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唤了一声苏培盛,刚要吩咐他速去广化寺,院子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跑动声,接着就听见小福子在窗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主子,外面来了个老嬷嬷,她说她是萨满巫师,说咱们府里有人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她是来驱邪救人的!”
胤禛与巴尔图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愕然的神色。“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胤禛微微蹙眉,问小福子道,“你有没有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如何知道我府里的事?”
“回主子的话,奴才问了,那老嬷嬷说她是个云游的萨满巫师,居无定所,就靠给别人家驱魔治病来赚点钱过活。奴才也问她为何知道府里有人撞上不干净的阿物儿,她说她就是靠这个过活的,哪里遇到这种事都能算到的。”
胤禛面上疑惑的神色稍微消减了点:“这倒也说得过去。”
“琬儿生病的消息,也就只有这府里的人,以及十三、十四和我知道,况且还没有一天的工夫,如果那老嬷嬷真算到这个,说明她还确有可能是个萨满巫师,起码还是有点能力的。”巴尔图若有所思道。
胤禛颔首,吩咐小福子:“去请她进来。”
那老嬷嬷驼着背,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补丁衣裳,肩上背着个包袱,银灰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满脸的皱纹和老人斑,一双不大的眼睛显出几分睿智,外表看起来虽然穷困沧桑,倒还算整洁干净。
刚走到正屋外,老嬷嬷忽然大惊失色:“屋里有脏东西,你家女主人撞上脏东西了!”
小福子被她吓一跳,差点一头磕在门框上,苦着脸掀开大红猩猩毡棉布帘子:“主子让你进去。”
老嬷嬷似乎是念了几句咒,就毫不客气地进了屋去。
绕过屏风,就见两个男人坐在炕边,守着炕上昏迷的人,老嬷嬷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给两位老爷请安,老爷们吉祥。”目光落在琬华脸上,老嬷嬷盯了她片刻,忽然身上抖了抖,颤巍巍地道,“这位就是府里的女主人吧,她身上有邪气,要快点驱除,不然很危险!”
胤禛眉心紧蹙,沉声问道:“你可有办法?”
老嬷嬷点头:“老婆子就是做这个的,还算有点本领。”四下看了看,“屋里需要加火,把热炕再烧热,把炉火烧旺,这屋里不能留男人,还请两位大老爷暂时移步,远远地到院子去,不然阴鬼见屋里有男子阳气不愿意从福晋身体里出来。”说着放下背上的包袱,伸出犹如老树皮般干皱的双手将包袱打开,取出一件萨满巫师的旧袍子穿上,再将一根缀满铃铛的带子系在腰上,头上戴上插满翎羽的帽子,又拿出一面手鼓和鼓槌,“准备好一只公鸡,一只大狗,拴在外面,一会儿要用,还有几缸井水,最后要把地面和院子都洗干净。两位老爷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女人留在屋子里。”
胤禛同巴尔图起身,吩咐橘香和蕊香好好守着琬华,嘱咐了几句。走到门口时,胤禛回头看了一眼如同安睡着的琬华,咬了咬牙出了屋去。
“虽说这事儿挺玄乎的,好歹让那老妇试一试吧。”巴尔图皱眉叹了口气,“有本事的萨满还是有的,据说特别厉害的能够同神灵沟通呢,虽然我不怎么相信,但是那些老人是相信这个的。记得曾经我阿玛生病的时候,也请过萨满……”说到这他突然住了嘴:因为阿玛最后还是病故了,那时还是康熙三十六年,也就在那一年,得到琬儿难产去世的消息,对他而言简直是双重打击。这种不祥的情绪,他只能强迫自己克制下来,不要乱想。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琬儿说过再不会离开我,我相信她。”
屋子里,暖气熏染,温煦如春。屋中的空地上,老嬷嬷跳动着奇怪的舞姿,闭着双眼,口中念着长长的咒语,手上敲着手鼓,腰肢不时颤动,带出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这个时候似乎她的背也不驼了,身姿竟然可以称得上有一丝妙曼。而这样的身姿,与她宛若枯树的苍老容貌更加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感到几分怪异的阴森。
蕊香咽了口唾沫,往橘香身边挪了挪,不敢再看那老嬷嬷。橘香也从来没亲眼见过萨满做法,心里也有些发毛,但因自己比蕊香大,只得故作镇定。屋里很热,她见琬华额上已经渗出汗珠,忙掏出干净绢子为琬华擦了擦。
“嗯……”炕上昏迷的人忽然蹙了蹙眉,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福晋!”两个丫鬟忙凑近去,脸上都带着惊喜,然而许久没见琬华再有反应,目光便不由又黯淡了几分。
那老嬷嬷念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咒语,忽然浑身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双目猛地睁开,发出精亮的光芒,视线落在蕊香,哦不,是蕊香身后的琬华脸上,阴森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蕊香吓得差点哭出声,一下子扑到橘香怀里,蒙着眼睛不敢多看。那老嬷嬷的动作幅度大了许多,念咒的声音也提高了,干枯的双手在炕边舞动,目光仿佛能穿透空气一般四下游移,这一下莫说蕊香,就连橘香也吓得脸色发白心肝儿乱颤。
忽然,老嬷嬷高叫一声,随之动静儿渐渐小了,最后终于停止,吩咐橘香道:“去把外面帘子挂起来,把院子里栓的狗松开,让狗把出去的恶鬼逐走,再把公鸡拎进来,顺便取一碗清水。”
橘香答应一声,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犬吠,声音越来越远,橘香灰头土脸地一手拎着一只正扑腾翅膀的公鸡,一手端着一碗清水进来。老嬷嬷取出匕首割破公鸡的喉咙,将鸡血滴了几滴在清水里,然后又拿出几张黄色的纸,手指沾了鸡血在纸上画出古怪的图形,口中念了半天咒,随后将纸烧掉,灰烬化在水里。又吩咐橘香:“把公鸡拿出去。”
这时候,她眼珠转了一下,趁着蕊香没注意,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个小瓶子,倒出几滴血红的液体在碗里,又飞快地塞上瓶子装回到袖中。用一根筷子将混着清水、符纸灰烬、几滴鸡血、几滴血红液体的一碗东西搅匀,直到碗里呈现出匀净的淡红色液体。
老嬷嬷脸上挤出一丝阴森的笑容,沙哑着嗓子对蕊香道:“小丫头,服侍福晋把这碗水喝下去,喝了福晋就能醒过来。”
66第66章 桃花留情
当屋子里尤其是炕上燥热难当的时候琬华的意识已经有一点点清晰了;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嘈杂的噪音,似远似近,不时地折磨着她的听觉。
她在混沌的梦境中挣扎的,潜意识里似乎一直有一个信念;逼迫自己努力清醒,但是身上沉沉的;抬不起胳膊;睁不开眼,仿佛有什么在压着自己;让呼吸都艰难起来。
但是她没有放弃挣扎;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胤禛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就像是身陷在鳄鱼窥伺的沼泽里时突然抓住了一根从外面扔进来的结实的绳子;她抵制着内心的恐惧;用力向外攀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能够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杂音,好像是一个苍老的女人在唱诵古怪的歌曲。周身热得她十分难受,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垫着的丝褥,实物的触感令她的大脑越发清晰了一些,然后她就听到老嬷嬷吩咐橘香的声音。
公鸡?狗?这是要做什么?还有恶鬼?琬华十分纳闷,前思后想,她似乎明白了一点:屋里有个神棍。
然后传来公鸡的鸣叫挣扎,但不一会儿翅膀就慢慢停止扑扇,有一种低微但清亮的将液体滴进水中的声音,不用回忆曾经是否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类似的片段,以及到古代后的生活阅历,她都能猜到肯定是把鸡血滴进了水里,下一步,不出意外,这玩意儿会被自己喝下去。
“我不要喝鸡血!”当蕊香将一勺液体喂到她唇边时,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稍微转开了脸,含糊地说了一句。
“福晋!”蕊香大喜,忙放下碗轻轻推了推她,“福晋您醒了吗?福晋您睁开眼看看啊!”刚把公鸡拎出去的橘香听到喊声一头冲了进来,扑到炕边,正好看到琬华慢慢睁开了眼。
“老嬷嬷,您的法术真是太厉害了,福晋还没喝就醒过来了!”橘香高兴地道,完全没工夫去想为什么这老嬷嬷一脸石化的样子。
“琬儿!琬儿!”胤禛欣喜若狂地冲进屋,拨开正围在炕头的两个丫鬟,倾身看着正在眨眼的琬华,“琬儿你醒了!”
琬华皱皱眉:“好热……”
橘香很是乖觉:“奴才去让外面的人把连着炕的火坑熄一熄。”说着就拉着蕊香退了出去。
胤禛在炕边坐下,将她扶起来半抱在怀里,笑着为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总算是醒过来了。”
“老爷,福晋身子还很虚弱,这碗神水还是要喝的。”萨满老嬷嬷在一旁说道。
胤禛这才留意屋里还有个人,点点头,将放在一旁的碗端起来:“我来喂琬儿。”
“我不要!”琬华扭开头,“我死也不要喝这种恶心的东西!一想到里面混着生鸡血我就想吐!”
“福晋,您的身子还十分虚弱,这碗神水是必须要喝的,喝了才能彻底恢复元气,神灵才会保佑您。这里面不光有鸡血,还有化去的神符。”
“我不喝!说什么也不会喝!我宁愿喝苦哈哈的中药,也不喝这种奇怪的东西。”琬华倔脾气上来一般人也是扛不住的。
胤禛见她生气,而且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怕刚醒来的她气坏了身子,柔声道:“不喝就不喝吧,我家琬儿从来都是受佛祖保佑的,跟喝不喝这个也没什么关系,既然已经醒了,说明太医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之前喝的药也非一无是处,那就还是喝药来调理吧。”说着吩咐外面侍立的苏培盛,“去让人请太医过来,顺便带这位萨满嬷嬷去账房支二百两银子作为酬劳。”遂对那老嬷嬷微微一笑,“这次实在是多谢嬷嬷。”
萨满嬷嬷见实在拗不过,怕再一味坚持引人起疑,只好道了谢,又说了两句吉利话,退出了屋去。
琬华的脸色这才稍微缓转一点。她心里其实是有顾忌的:因为发生了灵魂穿越的事,从前坚持的唯物主义思想便崩塌了不少,小时候在佟府时也听说过萨满巫师中是有真本领的人存在的,所以方才表现出生气和不耐烦,就是不想要那个萨满女巫在自己身边多呆,只怕被看穿了自己的底细。不管那女巫是否有真本事,自己多些小心总是没错的。
“胤禛,我讨厌那些装神弄鬼的巫师,以后离他们远点,好么?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抬眸看向胤禛,眼底露出一丝委屈,“我明明不是被那老嬷嬷救醒的,我是被热醒的好吧?”
胤禛失笑,摸着她的脸:“现在还热么?”
“咳咳……”外面忽然传来咳嗽声,只听巴尔图在窗外道,“琬儿总算是醒了。老四,你好好照顾琬儿,我就先回去了。”
琬华一怔:“原来巴尔图也在呢。”勾起唇角对胤禛道,“让巴尔图进来喝杯茶吧。”
“不用了,我可不愿当那个头号大灯笼。再说,我再在这院子里呆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与其一会儿被人赶出去,我还是自觉点吧。琬儿好好养身体,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胤禛哭笑不得,对于他的损话一贯无奈,便吩咐苏培盛送客。
感觉到暖炕的温度降低了些,胤禛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好好睡一会儿,等喝药的时候我再唤你。”
“你不要走,陪我。”琬华抓住他的手,低低地央求。
胤禛对于她这种柔顺中带了一丝乞求的目光完全没有抵抗力,扬唇颔首:“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琬儿。”
琬华这才放心,抓着他的手却不松开,不一会儿安静地睡了过去。
……
几日后,琬华身体见好,精神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气氛。彼时胤禛已经休完了假,依然每日早起,要么三天一小朝,要么去议事,要么去衙门。
这日清早,琬华在家用过早膳,便去宫里给德妃请安。
刚过了天一门,就迎面撞见了大阿哥,看样子他大概是刚去他额娘那里请过安。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琬华面色淡漠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继续向前走,直到与他错身之际,语气平静地道:“大阿哥,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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