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若就此一走了之,偌大园子,只有你与公孙胜二人,岂不寂寞?”
“星主这是在垂怜加亮?”
“非也,某难得找到一位棋友知己,岂能轻易放手。”说着,宋江握住吴用的手,吴用一怔,宋江一脸笑意引吴用落座。
看到此情此景,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公孙胜不由心下赞叹:“星主,你果然没有令贫道失望,倘若贫道最后真输与你,贫道也不悔了。”
宋江来访,大部分时间用于与吴用对弈,起初饶是精通棋道的吴用,也总是输他一子半目,后来时日长了,吴用渐渐也与宋江能打成平手。偶尔,公孙胜悟得一招半式,便于池畔拔出七星剑,随性而舞。每遇公孙胜兴起,宋江也会拔出秋水古剑,与他切磋一番。星主剑术超绝,即便心高气傲如公孙胜,也不禁暗自赞叹。不过赞叹归赞叹,与星主切磋从来不是公孙胜本意所在,公孙胜知道温文尔雅的吴用也有武艺在身。公孙胜见过吴用的兵器,那是一条细长锁链,金光闪烁,血光涌动,似是不祥之兵。公孙胜一直很想见识这锁链在吴用手中的风采,因此公孙胜数次欲以七星剑抛砖引玉,不成想却引来了那宋江,这下,只怕更无机会。
白云苍狗,对于无谓时间流逝的人来说,沧海桑田无异于白驹过隙。公孙胜也不记得从宋江第一次无意踏入天机寂寞园至今,已过去多久。很罕见,今日他来到天机寂寞园,竟未看到宋江熟悉的身影,只有吴用,倚坐在凉亭一角的栏杆上,竹简盖在膝头,双目微阖。不知是养神还是浅眠,一点也不拘会被人看到。
本能一般,公孙胜解下玄羽鹤氅,欲与他盖上,却见吴用赫然睁眼,公孙胜尚弯着腰,执衣之手悬在了半空中。
“若换一个人,你会不会不这样及时醒过来?”公孙胜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自飞升那日,我已有千年未着凉过了。”吴用没有回答公孙胜的玩笑,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已非凡躯,确实不会得病,只是方才你看起来……我于心不忍。”公孙胜眼前又浮现出方才他所见吴用单薄之躯倚在弼襄亭一隅的情形。
“加亮也是七尺男儿,无需为我担心,你的情意,加亮心领。”
“星主竟未来,罕见之景,好生奇怪。”公孙胜岔开话题。
“哦?你是来见我还是来找他,若是找他,我可以提供他的行踪。”
“不必!他不在自然千好万好,”公孙胜拂尘轻扬,“你我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不下棋吗?莫非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吴用望着莲池,目光飘远了。
“说一个傻人。”公孙胜上前一步,与吴用并肩而立。
“他若傻,那你岂非更傻?”不是嘲笑亦无怜悯,吴用的语气,极少能听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是啊,他不了解内情,所以痴痴地一次次跑来,只怕越陷越深,不自拔亦不自知。那么我呢,从一开始你便悉数告诉了我,我什么都知道,可还是放不下。”公孙胜的笑容中泛起几许苦涩。
“或许……这是你的劫。”吴用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缘即是劫,劫亦是缘;是缘是劫,只在一念之间,非到尽头,谁人能定。加亮,这数百年,我未曾后悔半分。”
天机寂寞园外的隐蔽角落,一人微黄面皮,静默长立,仿佛一尊石像。不久,一个一袭青衫,眉目俊俏的男子踱到他身边,也不说话,脸上却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我现在都怀疑你与里面那位,到底谁是天闲星了。”微黄面皮的天牢星杨雄忍不住开口,面对一袭青衫的天慧星石秀,他总是很想揶揄两句,可是话说出来,却透着股子拿他没办法的味道。
“我很肯定你是天牢星就行了。”石秀四两拨千斤。
“你怎么看起来比里面那位货真价实的天闲星还要闲呢,天慧星这个名号究竟是怎么安到你头上来的。”
“非也,难道哥哥你不觉得想要看懂这个园子里的人和事,很需要慧根吗?”石秀很认真地反问。
杨雄被驳的哑口无言。其实杨雄一点也没有觉得石秀每天仿佛无所事事地跑过来很烦,但是他生性内敛,表达不出,万幸石秀并不介意。
“我最近是跑得勤了些,不过这是有原因的。”石秀语气稍顿,杨雄投来好奇的目光,石秀也不卖关子,“已经一千年了吧,这里平静太久了,我有预感,你且等着看,天机寂寞园要有事发生了,而且恐怕……不是小事。”石秀说这话的时候,杨雄分明看到他眼中迸射出睿智的光芒,无端的,杨雄认定石秀将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感情,真的是要日久才能看得清,所以就委屈委屈天闲你啦~比起这边旷日持久的三角恋,我还是更喜欢雄秀这边,从头甜到尾【我这是在剧透么= =
☆、天机失神忧亲妹,天闲无意泄身世
宋江一别数日,吴用也不问,倒是公孙胜……
“星主此次因何奔波?”
“我不知。”吴用有一搭无一搭回应着公孙胜。
“世上还有你不知的事?”公孙胜挑眉。
“确实无我不知,唯有我不想知。”听似大言不惭,却是句句实言,“你若当真关心此事,可待他回来详加问讯。”
“你焉知他不是对总是平手的对弈厌了倦了?”公孙胜总是这样,难辨认真抑或戏谑,或许两者皆有,认真乃是他心之冀望,戏谑是他想借此看看吴用如何反应。
吴用本在喝茶,听得一言,自茶盏间幽幽望过来,并未答话。
“我并非关心此事,我只关心他还会不会来。缺了他的寂寞园,倒是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啊。因此我不希望这种宁静,在我未作准备的时候,一朝被人打破,就如他当初误打误撞进入此地一般。对你,我自知所拥有的从来不多,唯这宁静,已是全部。”公孙胜的语气,亦执着,亦淡然。
“一清,我不愿他再来,也不愿你来。无奈……不想亏欠,却已亏欠。”
吴用把脸埋在茶盏里,明明公孙胜是被亏欠的,他却很想抚上吴用的肩膀安慰一下面前这个人。然而公孙胜理智尚存,他知道他已无法逃离,就不能放任自己离得更近,不然到最后,只会害人害己。因此公孙胜伸出去的手,终还是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加亮,你有亏欠这种情感吗?”公孙胜收起唇边的浅笑,面色严肃到不像往日那个悠然道长,反倒有些像时常会一脸凝重的黑面星主。
“没有。”面对公孙胜,吴用可以放心坦诚。
“那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呢?”公孙胜似问,更似一声叹息。
“我应该有,我也曾有,只不过我失落太久了,不,是我亲手舍弃了……一清,我已不知道亏欠是什么滋味。”这话听到公孙胜耳中,只觉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然而吴用无论脸上还是话中,却看不出半点愁绪,因为……
“加亮,你失去冷静了。”公孙胜不想得出这个结论,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吴用想反驳,可是他无法对公孙胜说谎,“一清,你可知有些变数,已超出了我的预估。”
正如吴用所料,宋江到底还是回到了天机寂寞园。所谓不想再在这里看到宋江,不过是公孙胜嘴上说说罢了,吴用更是无谓悲喜,仿佛宋江并不曾一走数日。
“星主,你走神了。”吴用忍不住出言提醒,这是这盘棋宋江第十七次举棋失神了。
“数日不见,星主的棋艺已经退步到与加亮对弈要如此思前想后了吗?”公孙胜兀自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既然赶不走人,索性在嘴上讨些便宜也好。
“抱歉,某失礼了,”宋江终是没有落子,而是把他手中的黑棋放回棋盒之中,“某只在想一个人……”
“星主,下棋可要专心……”公孙胜话音未落,却被吴用抬手打断。公孙胜倒是没有想到,向来外事不萦于心的吴用,虽未主动问及此事,但他这一举动,已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了。
“星主不妨说来。”吴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也是某这数日不告而别的原因。”宋江微微一叹,“下界有一女仙,尚且是地仙一流,名唤三娘。她与另一位地仙王英生出私情,暗通款曲,此事为人窥破,告之天帝。天帝大怒,誓要严惩不贷。前日里,某率天兵天将前去捉拿他两人,那王英与三娘还算有自知之明,并未负隅顽抗,只是一味潜逃。王英法力高三娘何止一筹,原本他若抛下三娘,是断断不会被抓住的,可叹他自始至终,不曾松开紧握三娘的手,最终双双落网。我见他二人情深意重,于心不忍,当下举棋不定。”对于此事,宋江已苦恼数日,情之一字,当王英与三娘生死相随的决绝面容出现在宋江眼前时,即便铁面无私如他,也难免动容。这份恻隐,他无处诉说,然而今日面对吴用,他终于难以按捺。
“动凡心生私情可是大罪,那三娘与王英如今安在?”公孙胜出声询问,方才宋江并未注意到,在他提及三娘此名时,公孙胜双目瞬开三分,且有光芒一闪而逝。
“他二人如今正在天牢待斩,我若再拿不定主意,只怕三日后,他们难逃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下场。加亮你这是……”宋江说话时,吴用正手执冰玉壶往茶盏中注水,茶盏中七分满时,吴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茶水溢出茶杯。宋江从未见过吴用失神,他未料从来淡定的吴用,也会一时失神。
“星主,在下失礼了。在下今日偶感不适,还请星主见谅,改日再访吧。”吴用起身施礼,毫不掩饰送客之意。
宋江明显看出吴用的异常,吴用在他与公孙胜面前,从不自称“在下”。对此,他想问清缘由,但也知今日不是时候,只得作罢,容吴用一人独处。
“星主少等,加亮既然不适,贫道也不便再叨扰,且容贫道与星主同去。”
宋江今日第二次感到诧异,吴用反常,怎么公孙胜也反常了?往日公孙胜极少愿意与他同去……宋江满心疑问,但他深知此间气氛不对,不能当着吴用的面提出,只能隐忍到园外,因此宋江与公孙胜一路并肩直到出寂寞园,期间一句交流也没有。
“一清你……”不待宋江发问,公孙胜撇下一句话便飘然而去。
“星主,容贫道不敬,星主是真不知还是装不晓,那地仙三娘,是加亮的同胞亲妹啊!”
“什么?!这……怎会!”
宋江欲刨根问底,叵耐那厢公孙胜身影已远去无踪,宋江怔怔伫立原地,久久回不神。“同胞亲妹”四个字在宋江脑海中回响,宋江一个冲动转身欲回寂寞园找吴用问个清楚,然而方才吴用失神的情形骤然浮现在宋江眼前,令他不由的三思,吴用骤然知晓此等噩耗,必然心绪波动,一时难以平复,此时追问,岂不加深他烦恼。宋江暗忖,三娘既是吴用之妹,那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然而如何救?宋江未尝不想救下这对有情人,为此他已苦思冥想数日,仍然没有一计良策。不过她兄长既然是吴用,吴用玲珑心窍,宋江打定主意,明日待他冷静下来,再去问他讨个万全之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宋江的义妹扈三娘被我安排成吴用的亲妹妹,我这个脑洞也是醉了
☆、天魁重言责薄情,天机失算埋祸根
次日清晨,宋江起了个大早,只缘卯时未到,他便被一场噩梦惊醒。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飞升成仙后,每日无忧无虑,宋江已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这次梦中,宋江又回到了白日里的天机寂寞园,他对面所坐吴用正缓缓往茶盏中注水,水满溢出来,竟变成了血,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殷红……宋江惊醒,挣扎着坐了起来,再也无法入睡。宋江抬手抹去额角冷汗,只当这是白天忧思过度,因此噩梦缠绵,却不想此乃大凶之兆,天劫将至,牵连数人。
天色未亮时,宋江已站在天机寂寞园外,一脸焦虑,来回踱步。因为那个梦,宋江心中着实惦记吴用,唯恐他出什么事。但宋江又不敢贸然闯入,他怕时辰尚早,扰了加亮清梦。好容易等到辰时,宋江才定心步入寂寞园。寂寞园里一片曦光笼罩,朦朦胧胧颇有些不真切感,宋江远远望见吴用一身正装坐在弼襄亭中,唯恐惊扰他休息的忐忑心石也放了下来。然而宋江有所不知,吴用自昨日他与公孙胜一道离开后,便一直枯坐此处,已坐了整整一昼夜……
“星主今日来得早了。”吴用不复昨日那失神的神情,眼前的吴用,仿佛初见的吴用,不问世事,遗世独立。
“加亮,三娘和王英……”宋江本不知如何开口,他听吴用语气与往日一般无二,只当他心绪已然平复,便直切主题,却不想被吴用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