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发黄的横旗高高竖立,上面写着“祁山灵符”四个鬼画符一样的大字,魏老头耷拉着个老脸站在旗下,望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没有一点吆喝生意的心思。仅仅半上午的功夫,他已经往一个店家的茅厕跑了七八次,小腿肚子一直在发着软打颤。
“小兔崽子跑哪去了?”他一双老眼在人群里不停地扫来扫去,尤其是平日里魏真必去的皮影戏与糖葫芦摊前,却始终没有发现魏真的身影。
此时,街镇的另一顶头,一张破布铺就的摊位上,摆了些弹弓、泥人小孩一类的玩具,还有鼻壶、茶盏、鸟蛋、蜂窝、芍药、白术、野参等各样事物,甚至还有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兔子,三个个头一米出头的小孩正在卖力的吆喝推销。
其中一个长得虎头虎脑,一脸的敦厚相,吆呼得最起劲。他叫赵厚德,父亲是这镇上小有名气的郎中,开了家药店,因此家境还算殷实。
另一个个头看上去最瘦小的,脖子上挂了一副铜钥,不停地将人拽来看货物,瘦削的小脸蛋布满了殷情的笑容。他叫杜锁,祖上几代都是锁匠出身,所以在他出生时,父亲索性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还有一个长相不算难看,皮肤黝黑,眉间带着一丝秀气,唯独一双眼睛小了点,正在那笑眯眯地为驻足摊前的人详细介绍各样小物什,话语间还在讨还价格。
这个小孩正是魏老头一心惦记的小魏真。
三人间分工明确,各司其责,半上午的功夫倒也卖出了不少东西,赚了几十个铜币。
“魏老头,老说小爷吃喝拉撒都是他的,看看——小爷一出面,还不是财源滚滚而来!”魏真一边与一个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谈论小兔子的价格,一手摸在腰间的钱囊,心里一边得意地想着。
太阳很快到了日中时分,魏老头抬头望了一眼,心底没来头地叹一口气。魏真是他捡回来的婴儿,正因为有了魏真,他才放弃了长久若浮萍一般飘荡流浪的生活,在野狗镇安生了下来,转眼就过了九年光景。
“老头,符多少铜币一张?”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魏老头的无头思绪。
魏老头眯下了眼睛,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年轻人,口音和服饰打扮都不像本镇人。
“十个铜币一张。”他随口回了一句,若是本镇的人顶多也就三个铜币够了。
“这什么捉鬼符、止风符、止雨符灵光不灵光?”一个面貌清瘦、额角长了一颗大痣的年轻人略带不屑地开口说道。
“嘿。”魏老头歪了下嘴把子。“阁下,请看好了。”
从符袋里抽出一张止风符,魏老头头也不抬,随手丢向了那正在风中飘扬飞舞的横旗,稳稳当当贴住了上面的“符”字,一道微光闪过,那横旗若被什么定住了一般,不再有丝毫扬起。
“雕虫小技,欺瞒乡野愚人罢了!”另一个面带阴郁、一袭蓝衫的青年张口嘲笑道,他故意把声音提高几倍,立时惹来了附近不少人的瞩目。
魏老头闻言面色一沉,耐着性子道:“这是小老儿祖传的技艺,不过是混口饭吃的把戏,原也入不得大家的法眼。”
“你还有什么拿手好戏没有?若能让本公子高兴了,自然有赏。”蓝衫青年举了举袖口接着道。
此时,四周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与魏老头相识的,也有不相识的,还有跟着起哄开玩笑的。
“老头,来一个厉害的!”
魏老头扫视一周,心知今日不拿出点硬东西,只怕以后难以再在野狗镇立足了。
他双手一拱,朗声道:“承蒙众位抬爱,小老儿今日也只有豁出去了!请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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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离
“此符名为——隐身符,让各位观赏,但绝不外卖!”魏老头神情凝重地从符袋的夹层里抽出来一张黑色符录,凝神静气之下,眼观鼻鼻观心,口中默念有词,在四周众人大为好奇的关注中,一把将那黑色符录贴在了眉心。
“隐!”一声爆喝从他口中陡然吐了出来。
只见黑光一闪,魏老头微驼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消去了行迹。
“哗!”围观的众人顿时沸腾了。
“真的消失了!”
“想不到魏老头还有这身本领!”
“哇,厉害,看不出来!”
额角长痣的青年与那蓝衫青年见到这一幕,相互对望一眼,两人眼神之中却尽是失望之色。
“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顶多三息。”
二人随口说道,再没了半分兴致,正要转身离去,此时时间已过去了五息。
“哼,让我帮他现形!”蓝衫青年陡然回身一掌,隔空拍向了魏老头消失的地方。
只听“噗”的一声响,如一记重锤击中了败絮,魏老头的身形在原地重新显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站稳,便一屁股坐倒在地,张嘴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雪纸。
额角长痣的青年目中略有一丝不忍,扔出一个钱袋,与蓝衫青年一道扬长而去。
“魏真,你家老头出事了!快过去看看!”
正在埋头细数一上午买卖收获的魏真,忽然听到有人远远地呼喊他,一抬头,却是杜锁的老爹杜锁匠。
“魏老头出事了?”魏真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来不及多想,扔了钱袋拔腿就飞跑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被这突兀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场面一下子变得死寂,蓝衫青年的暗中出手与二人的离去谁也没有注意到。
“魏老头,你感觉怎么样?”赵厚德的父亲赵郎中从人群中疾步走出,上前一把抱住了魏老头颤颤巍巍的身子骨。
魏老头只觉头昏眼花,勉强定住了神,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我快不行了,去找魏真来,快……”
“杜锁匠已经去了,你再多支撑一会!”赵郎中眼角泛过一丝泪花,右手狠狠地掐住了魏老头的人中穴。作为一名老郎中,他自然看得出来,对方已到了快油尽灯枯的地步,此时不过强撑着而已。
“你别睡——唉,你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何苦与年轻人较劲呢?”赵郎中半是宽慰半是没话找着话说,就怕魏老头一睡不醒了。
“呵呵——”魏老头苦笑一声,话没说出口,嘴角的血又涌了上来。
“一切皆是命数。”他无力辩解,眼神变得有些涣散起来了。
一道稚嫩的焦急呼声远远地传了过来——“魏老头,魏老头,小爷我来了!”正是魏真一路疾奔一边大喊大叫着。
“来了!”赵郎中欣喜道。
“好啊,小兔崽子终于来了,不枉我养他一场。”魏老头精神一焕,自己就地坐了起来。
片刻后,魏真从人堆里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扑下身子一把紧紧抱住了魏老头。
“老头,你怎么啦?你没事吧?谁把你弄成这样?小爷今晚就去烧了他家的鸡窝狗圈……”
魏真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一边小心用袖口替魏老头拂去了嘴角的血迹。
魏老头轻拍着他的小脑袋,细语道:“老头我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
“别骗我,我不是三岁小孩,你是要死了,你不再管我了!”魏真将头猛摇,这一下使足了全身的劲,将魏老头抱得更紧了几分。他自懂事起,就与魏老头相依为命,此际真情流露,看得周围人群个个眼眶红了几分。
“你说过要看小爷我长大成亲娶媳妇,再多生几个小小我的,我一天没娶媳妇,你哪也不准去,也不准死!”
他纵然年纪还小,却也懂得——在这世上,他一人无依无靠,没有亲人,只有魏老头是这世上他最亲最近的人,他不愿意失去。
“魏真!”魏老头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双手托住了魏真的小脸蛋,但对着这一张红彤彤的小面孔、纯净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水,他的声音下一刻又不由变得柔软了。
“傻孩子,老头真的要走了,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哇”的一声,魏真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泪如泉涌。
魏老头并未阻止,任由他哭,宣泄心中的悲伤,其实他又何尝舍得离去。
“你记好了,在……”魏真稍稍停歇时,魏老头一把将他紧紧搂到怀里,细细嘱咐了一番话,接着双眼一睁一闭,干枯的脑袋就此歪了下去。
“啊!不要死啊,魏老头……”
魏真哭得撕心裂肺,小小身子陡然一阵抽搐,霎时不省人事了。
两日后,野狗镇外的一座偏僻小山上,这里到处是一个个坟包和竖起的木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座矮矮的坟,那泥土的颜色新鲜而润泽,显然是一座新坟。
坟前竖着一块一尺来高的木牌,上面写着“魏老头之墓”五个墨字,一身素服的魏真安静地倚在坟前。
“魏老头,我又来看你了!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烧鸡、烤土豆,还有野菜粥。”
“你不要生气了,快出来吧,睡也睡够了,大不了以后小真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不惹你生气……”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着,也不知说了多久。
远远地,两个一胖一瘦的身影向着这边跑了过来,正是魏真的两个小玩伴赵厚德和杜锁。
“魏真,我老爹说你过几天就要离开野狗镇了,是不是?”杜锁细声细气问道,声音如同一个女孩儿。
魏真眼神一黯,良久才点了点头。
“你要去多久?”虎头虎脑的赵厚德使劲吸了一口鼻涕,一边挠揉着眼睛。
“我也不知道。”魏真顿了顿,接着道。“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魏老头也在这里了。”他的声音不自然的又低了几分。
“那好呀,到时我们又可以一块玩了!”两个玩伴一起高兴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毕竟小孩子心性,哪里明白得世事多变,人如苍狗。
“魏真,我们掏鸟窝子去嘛?”
“不去了,我要多陪陪魏老头,他一个人在里面会很寂寞。”
“哦,那我们先走了。”
待得两个玩伴走远,魏真又斜躺了下来,一边继续跟魏老头述说野狗镇上、他们破屋里的一些锁碎事,一边把玩脖子上多出来的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玉珠。
这珠子看似玉制,又不完全是,里面隐隐有一丝雾气,连见多识广的赵郎中也不认识。魏老头在床头墙角的遗信里,说这珠子是魏真爹娘留给他的信物,当年捡到他之时被放在了襁褓中,怕他不小心弄丢,所以一直没敢让他带。
除了这封信,还有三块树皮样的东西和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配饰,那配饰上面只刻了一个十分简单的符文。魏老头以前老叫魏真学一学,可他就是宁死不从,所以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临死前叮嘱他,拿着这个配饰去往一座名叫胶兹城的城池,交给城中某家客栈的掌柜,以后自然有人照顾他。
这就是魏老头死后留下的全部东西了。
“我有亲爹亲妈吗?他们在哪里?为什么要扔下我?”魏真双眼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玉珠里的那一丝雾气之上,小脑袋里一片胡思乱想,竟致一时失了神。
心神恍恍惚惚间,他不知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这里一片空旷,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大地,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淡淡的雾气漂浮在空中。
“这是什么地方?”魏真强忍心中惊异,四下探望,深呼吸了一口气,一丝雾气顺着鼻孔而入,这雾气也不知有毒无毒,他一吸之下,精神振奋了少许,连内心的惊惧也稍稍平息了一些。
“有人吗?”他提起胆气,漫无目的地在这空旷里前行,一边大声开口发问,给自己壮胆。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远远地他似乎看见了前方有一颗树的虚影,在那虚影之下,仿佛还有一个人影。
“魏老头,是你吗?”
魏真心头惊喜,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几分,越走越近,他终于要看清了,那树下似乎端坐着一个……
“魏真!”
只觉肩头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魏真猛然转身,惊醒了过来,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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