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清秀的眼神,看起来异常灵秀,可是现在他的表情却是非常呆滞,脸上带着一些虚胖,眼圈暗淡。
听见母亲让他坐下,他立刻又坐回凳子上,脸上带着一点惊恐。
善儿这副深情让我顿时联想到他这些年来的日子相比也不是很好过。
“皇上。”母亲略略向穆显宗欠了欠身子,说道:“暂借一间屋子,我有些话要对明喜说。”
“自然。”穆显宗听见母亲也叫他皇上,脸上顿时掠过一阵喜色,他对着季书点了点头,说:“书儿,你带着梁夫人和小姐过去。”
“我不是小姐。”我声音低沉地说:“北辽一日未灭,我就是北辽皇上的宁妃。”
说完这一句话。我也不去看母亲和穆显宗等人的表情,径自跟着季书走了。
临走的时候。我看见那个袁大夫对着我微微颔首一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容我多想,自己已经迈出了殿门。
屋子外地风,那么寒冷。季书看了看我,低声说:“冷么?”
就这么一句话,仿佛以往忍了很久的苦闷终于慢慢地崩塌,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势不可当地流下来。我用袖子揩掉眼泪,一抬眼正看见季书的眼神。
他的眼神中,明显包含着那么多的关切和悲悯。'网罗电子书:。WRbook。'
“季书,”我唤他。
“什么?”他问道。
“我对你做的……你不怨恨我么?”我低声说。
他摇了摇头,很温和地说:“莫要去想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季书伸了伸手。仿佛是想来将我的眼泪擦掉,却又停下。母亲走到我们身边,冷冷地说:“走吧。请公子带路。”
季书面无表情地说:“请随我来。”
他将我们带到附近地一间空屋子当中去,然后就退了出去。
这屋子也许是个堆放一些不重要的典籍地房间,房间中点着熏香。静静地熏染出一种冷漠的若有若无的香味。窗户和门都关上了,我觉得有些闷,边伸手去将窗子推开。
寒风吹动我的衣袖,将我的手腕露了出来。
“许久没见,你瘦了许多。”母亲有些感喟着说。
我不置可否,将袖子拉下来拢住手。问道:“娘。你要说什么?”
这一声“娘”,听起来多么陌生啊。从小就离开的母亲。一直是我心中一切勇气地来源,也是我的梦想的中心,然而如今她站在我面前,却不是我想象的身份,更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亲密。
“娘知道你有怨言。”娘低声说:“也是,都怪我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如今告诉你,想必也不晚。”
不晚?你几乎毁了我的一生,怎么还会不晚?
见我没有说话,母亲就继续低声说:“我像你这般大地时候…………哦,不对,那时候我还比你如今的年纪还要小几岁。那时候,我原本是与一个姓上官的将军定了亲,却被嫁进了皇宫。这一节,你已经听你的姨母讲过,我也不用多说了。我开始的时候梦想着自己能够出宫去,依然嫁给他。可是皇上很快宠幸了我。我无可奈何之余,又想,也许这就是命罢,就这样在皇宫中过一辈子,也许就是我地命。那个时候,皇上还是非常年轻,孔武有力的一位君王,眉眼之间满含霸气……可是就在我慢慢地将心思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竟然毫无预兆,毫无理由地将我冷落下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逮住了一个空来问他,他竟然只是冷冷地,理所当然地对我说,后宫有多少女人,当然不可能每一个都长盛不衰,既然失宠了,安安心心地养育子女就是。他还说,他对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兴趣。”
虽然是母亲转述,那种冰冷的感觉依然渗透了我的心。我能够想象到,当她刚刚爱上一个人,却听见他这样说地时候,该有多么难受。
天下负心残忍,莫过男子。
母亲叹了一口气,仿佛当年那种透彻心肺地痛苦还历历在目。
“明喜,你能想象么,当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抱着你们,只觉得前景可怕。无论我怎么哭闹,甚至求死,皇上甚至看也不朝我看一眼,听太监们说,当他们去禀报的时候,他甚至需要他们地提示,才能够想得起我的名字来。”
我愕然。
只听母亲冷冷地说:“于是,我决心报复他。当一个男人能够下定决心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他更狠;而当一个女人下定决心的时候,任何东西都只能成为她手心中的齑粉。我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只求要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但是那个时候,我看着你们,突然想到,我若是失败,你们岂不是也要陪着我一起死。于是,……”
“你停下来了?”我低声说。
“没有。”母亲高高地昂起头,说:“为了你们,也为了我自己,我非要他尝到最痛苦的滋味不可。只不过,我需要更周密的计划,还需要更有力的帮手。”
第三卷 兵戈 第六十四回 心事若经横笛吹(上)
更周密的计划,更有力的帮手?
“那个时候,宫廷中的人们背地里总是谈起龙吼峡事件,我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不过这件事情实在是关系重大,人们也不敢肆意谈论,总是语焉不详。于是我留心注意到底是哪几个人说得比较多,拿了些钱去收买他们,总算知道了一些事情。”
母亲的语调中透露出难以掩盖的沧桑。我想象得到,当年的母亲,一边忍受着被人抛弃的痛苦,一边要担心我们姐弟日后的生活,内心必定是非常煎熬的。
“龙吼峡的事情,我很快就打听出了许多端倪。”母亲平平静静地说,“当然,就靠我一个人,还是不行。我决定,要联系上官。那个时候,他已经与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姨母成亲了。我以为他对我已经全无感情,没想到他依然对我很好。我感激之余,却更加觉得命运不公。为什么这么好的人我却无法拥有,被迫要对着青灯古卷,遭受旁人的耻笑?!……”
我无言,母亲也无语。安安静静的房间当中,只听到我们静静的呼吸声,仿佛都已经回到了当年那个冰冷孤寂的西赵宫廷中。
过了一会儿,母亲才说,“上官一家一直忠于北朝皇帝,他因为我的关系,自然更加痛恨西赵皇上,也就是你的父皇。他答应帮我打听这些事情。他在宫外,打听起这些来自然比我更快,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穆显宗并没有死。”
“等等,”我有些不敢相信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们那个时候就知道这许多事情了?!”
“对。”母亲点了点头,冷笑着说:“上官家一直都是忠臣孝子,乍一听到这种消息。当然有些不能接受。我怂恿他将家里的兵权夺过来,他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后来架不住我左磨右磨,终于答应了。”
想不到母亲竟然是这么有毅力,这样沉得住气的一个人。
我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我的母亲一般,呆呆地看着这个女人。
“有了他地支持,我便愈加胆子壮了。我让上官联系穆显宗,穆显宗自然喜出望外。上官得到他的信任之后。便一直在他面前说赵家和齐家早就已经将天下当作是自己的,根本没有当初答应的那样是替皇上守着这江山。穆显宗听了。自然大怒。上官又对他献计,说何不让赵将军和皇上联姻,这样一来,多少能够试探他的意思。”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就是因为这样一来,珊瑚党的人才开始要西赵越王的女儿嫁给穆显宗的儿子,而我父皇看清楚了这个阴谋。自然拒绝。他们索性洗劫了越王府,然后进而要求要西赵皇帝地亲生儿女。父皇自然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有将我献了出去。
“你做这些地时候,有没有想到真正作弄到的人是我?”我冷冷地反问道。
“不,为娘反而还有些期盼你与穆显宗的儿子,也就是季书联姻。你要知道,穆显宗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根本不是你父皇能够匹敌的。他若是这样要将你送出去,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他若是不要你去,也很好。这件事情,为娘仔细想过,对你而言并没有任何危险。”
我苦笑。对我没有任何危险?
母亲看着我没有说话。微微有些抱歉,低声说:“明喜,母亲那个时候实在是太孤单,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恐惧……穆显宗对我而言,是一个多么有权势,多么安全的人……”
安全……
我忽然觉得自己和母亲都很可悲。这一生中。或许我们费尽心机去追寻地,不外乎就是这两个字。
“后来呢?”我问道:“南齐受穆显宗之令攻打西赵。也是你决定让我假装是齐青枝去了南齐?”
母亲点了点头。
我忽然觉得仿佛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有些立足不稳。
我冷笑着说不出话来。
嗓子仿佛被谁给堵住一般,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那个时候,宫中一直传言说,我与上官有私情……哼,”母亲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男人的心就是这么一种下贱的东西,皇上他一听说我跟别人秽乱宫廷,竟然又冲来兴师问罪,质问我为何要背叛他……背叛……哼,他什么时候把我当作他的妻妾了?又何来背叛之说?!”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母亲说起这一段经历的时候,仍然是那样激动。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才说:“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我那个时候确实有个情人,却不是上官,而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谢丞相!”我脱口而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顿时豁然开朗。
“我以为我给了你一个明朗安定地未来。”母亲低声说,“我以为,你在南齐的宫廷中会受尽宠爱……”
“我确实是。”我强忍住眼泪,泪光却仍然模糊了眼睛。一片朦胧中,我仿佛看见年少的时候,在阳光明媚的马场上,南齐的父皇大笑着将我放在一匹小马驹上,我尖声叫着,两个皇兄连忙一左一右跟在我身旁,父皇用力挥了挥马鞭,马驹就奔跑了起来,母后在不远地亭阁里大声叫我小心……
那些日子,确实是非常快乐的,不是么?
母亲低声说:“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还被迫去杀人的时候,我终于发现我错了……”
她一提起这件事情,我忽然浑身都僵住了,好半天才抑制住自己嘴唇的颤抖,问道:“是你要让我去杀害我皇兄的么?你送我去南齐就罢了,为什么要假装用你自己和善儿作要挟,要我杀害他?!”
第三卷 兵戈 第六十五回 心事若经横笛吹(中)
母亲不说话。
我走近了一步,低声说:“你为什么要逼我去杀死我皇兄?”
看着她颤抖着说不出话,我索性有点盼望她不要讲话,不要讲出那些让我会后悔自己听到的理由。
在这个时候,母亲终于说:“明喜,我原本是想让你嫁给穆显宗的儿子,我以为你的父皇会在穆显宗兵临城下的时候放弃,我以为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子的王妃。但是我没想到你的父皇竟然宁可不自量力地与穆显宗对抗。那个时候,西赵的人退到山中,我不想你也这样埋没进深山,危急时刻,谢丞相听说齐青枝已经被皇后杀死,而你父皇正在为此着急,因此便想出那条计划。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条好路……然而后来,你慢慢长大,陪你去的姑姑又去世了,我们发现,你在那边越来越好,甚至有些忘记我们了。”
“我从未忘记过你们!”我大声说,“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派人来找我,派人来教训我,何必……何必……”
仿佛嗓子中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了一样,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很是难受。
母亲柔声说:“那个时候,你弟弟的处境非常艰难。你父皇……死了,谢丞相他拥立你弟弟为储君……”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底里慢慢升腾起一股寒气,低声说:“父皇是怎么死的?”
“我杀地。”母亲竟然连掩饰也没有。就那样昂起头说。
她的眼神中,甚至只有骄傲和喜悦,甚至没有一点羞愧。
在这一刻,我甚至有些崇拜她。
“得了,”母亲冷冷地说:“你对他能有多少感情?如果他能够对你们姐弟俩稍微好一些,你们也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我承认,父皇的确不是一个那么亲切的存在,我吃惊的原因仅仅是我再一次见识到了母亲的手段和,残忍。
“然后呢,接着讲。”我说,“谢丞相拥立皇上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