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非礼数要求绝不会把我带进荣家,绝不会让我感受到半分寄人篱下,绝不会让别人当着我的面践踏他的尊严。那么就让我当个没心没肺的二货弟弟吧,大哥,我什么都看得到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在乎,除了你。
“若非荣家,妈妈和你恐怕早已客死他乡。大哥你放心,这荣家老太太就是铁扇公主我也得把她哄乐了!”话一出口我才觉得自己对这个惊人的秘密反应得太过平淡了。大哥果然没有笑,盯了我半晌说了一句“难为你了”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不再打扰他,也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地被阿英摇醒,原来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要到荣公馆了。大哥已经换好了一身紫色的西装,杏儿正在给他打领结。这荣家到底是多大阵势,进家门都这么折腾。我从小独立,从没这样被人伺候漱口擦脸,十分不习惯。待到阿英要帮我换衣服的时候,我不由得往后躲了躲,引得阿英和杏儿相视一笑。好在大哥发话了:我来吧,你们不用管了。
帘子拉起来了,大哥立刻就变了嘴脸,低声笑道:原来我们阿次害怕小姑娘。我狠狠地瞪过去,却见他笑得春风得意。领结十分别扭,无论如何也打不出杏儿系的形状。大哥伸手过来三两下就打好了,比杏儿打得还要饱满圆润。
“杏儿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大哥被我问得一愣,失笑道:“荣家又不是大观园,再说你哥是那么随便的人么?而且你紧张什么?”连珠炮似的问话我一个也答不上来,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讲话了。
荣公馆的大门十分低调,进了大门车又开了十多分钟,绕过一座小山才终于看到了一幢古堡一样的建筑。绕过巨型草坪,车子缓缓停在古堡脚下。三米多高的雕花木门立刻打开了,一位管家模样老人带着刚刚机场见过的那三个保镖迎了出来。杏儿也收敛了活泼跳脱,迅速下车,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后排座的门。我和大哥就像新娘下轿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稳步下车。
“阿初少爷,阿次少爷。”那位老人不卑不亢地和我们打招呼。
“母亲可好?大哥、姐姐可好?”
“承蒙阿初少爷惦记,他们都好,都很惦记您。”
这样无营养的客套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干脆就保持沉默。不过真应该带阿四来看看英国的管家,省得他一天到晚那么多问题。
在小客厅等了十多分钟,终于得了荣老太太的允许,去客厅见她。 饶是大哥,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跟着管家走了。荣公馆的客厅怕是比整个杨家还大,就摆了孤零零的几座雕塑和一些奢华的欧式家具。荣老太太坐在主座,又干又瘦气场却强大,坐在侧位的荣升都收敛心神,坐得笔直。荣华更是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大哥特意带过来的灵芝礼盒。
“母亲,”大哥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说“阿初离家半年,一直在国内惦记着母亲、大哥和姐姐,今天回来探望带了些补品孝敬母亲,不成敬意。”
荣老太太瞥了大哥一眼,开口道:“自家人不必客气。听升儿说你前段时间身体不好,现在好了么?”
“让母亲和大哥、姐姐惦记了,现在已经好了。”
“升儿从中国回来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天天都盼着你回来,你也是,竟拖了这么久……”
“母亲,”荣升小声打断了荣母“阿初旅途疲惫,日后有的是时间唠家常……”
“大哥,我这次带阿次过来主要是处理公司的事情,我们探望过母亲可能就要回伦敦了……”
“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家里住着,那小公司没你也倒不了。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商量回国!”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是了,杨氏本来就该我来操心……
荣老太太瞥了荣升一眼,荣升立刻就不再说话了。倒是荣华站了起来,把我和大哥拉到沙发边上:“站着干嘛,赶紧坐下。杏儿,沏茶!”
荣母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大哥坐过去。大哥僵硬笔直地坐下,荣母拍拍他紧抓着裤子的手:“阿初,这里是你的家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在这里向来来去自由。”
“母亲,阿初年轻的时候任性经常惹母亲生气,只是当时搬家是求学工作需要,回国也是因为内弟病危。阿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一定会和大哥一起给母亲养老送终。”
大哥一番话说得十分真诚,荣母终于松了口:“算你还有良心,我想喝你做的奶油蘑菇汤都想了半年了,我这个岁数还能喝上几顿?”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轻松起来。看来真是老糊涂了,一锅汤能闹得一家人不安。只听荣升笑道:“您这就是打儿子的脸了。”
“是呀,”荣华接口到“妈妈一定能长命百岁!”
大哥也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脱掉西装外套来就往外走,我立刻站了起来要去帮忙,却被大哥一个极其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此时我已站了起来,只好假意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荣母摆弄着几件婴儿的衣服,荣升说着话。
“筱蝶也去了这么些年了,你也该安定下来了,我这么大年纪也不知能不能见到荣家的孙子。这根正苗红的没结半个果子,嫁接的倒是开枝散叶,一下子就是个双胞胎儿子!好好的一个姑娘,升儿你怎么就给错过了?!”
“母亲,是儿子不肖……”
见我来了,再没人说话,荣母继续摆弄婴儿服,荣升拿起报纸来看。“我去厨房看看”荣华起身往外走,路过我的时候背对着他大哥母亲做了一个“放心”的口型给我,还朝吐了吐舌头,脱线的劲头和大哥如出一辙。
大哥的奶油蘑菇汤做得甜而不腻,浓郁却不粘稠,得到了一桌子人的赞美。可我心里堵得厉害,一口都吃不下去。
第48章 番外…生长痛10
10。原来幸福这么简单(二)
来到英国的当晚,我和大哥住在了荣公馆。大哥的房间宽敞、温馨,桌子上还摆着鲜花。据杏儿说,荣升回国以后就交代下来,要每天打扫大哥的房间,他回来随时就能住下。客房的情况就要惨很多,只有酒店的标配。大哥很早就打发了杏儿和阿英去睡觉,偷偷地把我拉进了他的房间。
“阿次,不舒服么?怎么晚上吃得那么少?”我和他并排躺在King size的大床上,他侧躺着捏了捏我的脸。我心里莫名地烦躁,拨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没有。”
“我们明天就回伦敦,到时候我给你做好吃的!中餐西餐任你挑。”
不说还好,一提做饭我心里的火气就“腾腾”地往上冒:“就你厉害是吧?!坐了那么久飞机和车,她要喝汤你就给她做,她要天上的星星,你是不是也爬天上去给她摘一颗顺眼的下来?!”
“阿次,她是长辈。对了,你多久没复习过弟子规了?”
“别又拐到我身上!”我一翻身坐了起来“荣家那么多喘气的,没一个真心疼你的!我要去帮忙你还瞪我!瞪什么瞪?!你拿我当什么?等着你伺候的大少爷么?!”我说着不由得喘着粗气。
他见我发火却笑得开心,翻身下床,倒了一杯热水给我。“原来我们阿次心疼了,好,大哥给你陪不是。杨先生请用茶,我保证以后只给阿次一个人做饭、只给阿次一个人摘星星。”
他动作夸张,明明说是陪不是,却是一副意得志满的样子,信誓旦旦地举着右手望着天花板发誓。我接过水,忍住笑靠在床头静静地等他的下文。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杯子盘腿坐在床上。
“荣母在妈妈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她,之后发生了种种情况,荣母虽然刻薄,却从来没有把妈妈和我赶出荣家。妈妈去世以后,她待我比之前亲厚了一些,有大哥和荣华的就有我的。再说,大哥对我恩重如山,就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也要对她恭敬孝顺。”
提及往事他神情严肃,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却不敢追问,生怕碰破了他已经结痂的伤疤。赶紧切换到下一话题“大哥,以后你别再甩开我一个人吃苦受累了。我心里不好受……”
他闻言一顿,然后把手掌轻轻地覆盖在我手上,掌心带着杯子的温热。“阿次,”他顿了顿“阿次,我也看不得你受委屈。我不想你进荣家的厨房,因为杨家有一个人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就够了。”他弯曲四指,抓住了我的手。“你是我同卵双生的弟弟,我们分享过生命最初始的营养,如果我们也分享着两个命运,我倒希望我能替你吃苦受累,你能替我享乐快活。只是从没想过,你也有这样的想法。”
他说不下去了,握着我的手却紧了又紧。我没有想过自己一句心里话,招出了他这么长篇大论的心里话。吃苦受累有什么好争的?看来我真是个二货弟弟,他真是个二货大哥。我挣开他的手,把手从他臂弯里穿过去,头枕在他肩膀上,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原来阿次让大哥如此失望,大哥都不肯分一点责任给我!”
他轻笑一声,带得身体微微一颤,肩膀不由得拱了我脸颊一下。“玩鹰的让鹰叼了眼,阿次,你厉害!以后我再想尽点当哥哥的职责反倒成了不信任你了!”
“那当然!”不爽的心事烟消云散,我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水杯被他抢走,灯也关上了。
“睡觉了!喂,你往外躺一点,我可不想再去冲凉水澡。”
“杏儿能舍得?”
“臭小子!”你要是再往下说……我就立刻办了你。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就醒了。大哥醒得更早,正靠在床头用手机回邮件。“还早,再睡一会儿。”他目光还盯在手机上。
想到今天要去探望妈妈还要回伦敦,我就毫无睡意,翻身爬了起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起床要慢慢来!先活动手腕脚腕,然后是胳膊和腿,让身体慢慢适应。你这么个起法迟早低血压!”
我知道他怕我起得太急会头晕,若是平时我就认个错完事,并不往心里去。可想到他昨晚那副样子,认命地知错就改。我躺回床上,开始活动手腕脚腕,重新起床。
“服了你了!”他笑得一脸无奈,戳了我胳膊一下“明天早上可想着点!”
匆匆吃过早饭,我和大哥就开车前往妈妈的墓地。他的车是一辆雪弗莱,旧得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我工作以后自己买的,”他一脸自豪地说着,点着了发动机,缓缓把车驶出了荣家的车库。“车买回来以后,大哥里里外外检修一番,装了最贵的安全气囊和防抱死系统,整个算下来比我这辆车都贵。可他看到我能自立却很高兴。”
我的那辆沃尔沃是二十五岁生日时爸爸送给我的,如今想来真是惭愧。我习惯性地拉上安全带,却发现这车连安全带都是定制的,嫩粉的安全带配上Hello Kitty的夹扣,无不昭示着这个座位上经常坐着一位粉嫩可爱的女生。
大哥瞥了一眼安全带,什么都没有说,开往墓地的半个小时,他也没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不敢打扰。想到昨晚荣母说的“开枝散叶”,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事。那“嫁接的”显然是说大哥,可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他的太太怀了双胞胎?他似乎也从没提过他的太太,而且她为什么没和他一起回国?不过现在似乎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要去给二十多年未见面的母亲扫墓了。
母亲的墓地坐落在剑桥镇郊外最大的一处公墓里。按照荣升的说法,荣老爷没有娶母亲,她死后也只能委身异国他乡的公墓。
“妈妈去世时,荣老爷做主给她买了一大块地,普通的本地人都买不起这么大,妈妈若在天有灵,应该也不会委屈”大哥拉好手刹,停了车“一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想给妈妈买一束花。”我也下了车,关上了车门。
“不用,你种两株花给她。”大哥打开后备箱,轻车熟路地拿出了一个塑料桶,递给了我。里面是一把小铲子,还有一小袋种子一样的东西。
“她生前最爱郁金香,我每次来看她的时候就种两株。终于等来这一天了,这次你来替我种。”他说着就带着我快步往里走。我来不及多想,小跑着跟上他。转过一座小山,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是一片郁金香的海洋。各种颜色的花朵混杂在一起,犹如一幅印象派的油画。那些鲜艳的颜色被晨露映衬得更加娇嫩欲滴,在晨风中微微摆动,令人心醉的鲜艳和动感与这片土地下面的死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成片的郁金香,让我不忍直视。在分别的二十多年,原来他从不曾忘记亚欧大陆另一侧的我。面对冰冷而严苛的荣家,他到底有多少次躲到这里来默默地回忆母亲,默默地替他自己和我种下两株郁金香?种花的时候他想到父亲和我,又是怎样的心痛?
“妈妈,我带着阿次来看您了,他很好。”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