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加弥尊,谕其志也!”
赵无恤被气氛感染,也隐隐有些激动,前世他十八岁成年时,也就是平平淡淡地过了,哪有今天如此隆重的仪礼?
“华夏被誉为冠带之国,礼仪之邦,我今日始知为士大夫之尊贵也……”
冠,是礼之始也。这是华夏男子的成人仪式,在行冠前,只能算作“孺子,童子”,行冠后,从此将转变为正式跨入社会的成年人,同时,也获得了正式的权利。
参政,领军,受封,婚姻,都从冠礼后开始。
从今日起,他便是真正的男人了!
在三加冠告一段落,赐酒祝贺后,还有取字的环节。
宾赐表字,也就是正宾为加冠者赐以本名之外,供寻常称呼的称谓。
无恤定定地看着范鞅,开始期待他会如何选择。
范氏家族底蕴深厚,范鞅也对诗、史、易、书都有涉猎,他说道:“无恤之名,出自《易》泰卦,正所谓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赵无恤微微一愣,他对君子六艺还算娴熟,但是对艰涩难懂的《易》却是一无所知的,今日方才知道,自己的名,原来有这种内涵。
看来当年赵鞅为自己这个贱庶子取名,似乎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无恤却不知道,赵鞅也没好意思提及,他的名,其实是无恤的生母抱着他,请季嬴的母亲帮取的。
没有一马平川而一点也斜坡也没有的土地,也没有一往无前而不返回的运动。在艰难中坚贞不渝就无过咎,不用担心收成的孚信,肯定会收获粮食来一饱口福。
凡事都有反复波折,这大概就是这句话的主要含义吧。
在历史上,赵襄子的命运,乃至于赵国的国运,都是在一次次反复波折中曲折上升的,这一世,赵无恤能否摆脱这种宿命?
却听范鞅略一沉吟后道:“如此,你的字,当为‘子泰’。”
表字不能乱取,一般都要与名相互对应。比如端木赐名赐,字就是子贡;孔丘名丘,字为仲尼,尼,就是他出生的尼山。
子泰,与出自《易。泰卦》的“无恤”相对应,也算不错。
正所谓谓“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加冠之后“表字”就会替代“名”,成为寻常的称呼,自此以后,只有父母国君可直呼他赵无恤的本名。
“子泰,子泰……”赵无恤默默念叨着自己的新字,由家族最大的敌人为自己取字,这种感觉很微妙。
至此,冠礼结束,赵鞅送范鞅、乐祁至庙门外,敬酒,同时以束帛俪皮(帛五匹、鹿皮两张)作“报酬”,另外再馈赠牲肉表示感谢。
而赵无恤在傍晚的宴飨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是以成人身份正式礼见所有长幼家人。
看着幼子摇身一变,成为冠带深衣的有匪君子,赵鞅也是老怀欣慰,他淡淡地对无恤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今日开始,你便成年了。”
这意味着,无恤将要承担更多家族的责任。
是的,在冠礼上,得到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重重的责任,三种轻巧的冠,如今却压得赵无恤脑袋沉甸甸的。
家族的荣耀,耻辱,都必须一手承担。
他长拜道:“小子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随后,是赵鞅的妻妾魏姬、知姬,本来赵无恤在取字前,理应有一个见母的仪式,若亲母已逝去,那么就要拜见家族少君。结果这一道程序却被赵鞅大笔一挥,让有司跳过了,其中的意思十分令人玩味。
魏姬还是抿着嘴,阴沉着脸,她的儿子仲信在岁末的上计后被撤销了职守,世子之位是遥遥无期了。
知姬则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她的儿子叔齐还算治邑有方,被赵鞅微微嘉奖。
之后,还有无恤的兄弟伯鲁、仲信、叔齐。前来冠礼的小宗代表赵广德,楼氏,马首氏等。
无恤与两个猪队友哥哥只是淡淡地一礼,连话都没说一句,两人在经历上次的冲突,以及成乡霹雳天雷的传闻后,似乎还有些怕他。
而对伯鲁,无恤则友善多了,礼仪一丝不苟。
伯鲁心中稍感安慰,老好人的脾气又犯了,他心想:“无恤戒骄戒躁,依然敬我为长兄。吾不如无恤多矣,父亲昏厥时惊慌失措,要是没有无恤,下宫恐怕早已大乱,又如何能安然度过危机?他得此待遇,理所应当。”
而季嬴,当无恤找到她时,她正红衣飘飘,脚踏木屐,翘着脚坐于三层高的楼阙之上。
今天本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但季嬴心里却有些酸酸的。少时的年幼弟弟,今日一过,便要变成独立的成年君子了。虽然往日她也渴望依赖他,想要他继续成长,但事到如今,却有些不舍和害怕。
自从以后,他便不再是专属于她的幼弟,而是能够成家立室的成年男子了!
赵无恤缓步走到季嬴的身后,将一件温暖的狐裘披在她身上,一如她往日为他加衣一般。
无恤轻声说道:“阿姊年岁长我,现如今却是无恤先行冠礼,听父亲说,阿姊得等到明年仲夏,正式满了十五后,再行及笄之礼,如此一来,却是无恤抢了先……”
季嬴已经垂泪欲滴,她偏过脸,咬着唇硬声说道:“吾等女子,如何能与男子想相比,今日观礼,我却是连宗庙都不能进去,只能远远看着你……”
赵无恤却突然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季嬴。
“阿姊,我今日之后,便成年了。”
“无恤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不管未来发生何事,无论是险恶的言辞,还是内外的觊觎,不会再有不必要的牺牲,不用付出性命的代价。”
无恤拉着季嬴的手,拭去了她的眼泪:“我在此立誓,必将誓死保卫阿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女绝!”
这世上,绝不会再有磨笄夫人!
且不说季嬴心中的震惊和欣喜,在楼阙的拐角处,前来唤无恤前去宴饮的乐灵子一双眼睛圆瞪,她掩着嘴贴在墙角,方才无恤季嬴姊弟说的一切,她都听得明明白白……
……
当赵无恤回到下宫大殿时,宴飨即将开始。
见到今日的冠者已至,赵无恤的同龄们便发出一阵欢呼,招呼他过去筵席上饮酒。
魏驹,韩虎,知宵,赵广德,吕行,令狐博,乐符离,张孟谈,都在其列。
这些泮宫中认识的小伙伴,或已经行冠,或即将成年。他们中有赵无恤的敌人,朋友,或者亦敌亦友。
但今时今宵,他们的父辈祖辈已经决定暂时休战,放下恩怨一致对外,迎接齐国的挑战。
受此影响,少年们也摩拳擦掌,他们是听着祖先辅佐晋文公、悼公,尊王攘夷,争霸于中原的故事长大的。他们也想成为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去蹬车擎旗,再演鞌之战,平阴之战,城濮之战,鄢陵之战里,晋军的荣耀。
无论所属氏族如何,他们骨子里,依然是骄傲的霸主之国,是晋人!
性情昂扬的少年们一时间忘记了勾心斗角,玩闹在了一起。他们赌斗象棋,投壶六博,在酒酣后,又相互手揽着肩膀,挥动着干戚与羽籥,在大殿中跳起雄浑的万舞。
“硕人俣俣(yǔ),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籥(yuè),右手秉翟,赫如渥赭(zhě),公言锡爵!”
钟鼓间,隐隐有金铁之声!
而一直端坐席位上首,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们表演的范鞅,心里却在冷笑不止。
“哪怕行了冠礼,装得再像成人,心里依然是一群不知人世险恶的幼稚童子!”
但明面上,他却故作老态,发出了一如当年中行偃在赵武冠礼上的感慨:“惜也,吾老矣。”
他指着众少年,对陪坐在周围席上的知跞、赵鞅、韩不信、魏侈诸卿道:“从今往后,便是他们的时代了。”
知跞唯唯应诺,韩不信也老之将至,感伤地叹了口气,魏侈正值得壮年,不置可否。
“范伯此言差矣!”却是微醉的赵鞅站起身来。
他再次满饮一爵酒后,虎目微眯,一字一句地说道:“大敌当前,范伯如今说的却都是苟且偷安的话,一点都不象个主持国政的人!”(未完待续。)
第233章 少而执官
“范伯如今说的都是苟且偷安的话,一点都不象个主持国政的人!”
一时间,四周数丈之内,听到此言的人一片死寂。
“赵孟醉了!”韩不信连忙拉住了赵鞅,想要他坐下向脸色阴沉的范鞅陪罪。
赵鞅却大手一收,举着铜爵踱步到堂中,宽袖一挥,指着众少年大笑道:“此等小儿辈,欲执国政,也得等我赵鞅百年之后!”
说罢,他竟然径自抢过旁人的干戈,加入了赵无恤等人的万舞中。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赵鞅慨然而歌,也如日之方中的太阳一般,俨然成了宴飨的中心。
范鞅方才脸上的恼怒之色渐渐收敛,随后是嘿然而笑。
“不愧是赵孟!”
知跞颔首:“也只有赵孟,才能本心一如童子般昂扬,从不服输。”
韩不信和魏侈面面相觑,额头冷汗直冒。
若是范鞅能回到二十岁的年纪,他恐怕也会兴致勃勃地与赵鞅比斗一番,但现如今……
在乐舞声中,他的思绪仿佛飘到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个骄阳似火的夏日,秦晋迁延之役。
当时,因为作战不利,人心思归,晋国三军将撤,诸侯离德。在所有人马头向东时,范鞅一直崇拜的勇者栾针,却在独自戴胄,备马套辕。
范鞅上前为他披甲,一边问:“子鍼,将作何去?”
直到今日,范鞅依然记得,当时栾针拍着他的肩膀慨然道:“此役无功,晋之耻也!汝可愿与我驰车致师,以雪耻辱?”
他当时也才刚刚行冠,正是热血沸腾,想要为国雪耻,铸就霸业的年纪,栾针有召,如何不往?
他们两个人,驾驭着一辆战车,孤零零地,朝黑云般的秦国中军大阵冲去。范鞅当时天真地以为,自己会像太公望一样,以百夫致师而败商卒,成就武功。
晋国需要英雄,只要他和栾针一冲,身后的晋军也会知耻后勇,跟随上来的!
然而结果却是,栾针战死了,范鞅苟活了,晋国三军,十多路诸侯,无一上前助阵!就这么在数里外远远观望着。
英雄往日高昂的头颅被斩下,坚实的身躯被射成了筛子,当人死魂去后,就只会剩下一滩烂肉。
从那天起,范鞅就知道了自己内心的胆怯和懦弱:英雄会死去,理想会毁灭,壮志会消磨,当如林的戈矛逼近时,你才会发觉这些东西是多么的可笑。
“杀死你内心的童子!”他的父亲,宣子范匄在范鞅事后被追究责任,仓皇逃出国时如是说。
从那天开始,范鞅成了一个真正的政客。
所谓的为国而战,只是一个笑话,不择手段地吞噬敌对卿族,壮大自己,才是正途。为此,他甚至不惜对栾针的侄子,也是自己的外甥栾盈下手。
但现如今,范鞅心里的阴冷狠辣,表现在面上,却只有慈祥和宽厚。
在赵无恤舞后,按照规矩,向前来观礼的诸卿大夫敬酒时,范鞅笑眯眯地接过了铜爵,心里想的却是:
“赵孟和栾针很像,虽然锐气难当,但却不足为患,但此子却不太一样,他的作为的心性,甚至收买人心的手段,和当年的栾盈太像了,不可不除……”
而再过些日子,正好就有这么一个机会,而且是一石二鸟的机会!
……
第二日清晨,赵无恤改穿礼冠礼服去拜见国君,赵鞅事先已经给他打好了招呼,此次入宫,无恤将得到成年后的第一个职守!
虒祁宫中,晋侯午看着太史墨昨日记述的诸卿事迹,嘿然而笑道:“赵卿竟然亲自下场表演万舞,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好,我晋国就需要汝等忠于公室的勇士。”
虽然晋侯已经大权旁落,但名义上好歹是诸夏的盟主,周天子之下最有权势的人。平时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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