下去。”



这句话正说在我心坎上,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恐惧,只觉得如今这个人对于我的重要性,又不是一个谋士那么简单了:他现在掌握着我的秘密。



兰叶从床上探起身来,拉我坐下。他诚心诚意地看着我,说:“郡主,我兰叶是真心愿意帮助你。如果你不愿意,就只需要说一个‘不’字,我即刻就走。”



他盯着我,我想了又想,摇了摇头,眼泪夺眶而出,说:“不行,不要走,请您帮我。”



他点了点头,重新斜躺下来,正色说:“你不妨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兰叶虽然不才,还可以为你分析谋划,让你不至于摸不清头绪。”



我看了看这房间,板壁甚薄,不由得有些担心,同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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