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荣长公主忙道:“太后娘娘春秋鼎盛。”
尽管慕容青是她正儿八经的嫡母,但一声“母后”还是叫不出口,勉强唤声“太后娘娘”。
“你却看着老了。”慕容青不管安荣长公主刚刚才奉承过自己,开口就说了实话。
安荣长公主闻言却是心中一暖,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想当年,慕容惠在世时,身为光帝唯一的女儿,父慈母爱,一众兄弟姐妹都呵护迁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何等的风光无限。那时的安荣长公主是天下最尊贵最幸福的女儿。嫁做人妇二十多年,其中艰辛无人可述,怎能不老?
慕容青放下茶盏,拍拍安荣长公主的手,叹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安荣长公主闻言,只觉心中的酸意再也抑制不住,泪也落得更凶了。
冯国公的那位嫡长子着实出众,未及冠就高中状元,又生的相貌堂堂,听说还练得一身好武艺,端的是文武双全、才貌俱佳。京城上下只要是家中有待嫁女儿的,无一不盯着这块肥肉,说亲的媒婆快把国公府的门槛踏平了。不料他名声太响亮,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圣旨一下,冯国公嫡长子尚安荣公主,冯家上下叩谢圣恩。
爱女出嫁,皇后娘娘亲自督建公主府,可安荣长公主与驸马鸾凤和鸣,竟弃公主府不住,反而入住国公府。大婚次年,安荣长公主就诞下嫡子,冯府上下将她奉若至宝,哪怕她不允驸马纳妾,也无人不满。本该是美满一世的,可好景不长,天妒英才,大驸马罹患重病,药石枉然,竟走在先帝前头。
慕容青也不安慰安荣长公主,只等她哭够了才道:“如今你总能明白哀家当初那句话的意思了。”
当年先帝立慕容青为后,安荣长公主劝解先帝无果,便转而去劝慕容青,依旧无果,她便将怒气都撒在了慕容青身上。她那时还年轻,一身骄纵气未褪,又在气头上,说的话是再难听不过的。
遥想当年,就在这淑兰殿院子里的百年合欢树下,安荣长公主一脸怒气地说道:“慕容青,嫁给自己的亲姑父是什么感觉?”
十岁的慕容青已经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闻言只淡淡道:“即便是亲的,姑父与我也并无血缘关系。”
安荣长公主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到慕容青脸上,然后出口伤人:“小小年纪就勾引自己的亲姑父,日后到了地下,你还有脸去见你的亲姑姑我母后吗?”
慕容青面露悲悯,她悲悯的不是自己,而是安荣长公主的不谙世事。
“公主难道不知身不由己么?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这是慕容青真实的感叹,但安荣长公主却以为她有意推诿。安荣长公主天真的以为,只要慕容青不肯,父皇总不会逼迫于她。于是,更恶劣的话就这么说出口了:“你如此不知廉耻,日后必定不得好死!”
慕容青说的那句话当年的安荣长公主不明白,如今的安荣长公主却是深深切切的明白了。从丈夫过世到婆母厌弃,再到搬回公主府,独自抚养儿子,这其中艰辛数也数不清,尤其是三年前慕容氏覆灭,她这个身上流着一半慕容氏血液之人更加小心谨慎,唯恐被人当做了箭靶子。
安荣长公主抹了抹眼泪,面露感激道:“还没谢过娘娘当年的照拂。”
当年大驸马刚过世,先帝就驾崩了,紧接着就是国丧,国丧期间一切红白之事禁止,更有不少讲究。安荣长公主哪里接触过这些,差点铸成大错,还是慕容青暗中派人协助她打点一切的。后来冯府上下将大驸马早逝怪罪到她头上,对她百般刁难,她忍无可忍,想搬回公主府,冯府上下却诸多阻挠,也是当时已经垂帘听政的慕容青暗中帮了她一把,使她顺利搬回公主府,独自抚养儿子。
慕容青并不接口,只浅笑道:“说罢,有何事要哀家帮忙?如若无事,你是不会贸然进宫的。”
安荣长公主有些难堪,但咬了咬牙,还是开口了:“娘娘还记得我儿廷轩吗?”
慕容青想了一会儿,脑海里只有一个小萝卜头人小鬼大的模样,不禁笑道:“哀家记得,当年哀家还和他一起玩耍过呢,看起来是个聪慧的,想必如今也有出息了。”
安荣长公主闻言,不但没露出欢喜之色,反而露出些许忧虑,“那孩子……小时候冰雪聪明,尚且懂事。可大驸马过世之后,他就越发不像样了,不肯好好读书,整日里玩些不入流的东西。我担心他走上歪路,便托人给他在工部捐了个职。本指望他能有所改善,不料他在朝中认识了一帮耽于玩乐的纨绔子弟,却是变本加厉了。”
安荣长公主所说的慕容青都明白,世家子弟捐职少有干实事的,各部长官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出格,就随他们混水摸鱼去。这样混着,显然是不会有出息的。
“那你的意思是?”
安荣长公主斟酌着说道:“云州赈灾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如今朝廷正忙于灾后重建的相关事宜,工部少不得要派人去云州负责此事……”
能去云州主持重建事宜,这个官员必定品级不低。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过去,少不得要在下属里挑几个随行。主持重建做的是实事,吃苦的份儿就有,享乐的份儿完全没有,稍有不慎还能丢了乌纱帽。一般这种情况,为首的官员都会选择没什么背景却真正有才华肯干事的下属随行。冯廷轩显然不符合这个标准。
慕容青挑眉,“重建可是个苦差事,走一遭少不得要掉上几斤肉,随行之人只会更甚。”
冯廷轩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娇生惯养的,怕是吃不了这个苦。
安荣长公主咬牙道:“我只求他去历练一番,待他回来后,我拼着脸面不要也要给他求个外放的差事,再留在京城只会害了他!”
第59章 后继无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安荣长公主不是对儿子狠心;而是恨其不争。
慕容青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当初教导燕清绝时何尝没有过掐死那小兔崽子的想法。
慕容青抚了抚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垂眸笑了笑。
安荣长公主看得分明,这镯子是先帝当年赐的。时下贵族偏爱羊脂玉;唯独慕容青喜欢翡翠。但凡玩翡翠的人都看重色,可慕容青偏要水色双全。有人投其所好;于先帝大寿时献上一块翡翠原石;先帝命工匠取出水色绝佳的部分,堪堪做出一套首饰,慕容青手上戴的镯子便在其中。先帝当年对慕容青万般宠爱,几十年无人能染指的淑兰殿也赐给她,元后慕容惠在世时却是居坤仪宫的。思及早逝的母后;安荣长公主的面上不禁有些苦。
“你高看哀家了,哀家深居后宫,哪里能影响到前朝!”慕容青淡淡道。
安荣长公主苦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冯家……也指望不上,只能来求娘娘。”
安荣长公主自有她的苦处。
武帝陛下定下的规矩,大燕爵位不世袭,因此冯国公虽然爵位高,但却传不了子嗣。大驸马若是长寿,待冯国公过世,天子看在安荣长公主的份上说不定会承了爵位。可大驸马偏偏死得早,安荣长公主便也指望不上了。
冯国公子女众多,嫡子就有三个,庶子共有六个,个个都娶妻生子一大家子,全挤在国公府里。兄弟几个本就想着等大驸马承爵了继续沾大驸马的光,大驸马死后承爵没了希望,他们就惦记着家产,八房人各有心思,日日都要上演斗法大戏。安荣长公主若说上几句话,矛头就会全部对准她,她也是没办法才决定搬回公主府的。
安荣长公主这辈子所能说的最恶毒的话都对慕容青说了,可慕容青还给她的却是雪中送炭。比起冯家,她觉得慕容青更能指望得上。更何况这后宫刚刚才洗过牌,太后娘娘还宝刀未老。
慕容青还是笑了笑,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总归没有人家一求就干脆答应的道理,更何况容易引起皇帝那个别扭家伙的连锁反应。
“哀家在离宫休养三年,朝中的事早已不过问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皇帝他做得很好,哀家就不碍手碍脚了。如今哀家在这后宫和媳妇们聊聊天,逗逗小宫女,等着抱孙子,倒也清闲。你毕竟是皇帝的亲姐姐,皇帝未登基前,你的身份比他还要尊贵些,只要你开了口,皇帝不会拒绝的。又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廷轩可是你的亲生子,是皇帝的亲外甥。”
安荣长公主何尝没有想过去求皇帝。一来,她自慕容青做了皇后就对慕容青有了恶感,对养在慕容青膝下的燕清绝自然也没什么好感,后来她鲜少踏足宫廷,与燕清绝都没见过几面,的确没什么情分;二来,天子只会定下负责重建的主管大臣,随行这等小事则由主管大臣自己选定,无需天子过问。有这两点原因在,安荣长公主如何有脸面去求皇帝?而且,皇帝日理万机,她说不定连见皇帝一面都难。
皇家的公主就是如此悲哀,未出嫁时尊贵无比,一旦嫁出了宫,再进宫时就跟命妇一样也需要通报。
安荣长公主堪堪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她甚至起身跪到慕容青脚边,哀声道:“娘娘,我就廷轩一个儿子……”
魏紫和乐公公连忙上前扶她起来。
待她稍稍平复了心情,慕容青忽然另起话头:“哀家听说廷轩自小就定了亲?”
安荣长公主一怔,随即回道:“是世交家的闺女,亲家和驸马是同窗,驸马还在世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慕容青点点头,“廷轩也二十有一了,可有成亲的打算?”
安荣长公主忍不住看了慕容青身边的魏紫姚黄一眼,苦笑道:“廷轩这个模样,我怎么忍心人家闺女嫁给他受苦?还是让他历练历练,亲事不急,待他懂事了再……”
慕容青对安荣长公主的厚道很赞赏,于是笑着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哀家也向来不赞同男孩儿长于妇人之手。那就让他出去历练历练罢,待有了功绩再娶妻生子。”
安荣长公主闻言喜道:“但凭娘娘做主。日后我和廷轩一定记着娘娘的恩典。”
正巧此时,慕昭仪和容昭媛到了,安荣长公主便敛了几分神色。
慕昭仪和容昭媛行了礼就乖巧地坐在一旁,她二人年纪比慕容青还小,几乎没见过安荣长公主这个表姑姑,自然热络不起来。
安荣长公主事先没有准备,便摘下自己的首饰一人赏了一个,算是见面礼。
慕容青笑道:“快谢过公主,这些首饰可是当年你们的姑祖母赐给公主的,都是民间罕见的宝贝。”
慕昭仪和容昭媛听令规矩地谢过安荣长公主。
安荣长公主不禁有些遗憾,慕容家女儿从来都有些不一般,尊荣天生,比如慕容惠,比如慕容青,眼前这两个身上却是没有一丝慕容惠和慕容青当年的神韵。慕容氏传到这一代,母后慕容惠只有她一个女儿,却是没有习得母后分毫,而慕容青却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慕容氏后继无人啊。
听说三年前慕容青的意思是要将这两个小一辈的丫头立为一后一妃的,但天子坚决不同意。也不怪天子不允,这两个丫头都不够格母仪天下。
慕昭仪和容昭媛不谙政事,慕容青和安荣长公主便避开前朝的事聊。说是无需拘束的闲聊,但大多是安荣长公主和慕容青说,慕昭仪和容昭媛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慕容青大概也觉得这两个丫头太闷了,没过一会儿便让她二人回去歇着。
待慕昭仪和容昭媛走后,慕容青微微叹了口气。安荣长公主便说起慕容惠还在世时的旧事,魏紫、姚黄、珍珠这三个丫头都是慕容惠过世后才进的宫,几乎没听说过这些事儿,不免有些好奇,珍珠胆子大,偶尔还问上几句,气氛很是融洽。
太后娘娘的心情也不错,竟还嘱咐了安荣长公主几句,安荣长公主自是一一应下。这一提便触及安荣长公主的心事,她便说起冯廷轩幼时的趣事,逗得太后娘娘很开怀。
拍拍安荣长公主稍显粗糙的手,慕容青有些不解,“难道公主府里还有要你亲自动手的事,怎么这手如此粗糙?还是说公主府有下人犯上?”
安荣长公主忙道:“府里不曾有人对我不敬,只是我总想着亲手为廷轩做些什么,因此学了女红和烹饪。如今廷轩身上穿的衣裳有一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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