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住在临安郊外?有点让人意外,却也可以理解。文人么,特别是千古名士怎么都得有的点与众不同的喜好不是?住在郊外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远离了尘世喧闹,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可真等到了地头,鱼寒才发现自己又错了,朱熹口称寒舍还真没带半点谦虚成份在内!
地处寻常百姓聚居地角落的两进小院,六七间最为寻常的土坯房,完全看不到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存在的迹象,也就是在院子里种上了一棵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梧桐树。简陋是简陋了点,但好在寓意还不错。唯一的问题也就在于这个院子并不真正属于朱熹,所付租金也还只够住小半年的。
住的地方只能算是勉强凑合,吃的方面更是让原本就是为了逍遥快活才跑来临安的凌文佑感到了无比失望。素未谋面的学生历经千辛万苦大老远从金国前来投奔,搞个小规模的接风宴绝对是合情合理。
反正这一路上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也不奢求有什么,能有个八碗八碟应付一下,顺便再来上几坛女儿红也就能心满意足了。可瞧瞧朱熹给准备的呢?四菜一汤全是素,仅有的荤腥还是桑伯在村外小溪里抓来的那两条鲢鱼。
做人都吝啬到了这份上,为了博取清名连自己的学生都舍不得好生招待一下。还没等鱼寒撺掇着心存不满的凌文佑去发表一点意见,却又无比悲哀地发现,这一切还真不是人家沽名钓誉故意为之。
刚从李桐处学成归来的朱熹本就手头拮据,若不是在绕道于潜探望两位红颜知己时被人给稀里糊涂地揍了一顿,人家早就回崇安老家去闭门苦修学问了,压根就没有在临安久居的打算。
如果说生活方面的困顿只是让鱼寒在凌文佑的影响之下产生了一定的不满,接下来无意间获得的一个消息则足以让他抓狂,以至于有了如今的反常表现。
如同儒家圣人孔子当初在世之时没人搭理,朱熹在大宋朝其实也不怎么招人待见,而立之年也正是他最倒霉的时候。这其中既有理学曾一度被斥为伪学异端并加以禁止所产生的学术纠纷,也有其本人在处事时缺少圆滑手段很难为这个时代所真正接受的原因。
绍兴三十二年宋孝宗即位伊始,曾下诏向天下臣民征求中兴大宋改革弊政的法子。要说这虽是表明态度的举动,更多的却是为了笼络人心。稍微明白点事理的人顶多也就是跟着起个哄,随口哼哼几句便敷衍了事,偏偏就朱熹傻不拉唧地把这事给当了真。
三本札子,细数起来得有洋洋洒洒好好几万字,孝宗皇帝倒是看得眉开眼笑赞誉有加,却把朱熹给推到了整个社会的对立面,基本上也就快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第一本札子的内容很传统,无非就是老调重弹希望借着新皇的威望抬高理学地位,但这已经触犯了某些人的既得利益。说起来也没别的原因,也就是在宣扬理学正心诚意、格物致知的同时,还没忘记顺道表示了出极端排斥道佛两家的苗头而已。
对于这种无端的指责,秉持修身五箴的道家众人没多大反应,毕竟人家还忙着潜心修行以期白日飞升呢,再不济也还得捣鼓点丹药什么的,实在没心思跟一介凡夫俗子斤斤计较。
可那些个成天就抱着舍身饲虎之心苦修来世因果的佛家弟子们又招谁惹谁了,凭啥要忍气吞声受此无妄之灾?朱熹不信佛可以,但也不能诋毁佛祖不是?于是乎,为了能够体现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理念,更是为了能让朱熹将来获得个好的投胎机会,佛家弟子们站了出来,对他这种荒谬的论点加以指正。
当然了,如果只是一些来自民间的指责倒也不会真对朱熹构成多大威胁,可谁让他还上了另外两本札子呢?而这两本的内容总结起来就是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混账话,叫做“外攘夷狄,内修政事”!
外攘夷狄,兴复仇大义反对议和?这话是没错,朝堂之上也有人天天这么嚷嚷。可问题是攘谁?
瞧瞧大宋这周边,从以前的辽国到眼下的金国、吐蕃、大理、越李朝,有一个算是一个,谁是那么好攘的?谁又没在军事上占过大宋的便宜?这还真把后世少数精英所宣称的大宋对外军事斗争中胜率超七成当真了?大宋有那能耐,还会立国数百年从未签署过任何一份平等条约,成天除了割地就是赔款,眼下更是连都城都让人给占了去而不得不偏安一隅?
至于内修政选贤任能的事就更别提了,那完全是在捅马蜂窝,而且还在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才能干出来的疯狂举动。
一个只做了几年同安县主簿的家伙,居然琢磨着要把这满朝文武都给赶回家去带孩子?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也难怪此建议一出,甭管是以时任宰相汤思退为首的主和派,还是成天只知道装腔作势当摆设的中间派,甚至是连部分只是为了搏个好名声而出头的主战派成员,就没一个不将朱熹恨到骨头缝里的!
住得简陋,吃得寒酸。更可恶的是,原本以为抱上的是大象腿,可睁眼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根满是荆棘的破木头。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鱼寒在变得神神叨叨之余不得不认真审视是否人品出了问题,居然在最困难的时候碰上了朱熹这么个已经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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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胆大妄为
足足在鱼寒身上扎出了九九八十一个窟窿眼,牛郎中经过一番非常科学严谨的观察,终于捻须而笑,似乎对疗效还颇为满意。大声宣告了这个混蛋的失心疯“已无甚大碍”,至少在发作时不会对身旁众人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解除了部分禁令,不用再跟个待宰蛤蟆似的被人给绑在椅子上,甚至还获准每天在院子里溜达两个时辰的鱼寒只觉身轻如燕。却又忍不住在心中产生疑惑,难道真是牛郎中的治疗真起到了作用,竟然让自己在无意间就七窍通了六窍?不仅对眼下所处的不利局面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还想到了求人不如求己那句至理名言。
独自伫立在风中,鱼寒已然明白了继续黏在朱熹身边,借着他的名头去结识当朝权贵,这个曾经自认为不错的想法如今看起来是多么的荒诞。即便真有了那种机会,人家也肯定不会排着队来受骗上当。
看来是该找个借口离开朱熹家了,趁着双方之间还没建立起多么深厚的感情,旁人也没留意自己这些人的时候就和这个倒霉蛋撇清关系。省得将来受其牵连被殃及池鱼挨点骂倒也没什么,若是运气稍微再差一点,被人效法北宋元祐党籍故伎当老母鸡给剁了以警告某只猴子,那也确实太过冤枉。
可抛弃了大名鼎鼎的朱熹,又该去找谁为自己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呢?难不成真的要白手起家?哎,这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若是当年不仗着师傅的溺爱成天偷懒取巧该多好,那样就能为今日的穿越打下最坚实了基础了。真要是能将宋史给斜着背,还用得着象现在这样找不出一个可能在未来几十年内都风光无限又还特别好糊弄的大人物么?
如今后悔已然无济于事,即便鱼寒的手艺再高明也捣鼓不出时光机不是?真有机会回后世去扛一大麻袋的史书,他还不如寻些当世最廉价的瓶瓶罐罐去黑市上淘换些锈迹斑斑的坦克大炮来逞威风呢。
“鱼家小哥,瞧你这精神头还不错么!”沉思中的鱼寒会给别人一个犯病的错觉,但在牛郎中看来却是再也正常不过的表现,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要是好得太快了那才是真的有问题。而每次只要一见到这个试验品,他那张写满沧桑的老脸上也总会情不自禁地挂上欣慰的笑容。
“牛大叔,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了?”改变了称呼,并不意味着鱼寒已经放弃了仇恨。只不过是看在牛郎中最近改变了治疗手段开始采取头部按摩,而且那手法也确实很地道,这混蛋才决定先让对方乐呵几天,等自己在临安府站稳了脚跟再慢慢算账。
“老朽这不是去南土门廖家那边驱邪忙了一宿刚回来么,瞧瞧这日头也不早了,就寻思着先来替鱼家小哥你诊治一番再回家歇息。”牛郎中是个热心肠的实在人,平日里走街串巷施展平生所学替人解除病痛,总是象征性地收取点诊金,有时候甚至是分文不取。但这毕竟还是个很现实的世界,他也需要养活一大家子。所以,人家在兼职治病救人的同时,还得忙活着跳大神的本职工作也确实可以理解。
躺在大树下,享受着堪称专业水平的按摩技巧,鱼寒也觉得牛郎中确实有望成为医者里最擅长跳大神,神棍里医术最高明的人选。心情愉悦之下,他倒也没能忘了顺便打探些关于临安城的小道消息,努力从中寻找出有价值的情报。“牛大叔,这几日城中可有何趣事发生?说来给小子解解闷呗!”
“还不就是那些个东家长西家短的,能有甚趣事?”牛郎中成天都需要为了生计而奔波,实在抽不出空闲时间去关注流言蜚语,闻言只是笑了笑随口敷衍着。“只是听说前日又有一队禁军出了城,直奔岳州而去。”
需要这么夸张吗?为了寻找几个失踪的金国使节,这大宋朝廷还真能折腾的。居然连禁军都调动了?当即便猜到整件事情缘由的鱼寒闻言也没太过在意,只是在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为当初能仰仗同谷王大善人的庇佑在裴元寿手底下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
“哎,也不知道那些个湖匪到底要在想个甚。”轻轻叹息了一声,显然也知道禁军去意的牛郎中根本就没想到就在这个院子里还藏着两个洞庭湖匪,自顾自地感叹道:“眼瞅着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啊,就闹了这么一出。这真要是把金狗给惹火了,还不得提兵来犯?到时候遭殃的怕又得是我等百姓。”
“应该没这么严重。”说这话的时候鱼寒很没底气,虽说他隐约记得完颜雍继位之后宋金两国之间会有好几十年的和平期,但还真就不知道书上写没写过在这期间有一队金国使节被洞庭湖匪给绑了票。
“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显然是并不太看好完颜雍的忍耐力,牛郎中继续诉说着自己打探来的小道消息。“只是难为了当今官家,听说这些日子里,太上皇可没少为这事发火……”
“太上皇?”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把握到了什么,可又实在说不清楚,无奈之下鱼寒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那可不?听说就为了金国使节这事,太上皇都把当今官家给叫到望仙桥那边去给训斥了好几次呢!”皇宫大内从来都是天下瞩目的焦点所在,里面即便是掉根针都有可能被演绎成惊天阴谋,有时候关于那里面的消息甚至比百姓之间的家长里短还多。
“啪!”狠狠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鱼寒兴奋得差点就跳了起来,自己咋就糊涂得把望仙桥那位给忘了呢?恨不得能狠狠地扇自己几个大耳光,只是碍于牛郎中那诧异的眼神才不得不选择了放弃,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解释道:“蚊子!有蚊子!”
“哦!”仔细号了号脉,发现除了略显强烈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认为这是失心疯患者尚未痊愈时正常表现的牛郎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非常疯狂的计划正在鱼寒心中酝酿。
若问当今大宋境内谁最有权势,寻常百姓有八成会认为是孝宗皇帝,可鱼寒和满朝文武却知道这个回答并不准确。当今官家头顶上可还压着一座大山呢,别看那位这几年深居简出的不大爱管事,但说出来的话绝对算得上是一言九鼎比圣旨都还管用!
昔日的高宗如今的太上皇,孝宗皇帝的便宜老爹!不但足以堪称皇帝界的长跑冠军,而且寿命还特别长,就连鱼寒都能依稀记得这位历史上少有的长寿帝王之一可是活了足足有八十一岁,直到淳熙十四年才因为把治病的药物当饭吃而咽了气。
一颗还能屹立二十余年不倒的大树,这要是抱上了别说是在临安府横着走,就算是放眼整个大宋都没人敢再刁难他们。更加重要的是,这颗大树还特别好抱,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在鱼寒看来高宗皇帝就属于那种特别好糊弄的对象。
莫不是鱼寒被牛郎中给按昏了头,才兴起了这种念头?居然琢磨着去糊弄高宗皇帝?别的不说,就凭人家能在靖康之变时带着一众嫔妃逃脱金兵追捕,虽说随后一夜三惊被吓得萎掉了却也还在临安站稳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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