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有自尊的,绝不会在暴力前低头。
“天翊,”铁穆尔十分温柔地抱住他,“傻的人,是你……”
殿门砰地一声,被蒲离侍卫粗鲁地推开了,跨过门坎走进来的人,是大官司。
“奴婢见过可汗,”大官司毕恭毕敬地行礼,拿出一张烫金请帖,“陛下有请,邀可汗与殿下,至凤凰殿共进早膳。”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尹天翊有些害怕,更靠近铁穆尔。
铁穆尔有力地握住他的手,“天翊,别怕,本王不会放开你。”
“嗯……”我担心的,是你啊!尹天翊琥珀色的眼眸,忧心忡忡。
“走吧。”铁穆尔拉着尹天翊,跟随着大官司,行若无事地走出宫殿。
清晨的雾气早就散尽,蓝天放碧,红日高悬,更衬托出蒲离的好山好水,那起伏的山岭,空旷的崖谷,清幽的竹林,都美不胜收。
虽然凤凰殿还是那样空旷优雅,充满异国风情,尹天翊却如坐针毡,手心里都是汗。
他坐在铁穆尔身边,抓着铁穆尔的手,不敢看楚英。
凤凰殿地理位置独特,它沿陡峭的崖壁而建,出入只有一条狭窄的石阶,崖谷幽深,掉下去必死无疑,而现在,台阶上站着一排蒲离侍卫,钢刀皆已出鞘,那凛冽的寒光,令尹天翊脊背发凉。
“蒲离,一直以大苑马首是瞻,可汗今日能赏脸,是朕的荣幸。”楚英笑里藏刀。“请用茶。”
宫女端上一壶茶,两个玉杯,轻盈地倒茶,茶水的颜色像琥珀一样暗红。
尹天翊觉得这杯茶肯定有问题,拉拉铁穆尔的手,警告他别喝。
但是铁穆尔却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完,单手把玩着玉杯,“是好茶,只可惜茶叶藏得太久,多了铁锈味,浪费了。”
铁穆尔伸手,就把尹天翊面前的茶倒了。
楚英脸色一变,冷笑道:“寄人篱下,还摆汗王的威风?”
“龙生龙,凤生凤,生来是老虎的人,变不成猫。”铁穆尔稳如泰山,反唇相讥,“生来是猫的人,弑兄弑父,也变不成老虎!”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尹天翊瞠目结舌,铁穆尔的金阈语,是进步神速呀!
楚英气得重重一拍案几。突然,他又笑了,看向尹天翊,“天翊,昨天半夜,侍卫在城门外截到一位贵客,这个人的身分是尊贵无比,可汗也太见外了,竟然不带她来见你。”
“什么贵客?”尹天翊疑惑,转头看着铁穆尔,铁穆尔眉心蹙起,脸上阴晴不定。
“可汗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楚英更是得意,一字一顿道:“你也太贪心,如果是我,得到他,就不会要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楚英在说什么?尹天翊更不明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红色绣花长袍,束腰带,蹬马靴,大苑装束的少女被押了上来。
“啊?吉玛?”
乌勒吉玛风尘仆仆,可是依然昂首挺胸,目空一切,她的气质变了,装束也变了,红色的锦缎长袍,是公主或是妃子才能穿的。
紧接着,尹天翊又注意到,乌勒吉玛不再扎着麻花辫,她挽起了发髻,戴着华贵的红宝石额箍,手指上也戴满了戒指。
乌勒吉玛一看见铁穆尔,就急切地迈前一步,“可汗救我!”但是,脖子上很快架上钢刀,她无法再开口了。
乌勒吉玛害怕钢刀,求救的目光投向铁穆尔,瞥见尹天翊时是冷冷一瞪。
尹天翊愕然,询问铁穆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吉玛……”
铁穆尔无法回答,他最怕的就是伤害尹天翊,可现在正是他让尹天翊露出这样不安的表情。
“这位是汗王新纳的妃子,”楚英察言观色,落井下石。“听说已有身孕,天翊,待她生下小王子,就能升格为大妃,几乎与你齐肩,这样的身分是不是很尊贵?”
尹天翊惶然地睁着眼睛,铁穆尔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是……真的吗?”尹天翊的嘴唇在颤抖。
“……是。”
尹天翊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敢相信,铁穆尔竟连一句辩解也没有!
“你太过分了!”眼前朦胧一片,心,也碎成一片片,连呼吸都变得痛苦……
尹天翊站起来,但是身体摇摇欲坠。“天翊!”铁穆尔想抱住他。
“别碰我!”
尹天翊站稳,面无血色,那虚弱的模样,令铁穆尔握紧拳头。
尹天翊急促地呼吸,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走出宫殿。
石阶很长,脑袋里天旋地转,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但是彷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是啊,他想去哪?他能去哪?
扎心的痛,浑浑噩噩,气力流失,石阶越来越扭曲,尹天翊脚一软,就要摔倒。
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人,是─楚英。
尹天翊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如当初,那病重的模样。
“我扶你去寝宫休息。”楚英温柔地低语,尹天翊没有拒绝,实际上,他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铁穆尔怔怔的,像一尊石雕一样坐在原位,可细心的人可以发现,那乌木椅子的扶手,早已被铁穆尔捏碎。
“殿下,喝口水吧。”
宫女端来凤凰水仙茶,茶水有着天然的花香,尹天翊没有喝。
“殿下,该用膳了。”
也是金阈厨师做的美食,从八珍乳鸽到各种宫廷点心,尹天翊依然不吃。
“怎么办?昨天,殿下就没吃什么东西,今天又不吃不喝……”
“要不,撤下去,再换别的上来?”
“我看没用。”
“我去找陛下。”女官重重一叹,匆匆步出内殿。
尹天翊坐在卧榻上,抱着双膝,宫女们的话语他充耳不闻。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许久以前的画面,那时候他才六岁,背着父皇,偷偷地去看他的母亲。
冬天的冷宫是一派萧索,窗格上糊的白纸大多已经破了,北风一吹,纸片就像雪花一样飞扬……
她的母亲,一身布衣,头戴一根木发钗,在白皑皑的积雪中,修剪一盆枯萎的兰花。
“娘……”他冒着危险,趴在高高的宫墙上,怯怯地叫,他的母亲连头都没有抬。
他只好笨拙地,又叫了一声,“娘……你走过来点,好不好?”
他的母亲嘴里念念叨叨的,摆弄着花草,尹天翊仔细聆听,才知道她在说:“我的翊儿该摆满月酒了……瞧,拨浪鼓,你的父皇多疼你啊。
“翊儿,你看,父皇来看你了……”母亲活在过去的时光里,她不愿面对冷宫的生活。
以前,尹天翊不理解,他的母亲怎么能视一盆兰花为婴儿,却不认活生生的他呢?
如今,他明白了,当年有多恩爱,被抛弃后就有多痛苦,人是脆弱的,她的母亲对帝王已经绝望了,她的心结了冰,崩溃了……
眼泪一滴滴掉下,尹天翊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楚英站在殿外正想推门进去就听到尹天翊在哭,他的哭声令楚英五内如焚,肝肠寸断,想了想,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蒲离皇宫,北边一偏僻的小屋,乌勒吉玛忐忑地坐在屋内,她的不安一是由于她太大意被楚英俘虏,不知道楚英会如何对待她,二是因为─尹天翊竟然没有死?
乌勒吉玛大失所望。炼金术,是骀蒙族药师的秘密技艺,她通过炼金术,再加上五种毒蛇的唾液、穿肠草、汞,这些毒物秘密炼制的慢性毒药,竟然没效?
尹天翊还真是命大!
不!乌勒吉玛站起来,她才不要和一个男人分享铁穆尔!
但是……眼皮不停地跳,心慌得厉害,窗是锁着的,门也是锁着的,乌勒吉玛又累又饿在简陋的屋内来回踱步,尹天翊被救,铁穆尔会不会追究下毒的人?
虽然这种毒药很罕见,即使碰到银制餐具也不会变色,但是……毒发的时间,毒药的性质,铁穆尔那么聪明很快就会知道,她给尹天翊喝的补汤,有问题!
毒害王妃是什么罪?
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不仅如此,整个骀蒙族都会遭殃,这是灭顶的大罪啊!
乌勒吉玛这才清醒,她有多不小心,冷汗直流。
再找一个机会,去杀了尹天翊?
不行!铁穆尔那么保护尹天翊,下慢性毒药,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乌勒吉玛摸上自己柔软的腹部,惶惶不安。“如果再被人知道……我没有怀孕……”
锁住的门扉,突然被人打开了,乌勒吉玛一惊,撞上茶几,茶水倒了一地。
楚英站在门口,睨视着乌勒吉玛,冷若冰霜。“我要你去让他死心。”
乌勒吉玛无力,扶着茶几,不懂楚英的话。
“我不想看他那么难受,如果他对铁穆尔死了心,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楚英冷冽地说道:“我要你对他说,你和铁穆尔是多么恩爱,说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我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你做得好,我就格外开恩,放你走。”
“可汗呢?”乌勒吉玛紧张地问。
“真是一对狗男女!”楚英讥笑,“他在地牢里,吃了软筋散,一身武功都用不上!你想陪他,我就送你过去。”
乌勒吉玛当然想和铁穆尔在一起,可是,谁不怕死呢?就算铁穆尔和她双双获救,下毒的事情东窗事发,铁穆尔也不会饶了她!既然,横竖都是死……
她不能便宜了尹天翊!
“好!我答应你。”乌勒吉玛站直身体,认真道:“你真的会放了我?”
“君无戏言。”
乌勒吉玛深深吸气,眼神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嫉恨。“我不会让他……得到铁穆尔!”
早上是晴空万里,中午过后,天边却多了浮云,云絮低低地聚拢,风也越来越大,繁茂的庭园里,树叶乱飞,飒飒作响。
尹天翊转头看着窗外,他的心,也似外面的景色,灰蒙蒙的,乱乱的……
“殿下,你有听我说吗?”乌勒吉玛虽然仍尊称尹天翊为殿下,可那语气中已俨然大妃姿态了。
从小,她就希望荣华富贵,仆役成群,她讨厌荒僻的山沟,讨厌被人看不起,被流民营掳走的时候,她更痛恨自己地位的卑贱!
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铁穆尔出现了,率领精锐铁骑,踏平流民营!
雪山里,狼图腾的旗帜迎风招展,一身戎装的铁穆尔,是那样威风凛凛……
可是他怀里抱着的,却是一个男人,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的,会是大苑王妃的男人!
乌勒吉玛不能理解,这样毫无姿色的男人,究竟有哪点好?值得铁穆尔这样宠爱?
值得铁穆尔义无反顾,就是带着伤,也要来蒲离吗?
“殿下,”乌勒吉玛抬头,恨恨地瞪着尹天翊,“你对可汗来说,只是一时的冲动,他心里没有你,他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前王妃塔娜。
“在可汗失去塔娜,内心空虚无比的时候,你才有机可乘,若塔娜还活着,你说可汗会看你一眼吗?”
尹天翊脸色微变,有些头晕。
“就算可汗同意和亲,那也是逼不得已。有塔娜在,他根本不会碰你一下,你对可汗来说,就是一件摆设,也许,他会施舍你一点东西,马匹,雕鞍,弓箭,那也是看在你是王爷的面子上,可这一生,他都不会爱你!”
尹天翊脸色苍白,但仍不说话。
“最好的证据就是,”乌勒吉玛走前一步,气势逼人。“他接受了我,温柔地对我,他对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柔情蜜意,你以为可汗,真的稀罕你那瘦骨伶仃的身体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看到尹天翊面无血色的样子,乌勒吉玛忽然又一笑,“就是家族里的长辈们,也都嫌弃你!说实话,我都替你害臊,大家那么讨厌你,你为什么还要赖在纥尔沁?”
“因为……”尹天翊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暗哑,“我爱他……”
乌勒吉玛冷笑,“你爱他,你爱得起吗?他是汗王,能帮他传宗接代的人,只有我!”
几乎是咆哮着说完,乌勒吉玛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等等。”尹天翊叫住她。
乌勒吉玛站住,不耐烦地转过身体,瞪着尹天翊。
“他……对你好吗?”尹天翊的声音十分之轻。
“你没听见吗?他对我非常好!”乌勒吉玛怒气冲冲。
“是吗?”尹天翊低头,他的表情是苍白,是无奈……
“吉玛,”乌勒吉玛刚想伸手去拉门环,尹天翊就说道:“楚英说我生病……是因为中毒,下毒的人是你吗?”
乌勒吉玛大惊,神色慌张,“你胡说什么?不要血口喷人。”
“吉玛,”尹天翊的目光,十分平静。“不要告诉铁穆尔。”
尹天翊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