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有人来催,说请静太妃尽快搬走,宫女们赶紧收拾东西,在柜子里翻出两个包袱时,一人道:“都是些旧衣服,娘娘肯定不要了。”
静姝循声看过去,想起那是湘湘的旧物,忙道:“这包袱给我留着,你们拿过来。”
宫女面面相觑,赶紧送到主子跟前,静姝一把抱在怀里,然后说:“其余的东西,你们看着办吧,以后记住了,这只包袱谁也不能碰,那是我……是我唯一干净的东西。”
最后的话很轻,宫女们没听清楚,但怕又有人来催,还是各自去忙碌,攒了几大箱子的东西,用氅衣裹了静太妃,便合力将娘娘抱上暖轿。轿子摇摇晃晃离开芙蓉居时,静姝挑开窗户回头看了一眼,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也许湘湘将来来找她,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她们终究是越走越远。
难以想象,她宋静姝竟然成了皇太妃,多可笑多荒唐的事情,原来死了一个暴君,皇家的荒唐并没有因此结束。
轿子缓缓前行,前方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有人上前去斥骂,静姝的宫女在窗外阴狠地说:“娘娘,是孙昭仪呢,这会儿正停在路边,要等咱们先过去。”
静姝挑起帘子,墙根下站了一排身穿素服的女人,白惨惨的孝服下,分不出她们昔日地位的高低。孙昭仪虽不是位份极高的妃嫔,可仗着皇帝宠爱,一向在宫里横行霸道,当初湘湘被她摁在地上吃踩脏了的点心,静姝吓得魂飞魄散,可如今她成了高坐暖轿的人,而孙昭仪落魄的,风雪里连一把伞也没有。
如何对待先帝后宫,全看新君的心情,德高望重的几位自然要做足表面功夫,这种昔日惹人厌恶做尽坏事的,皇帝根本不用顾念先帝,孙昭仪就是其一。她惊恐万状地站在风雪中,眯着眼睛依稀看清了轿子里的人,她不敢相信,宋静姝竟然会得到新君如此厚遇。难道她当初让宋静姝勾引太子,反成就了她的今天?
静姝的脚伤,若非被孙昭仪前些日子那一坐而伤口崩裂,可能现在已经能自己走去长寿宫了,此刻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丽妃和孙昭仪的账,她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做了太妃意味着什么,不自觉地说了声:“停轿。”
宫女立刻会意,凑到窗边问:“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静姝看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孙昭仪,孙昭仪浑身哆嗦了一下,极力想要躲到人后去。静姝清冷地一笑,说:“我觉得轿子太晃了,坐着不舒服。”
宫女忙问:“是不是太监们抬的不够稳当?奴婢去骂他们。”
静姝摇头道:“他们怪辛苦的,暖轿那么沉,还要小心翼翼不敢晃着我,我想一定是雪落在地上,路太滑了。”
“娘娘的意思是……”
“让她去前头擦地吧,把地上的雪擦干净,她擦一段路,咱们走一段路,不着急,天色还早。”静姝朝孙昭仪指过去,“不要别人,她就行了。”
暖轿的帘子被放下,便有人上前去拉孙昭仪,她惊恐地尖叫着,说她是先帝的昭仪,说宫女太监以下犯上,可如今谁还把先帝的昭仪当一回事,连丽妃都随时脑袋不保,一个昭仪算什么东西。
外头一阵躁动,尖叫声哭声,其他人也被吓坏了,太监们斥骂的声音此起彼伏,静姝抱着她怀里的包袱靠在窗边,听着听着,脸上浮起阴冷的笑容,她一点也不害怕这种声音了,若是腿脚灵便,她真想走下去,把孙昭仪的脸踩在地上。
外头猛的一阵惊叫后,忽然安静了,窗边传来宫女的声音道:“娘娘,孙昭仪撞墙了。”
“死了吗?”
“只是晕过去了。”
静姝眼中的神情比风雪还冷,道:“那就把她留在这里,冻一会儿她就会清醒,我们走吧。”
众人前呼后拥地抬着暖轿往长寿宫去,其他女人则被太监们一起赶去先帝妃嫔聚居的宫殿,两处散开,孙昭仪凄惨地倒在雪地中,风雪渐渐掩盖她的身体,还不知她几时才能醒来。
这一天,静姝头一回真正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可她又要时时刻刻都明白,是谁赋予了她地位和权力,她在长寿宫未来的日子是风调雨顺,还是如履薄冰,就看皇帝高兴,或是不高兴。
被大力的太监抱着送进陌生的长寿宫,静姝抬头看匾额,这三个字她认识,可她将来会长寿地享受富贵,还是承受折磨,今天的一切并不能决定什么,也许过些日子,她就会和孙昭仪一个下场,她恐惧年轻的帝王,胜过先帝百倍。
被送入温暖宽敞的殿阁时,从静姝心里冒出了念头,她多希望能和湘湘共享富贵,而湘湘若在皇帝身边,皇帝必然就高兴了。皇帝一高兴,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欺负,所以湘湘才是真正能成全她的人。
静姝坐定后,抓着手里的包袱,将宫女叫到面前吩咐:“你们去打听一下,太……皇上几时能见我?”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却不见停歇,今冬第一场雪,就如此猛烈,漫长的冬天里,还会有无数冰雪肆虐的日子。
简风回到家中时,黑夜已经降临,在他和世峰的劝说下,齐晦先将贤妃娘娘的棺木停在了慕家陵园附近的庙宇,而齐晦也会在那里守候,至于明日的新君登基大典,他是否出现尚不可知。
此刻他满身寒气闯进表姐的屋子,沈嫣赶紧上前要他解下氅衣,氅衣几乎被雪浸湿了,湘湘看到简大人回来,石雕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若是平日,她必然会体贴的端上热茶,此刻奔到简风面前,看到他脸冻得苍白,才醒过神。
一碗热茶送到简风手里,简风却不敢看湘湘的眼睛,他必然是特地来看湘湘的,可真的见了面,不知如何开口。齐晦那个人是不是悲伤过度傻了,他怎么会说那样无情的话,他不要湘湘再跟着他,那他要让湘湘去哪儿?
“我娘的棺木停在哪儿了?”湘湘紧绷着神情,她已经这样一整天了,谁也不知道几时会忍不住崩溃,皇帝的暴行,贤妃的仙逝,她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伤痛,可她最在乎的人回来了,却不在她身边。她小心翼翼地问,“简大人,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正文 131
简风捧着茶往嘴里灌,他该怎么回答,全部重复齐晦的话?那湘湘的心该伤得稀碎了。但若让他来概括出什么原因,岂不是成了他的意思,他可不想做那个恶人。早知道这么难开口,就先告诉表姐,让表姐来……他朝沈嫣递过求助的目光,他并不知道表姐身上的故事,可这样的眼神下有着怎样的无奈,沈嫣一眼就看穿了。
湘湘很谨慎地望着简风,再次小心地问:“简大人,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简风的茶都喝完了,表姐上手接过茶杯,温和地说:“我们这些旁观者,哪知当事人的痛,他们的事就该让他们自己来解决,不论结果如何,二殿下该给湘湘一个交代。简风,二殿下在哪里?你送湘湘去吧。”
“就是嘛,有什么话,他当面说。”简风一拍巴掌,对表姐道,“给湘湘一套雪衣,外头风雪太大了,骑马过去,棉衣都要打湿了。”
他说着话,一阵风似的出去,让湘湘等他。
沈嫣赶紧翻出自己穿的雪氅给湘湘,她过去的二十年里,南方从不需要冬衣,有些笨拙地为湘湘系上,这一整天没看到湘湘落泪了,这会子却见她微微颤抖,哽咽着说:“先生,谢谢您。”
沈嫣含泪道:“谢什么呀,我就当成全自己。湘湘你听我说呀,二殿下才失去了母亲,若算上先帝,他甚至一下子失去了双亲。且不说先帝,我想对于殿下来说,娘娘就算再如何病弱,就算从未真正为殿下支撑过什么,有娘在,和没了娘,真真是不一样的。你多包容一些,就是对自己多宽恕一些,你这么好,不要亏待了自己。”
湘湘连连点头,沈嫣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道:“不要哭,出去该把脸冻坏了。”
这会儿简风已迅速回来,喊上湘湘跟他走,可他走出去没几步,撂下湘湘又回来,却对表姐说:“万一他们不欢而散,回头庞世峰怪我,表姐你可要帮我说话,我才不想被庞世峰说不是,要不是他昨晚糊涂,眼下一定不是这光景。”
沈嫣早就觉得,世峰和简风像欢喜冤家似的,便是这会子,简风也不忘记排挤他,明明是义胆忠肝的好兄弟,没事儿总爱互相挤兑,沈嫣帮理不帮亲,的确是她家表弟胡闹些。
简风不止对表姐说,一路上还对湘湘说,反正他不要把责任扛在肩上,背负别人的儿女情长算什么意思,他自己还打算能遇见像湘湘这么好的女子。
匆匆赶到慕家陵园附近的庙宇,是一座香火并不太鼎盛的小庙,但胜在偏僻清净,似乎比京城内香火鼎盛的大庙宇,更像一个清修之地。庙里只有师徒三人,小师傅在门前迎道简风和湘湘,看了看湘湘是女子,只道了声:“女施主,乘风冒雪而来,辛苦了。”
简风到底是书香世家,带着湘湘到大殿先拜过佛祖,才对小师傅道:“二殿下在哪里?”
小师傅径直带着他们往禅房去,师傅和大徒弟正在为亡者超度,齐晦就在边上坐着,和湘湘今日一样,石雕似的定在那里,平日里最最警觉的他,竟完全没意识到简风的归来,甚至还带着湘湘,也许是他知道了不想被人发现,又或者如今他可以堂堂正正存在于世上,不用再担心被发现,警觉的那根弦已经松了。
“简大人,我就在这里等,等师傅们诵完经,我再进去。”湘湘对简风道,“您回去吧,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简风心想,他若走了,齐晦不至于丢下湘湘或撵走她,反是好事儿。便叮嘱湘湘自己小心,又给庙里捐了些香火,才匆匆而去。湘湘就这么站在窗外,齐晦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始终没有转身看她一眼。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湘湘已经冻得浑身发麻,师傅们才诵罢了经,齐晦合十顶礼,没有挪动,师徒二人出来,见湘湘雪人似的站在外头,老师傅微微皱眉,但又温和地一笑,合十躬身道:“女施主,小徒稍后会为您送来姜汤。”
湘湘合十谢过,目送师傅们离去,她扶着门慢慢走进禅房,简大人说,没有将娘娘停在大殿里,是齐晦的意思,他说明日寺庙可能还会迎香客,他不能给庙里添麻烦,简风说他就是这样的人,到这一刻,也不想让别人为难。可他怎么就对湘湘,能下得了狠心,当然这话,简风没有明说。
棺木静静地躺在屋中央,母亲安详地长眠其中,湘湘在外头时还好好的,一进门眼泪就止不住。曾以为这辈子她也有娘了,往后她也是有母亲呵护的人,可幸福消失得太快,她还没有多喊几声娘,还没有好好地孝敬她,她们已经生死相隔。
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还没有对任何人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唯一能安慰她的人,却冷冰冰的不理睬她,甚至不要她。
“我可以……为娘上柱香吗?”湘湘贴在门边问。
齐晦的手藏在袖子中,紧紧握了拳头,他恼简风的不可靠,他为什么把湘湘送来,光是听见这声音,他的心都碎了。湘湘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他的心跟着她一起受冻,可是他没有勇气去给湘湘温暖,如今连娘都没了,他还能给湘湘什么?
湘湘见齐晦不为所动,她心里越发倔强,挪动僵硬的身体,到灵台前上香叩拜,三叩首时,却伏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瘦弱的身子因为哭泣而抽搐着,一下下鞭打着齐晦的心。他的骨头都要被自己捏碎了,可还是不敢向前走一步,他曾经最舍不得湘湘落泪,可现在竟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嚎啕大哭。
心中的悲伤,都化作泪水宣泄而出,湘湘终于平静时,直觉得身子也虚脱了,她跪坐在蒲团上站不起来,就索性这么歇着,自己擦掉了眼泪,自己让自己变得安静,而后看向齐晦。
此时小师傅送来了姜汤,放在一旁桌上,便悄无声息地离去。姜汤的香味闻着就平添几分暖意,湘湘忽然道:“能帮我端过来吗?”
齐晦被动地看了一眼,把姜汤送到了湘湘面前,湘湘伸手要接过来时,却突然又收回了手,她直接凑上嘴就着齐晦的手喝,齐晦不得不屈膝跪下来,好把碗端平一些。
湘湘一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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