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上下千年,也只有唯一一人,仅有一人。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却没有任何欣喜,对于此身不过是千年前那个夺尽天下光辉的男人所布下的棋子,云早已心有所感。教宗的话除了证明他的猜想果然是最狗血恶心的一种之外,没有带给他任何意外。
他是被挑选出来继承那份灵魂的容器吗?
那他们又谁是谁?如果雪舞太子就是第一龙皇,那他又是谁?如果第一龙皇是他,那他也混得太惨了点。云突然笑了起来,神座旁的电蛇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而群魔乱舞起来。肆意的狂笑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回响汇聚在一起剧烈震荡着,大殿也跟着颤动起来,教宗脚步颤了颤,权杖拄着地撑住了。
笑声稍歇,教宗抬了抬眼,轻轻说道:“看来您并没有感到意外。”
“当然不感到意外。”云淡淡回答,竟是说不出的从容。
否则,要如何解释这一身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否则,要如何解释这一切熟练操纵的陌生事物;否则,要如何解释这一生无奈坎坷的荆棘。
“但是您并没有恢复龙皇的记忆。”
云笑了笑:“或者你应该说,我怎么没有被他吞噬掉?”
教宗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本就是一个人的不同两面。何来吞噬一说?”
云却是一怔,旋即冷笑:“你又何必说这虚言欺我?如果我便是他,那雪舞太子呢?他要的不过是我这具身体,灵魂争夺,我还争得过天上天下第一的人吗?只是他没想到,这仪式却终究出了差池,事到如今,怕是不如他当日所想了吧?”
教宗耷拉着眼皮,平静的答道:“第一龙皇是你,雪舞太子是你,雪舞·云也是你。从来就没有第二个灵魂,没有继承者,你就是龙皇陛下本身。”
愣住了,云愣住了,他想过很多次自己存在的理由,绝望过,憎恨过,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那他岂不是一直在诅咒自己?他想笑,却笑不出来,隐隐的,教宗端正庄重的态度让他不寒而栗,他想起了魔界里被他吃掉的另一个自己。他们无比憎恶对方的存在,这样子极端的两面,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教宗却不理睬云,他拿起权杖在空中划了下,身后地面慢慢凸起,一张椅子模样的东西悬在半人高稍低些的地方。教宗坐了上去,咳嗽了声,似乎是在整理思路,云也静静的等着,他知道,接下去所听到必然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良久,声音响起。
“说来这是一个很久很久的故事……
一千多年前,当时人族还很弱小,天生魔法亲和的精灵族,肉体强横单兵能力强大的兽人诸族,精通锻造冶炼的矮人族,百族并争,但在魔族面前,却纷纷被击破,强大的帝国一个一个被毁灭,前后不过数月,雪舞大陆生灵锐减十之七八。无数种族濒临灭绝,龙皇陛下,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
他只是人类,却比精灵更擅长魔法,繁琐的上古魔法咒语精他改良,变得更简单更具威力更容易传承,上古时候如何我们并不清楚,但千年前,正是龙皇陛下的改良,人类魔法才重新兴起,并迅速流传开来。他只是人类,肉身却修炼得比兽人更强横,平平无奇的武技到了他手里却发挥出比狂战士更强大的战斗力。而这只是开始,若只是依靠人族,或许他也无法创造出后面那么多奇迹。
上等精灵们对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固执的矮人们也接受他成为朋友,便连最讨厌人类的兽人都和他打成一片。他联合百族组成了联军,在不可能中创造奇迹,他打败了魔族侵略者,成为雪舞的英雄……”
“哼。”云冷冷的哼了声,“我不是来听你歌功颂德的。”即便对方所歌颂的人理论上也是他。
“就如后世所知一般,他打败了魔族的入侵将他们赶回了魔界,又集合了当时所有的魔法师布置了巨大的封印法阵,封印了人魔通道,建立雪舞帝国。”教宗抬头望了望默然不语的男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但这只是个开始。”
第一龙皇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但是很少人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这极少的一部分人中就包括了当时的天神殿教宗。龙皇的睿智超出了那个时代的局限,当各族人们还沉浸在击退侵略者的欢喜中时,他已经预见到一千年后魔族卷土重来时雪舞将面临的危难。
封印法阵所能支撑的极限便是千年,身为法阵创造者的龙皇最清楚这一点,各族元气大伤后的衰退他更已断言无可避免,人族将成为雪舞新一代霸主,也将是千年后迎战魔族的主力。但千年之后,是否还有龙皇挺身而出?
所以十二圣剑应运而生,这是他给千年后的人们留下的第一张底牌。
法师塔遁入世外,最大力度的积蓄力量以及避免无谓的消耗,并负责维护监视封印法阵,这是他留下的第二张底牌。至于守护者空,那是一个枷锁,也是一个路标,但那并不是对封印法阵的,而是龙皇自己。这便是他的第三道底牌,也是最大的倚仗。
没有人知道,在和魔神王一战里,那位击退魔神王、历史上最强大的战士、雪舞第一龙皇其实早已身负重伤。魔神王在他体内留下的暗劲正在不断腐蚀他的肉体、精神甚至是意志,但是龙皇毕竟是神子,他是降临的神族,体质本就迥异常人,但即便如此,他原本悠长的生命也变得短暂。
但他是唯一能抗衡魔神王的人,天上天下都是。他不能死,即便是千年之后,他必须存在。
神族禁法·轮回。
将灵魂溶于血脉,以轮回修复创痕,等待千年后的苏醒,这就是最后一任雪舞太子,诸神之子的真相。虽然曲折,却并不出人意料,至少对身在局中的主角来说,没有。云出奇的平静,该有的愤怒,恐惧,无奈,惘然,全部没有。神殿前那一场似真似假的幻梦,洗涤的不仅是回忆。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天降诸神之子,重新掌控风之哀伤。笑话!那本便是龙皇的佩剑,他如果无法拔出那才是怪诞。甚至可能一开始那位睿智的敌意龙皇陛下就已经准备好了。那便是指引他回归的第一道路标。
空是第二道路标,那是引领他恢复龙皇身份的必经之途。那颗龙珠本便是属于龙皇的东西,所以当时问她空才没有回答的吧?即便早已明白,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一阵恨意,她明明什么都知道的。只是这恨意,很快就淡了,像是疲倦得恨不起来了。
枫的安排是巧合吗?不知道。以第一龙皇的能力就算提早埋下了这伏笔也不是不可能。但无论如何,魔界一行,灵魂吞噬能力的获得,雪舞太子的吞噬,对灵魂的深入了解,一步一步的,仿佛一直被人引导着,踏着既定的轨迹向前走。
若要操纵人的命运,必先操纵人的心灵。
一路行来,都是自我的选择,焉知这选择不也正是在人安排之中?
这就是雪舞太子的一生,这就是云的一生。
云闭着眼,过去的场景一幕幕眼前飘过,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些人尽当成是早早安排好的戏子。如果是,他这一生又算什么?
真是悲剧啊……
云笑了笑,他问:“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老人也笑了:“您呢,陛下?”
大殿里一下子沉默下来,连潜伏在暗影里的杀机也为之一滞,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感到十分好奇。
“带我去吧。”云洒然笑着摇了摇头,平静里却透着坚决,“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么,请随我来……”教宗提起权杖在地上轻轻一敲,平整的地面露出一个两人宽的圆洞,他侧身让了让,做了个请的姿势,当先走入,而他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托着似的缓缓下落。云毫无迟疑,跟着走入,地面没起。
平静的大殿中,只有盛着白发少女的棺木似的容器静静的平放着。
良久,那潜藏着的阴影出现在少女的身旁,冷冷的盯了眼昏迷中的少女,手掌一抚,紫光闪烁。枫脸上神色大见缓和,眉心处却多了一点淡淡的紫色小圆点。阴影转过身来,看了看云和教宗所消失的地方,张口吐出一段清脆的音节,沉寂的大殿再一次动起来,这一次反应更加的激烈,看着地面上重新露出的洞口,阴影一闪,已然消失无踪。
云感觉不到自己在下降,他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苏醒过来后第一次回到坎布地雅时的模样。哦,是另一个自己回到坎布地雅时所遇见的情况类似。而从踏入这开始,他失去了教宗的感应,茫茫的,就像是沉在深海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就连身体都失去了感觉。
暗。
太暗。
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突然间,空间里大放光明,下意识的抬手挡在眼前,云骤然发现,失去控制的身体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控制。他正站在一个星带圈成的漩涡里。他出神的望着身前美丽的景色,这璀璨的星空不在他所认知的星座传说之中,然而璀璨美丽的程度却比他记忆中所有的星河都更加雄伟。
而他就站在星河之中,在他眼前浮动的是一组九颗星星绕着中间一刻火红的星星依着奇妙的轨迹运行着。只是那么一眼,距离中央火红星星第三远的那颗水蓝色的美丽星星一下子就占据了他全部视野。这种吸引是这么自然而然毫无道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早已停滞的心脏在缓缓跳动,仿佛应和着激动什么。这对于云来说是种许久未经历的经验,但很快他便克制下来,如果这是幻境,他此刻的身体也可能只是幻觉的一部分。利用幻术令对方产生幻觉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擅长幻术的高手都精通此道,当年幻圣女便是此中高手,而那“幸福”更是令人心悸的绝技。
“但如果这不是幻术,那么——”喃喃着,似开口,或者只是动念,周围便响起他的声音。
“那么便是镌刻在此身乃至灵魂深处永恒不灭的烙印,对吗?”毫不意外的熟悉声音从画面另一角的角落里传来,虚无的空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波荡扩散开来,像是打开了通向秘密的大门,走出了神氐,露出那熟悉的脸上陌生的坏笑。
“诶。”云点头应答,平静依旧。
“你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啊。”
看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上露出的坏笑,云沉默相对,良久,他突然开口反问:“你希望我意外什么?此身是你的棋子这件事?还是你为了让自己复活而特地准备的这具身体和你容颜相仿?我虽然没有你那么聪明睿智,但也没有笨到惊天动地的程度吧?或者在你眼中,我这个暂时保管身体的伪人格连这点智慧都没有?”他瞄了对方一眼,冷冷的说出对方的名字,“第一龙皇陛下。”
“呃,生气了?”被称为第一龙皇的男人挠了挠头,露出苦恼的笑容,“到底是怎样的剧本才会长成这么恶劣的性格啊?”
云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即便是无法动武的此间,第一龙皇依然感受到那绝强的杀意划破时空而来。
“OKOK,不说这个了如何?”食指扣着大拇指,其他三根手指平伸,第一龙皇比了个奇怪的姿势,口里发出不明意义的词语。他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云,那种打量牲口一样的目光让云额上青筋不断跳动。
“谈谈其他的吧。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云沉默良久,他抬起头望着第一龙皇:“我本来是有很多问题要问的,但是见到你之后,有很多事我又似乎不必问了。”
“呃,也是,怎么说也是另一个我嘛。有些事看来不必说得太明白,那么,我从最先开始说起如何?”虽然是这么问,但是第一龙皇并没有等待云回答的意思。他走到了云的身旁,指着面前那颗美丽的水蓝星星,问道:“美吗?”
“很美吧。”第一龙皇伸出手去,点了点水蓝星星,那星河退了开去,或者该说是水蓝星星瞬间放大了许多倍。不知是否错觉,云似乎看见那星星上竟然有山,也有水,有海,甚至也有……生命。
不是错觉!
逐渐拉近的大地上高楼林立,只是一瞬间他们便已置身钢铁丛林之中。那是云从未见过的高耸建筑,即便雪舞大陆上最高的法师塔观星楼也不及它的十分一。而这样的楼房,这里却有无数,天空中无数钢铁飞船穿梭行驶,地上还有更多奇形怪状的钢铁怪兽急速奔驰,穿着怪异的男人女人快速穿行。
“这里,是我们的故乡。”第一龙皇轻轻叹息,他环视着四周,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这就是我的家,我们就来自这里。”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