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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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破军-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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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间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六千年前,星尊帝就不该驱逐你们、灭了海国;百年前,你们同样不该将空桑亡国灭种;现在,你们三个更不该拔剑相向……一切不该是这样。”
  “那是没办法的事。”沧流帝国少将低下头去,轻轻重复了一遍,“不是他们杀我们,就是我们灭了他们——只有一个云荒,但是各族都想拥有这片土地。只能有一个王,其他族只能是奴隶。我们冰族被星尊帝驱逐出去,在海外漂流几千年,拥有这片土地是多少年的梦……我们没有错。”
  “我不知道是谁的错。”那样长的谈话,让慕湮恢复中的精神显得疲弱,她苦笑摇头,用手撑住了额头,“我只觉得这个世间不该是这样子……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而且,我不知道自己想法是对是错?很久以来,我好像都不能肯定是非黑白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死后,我想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想通,干脆就不想了……焕儿,你的师傅其实是个很没主意的人啊。”
  云焕忽然忍不住微微一笑:“嗯,弟子很早就发觉了。”
  “真是老实不客气。”慕湮笑叱,眼里的迷惘却层层涌起,“因为师傅知道自己是个没主见的人,所以除了剑技、不敢教你什么,总觉得你将来会遇到能引导你的人——想不到,呵,你居然遇到了巫彭……”
  “元帅同样很提携我。”说到那个名字,微笑的眼睛忽然凝聚,变成铁灰色,一字一句都是经过思考后说出的,不似先前随意,“他是所有军人的榜样。”
  “真是榜样啊……学的十足十。看你那时候抓起鲛人就挡的举动,都和当年的他一摸一样。”空桑女剑圣忽然冷笑,终于忍住,不再说下去,“去做饭吧,你一定饿了。”
  云焕站起身,刚回头的时候忽然一怔:不知道什么时候湘已经到了拱门外面。鲛人动作一向轻捷,而自己方才和师傅说得投机,居然没有察觉这个傀儡已经醒了。
  “主人。”湘身上的伤也还在渗着血,却跪了下来。
  “去做饭。”云焕只是吩咐了一句,刚想走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了下来,叫住自己的傀儡,把一个东西扔给她,“把这个抹上,别让肌肤干裂了。”
  “是。”湘的眼睛是木然的,接过那个填满油膏的贝壳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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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湮看着,眼睛里却有了一丝笑意,等那个鲛人走开了,微笑对弟子说:“看来你的确是很爱惜她呀。”
  “答应了飞廉那家伙。”云焕却没有在师傅面前粉饰自己的意思,无可奈何摊开手,“湘是他的鲛人傀儡,调借给我而已。偏生他把鲛人看作宝贝一样——有什么办法?不然回去他要找我算帐。和他打一架不划算。”
  “飞廉?”慕湮微微点头,笑,“你的朋友?”
  帝国少将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仿佛不知如何回答,片刻,才淡淡道:“不是。不过是讲武堂里的同窗罢了,一起出科的。最后的比试里我差点输给他。”
  “谁能胜过我的焕儿?”慕湮也不问,只是点头,笑,“不过难得你还顾忌一个人啊,以为你们交情不错。”
  “怎么可能。”云焕嘴角浮起复杂的笑意,“他是国务大臣巫朗家族的人。”
  “嗯?”慕湮微微诧异。
  “而我是巫彭元帅一手提拔上来的。”云焕摇了摇头,冷硬的眉目间有一丝失落,“我们不是同盟者,不相互残杀就不错了,注定没办法成为朋友。”
  “……”对于帝都伽蓝里种种派系斗争,空桑女剑圣显然是一无所知,然而看得出弟子在说到这些时候、眉间就有阴郁的神色,慕湮也不多问,只是转开了话题,微微笑着:“焕儿,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成家了没?”
  明显愣了一下,云焕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去年刚订了婚事。”
  

三、师徒(9)
“哦?是什么样的女孩?”毕竟是女子,说到这样的事情慕湮眼里涌动着光芒,欢喜地笑了起来,“性情如何?会武功么?——长得美么?”
  “一般吧。”云焕侧头、很是回忆了一下,才淡淡道,“倒是个挺聪明的人——可惜是庶出。巫彭大人替我提的亲,她是巫即家族二房里三夫人的第二个女儿,其母本来是巫姑家族的长房么女,也是庶出。”
  “嗯?”慕湮知道弟子的性格:随口说一般,那便是很不错的了——然而却不知道云焕这样介绍未婚妻的父母家世究竟为了说明什么,随口反问,“庶出又如何?”
  云焕愣了一下,才想起师傅多年独居古墓、远离人世,当然更不知道帝都如今的政治格局和百年来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不由微微苦笑,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在智者带领下重新回到云荒、夺得天下,建立沧流帝国至今已将近百年。而帝都的政治格局、在帝国建立初就没有再变过。
  智者成为垂帘后定夺大事的最高决策者,然而极少直接干预帝国军政。所以在国务上,以“十巫”为首的十大家族把持了上下,而且权力被代代传承下去,成为门阀世家、垄断了所有上层权力。世袭制成为培植私家势力的重要工具,从而造成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也让其余外族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权力核心。
  在那铁一般秩序的帝都里,高高的皇城阴影中,一切按照门第和血统被划分开来:评定乡品,铨选官吏,区别士庶,选择婚姻均以此为依据。高贵的家族不与门户不相当的人交谈、共坐、来往,更不用说作为势力联盟象征的通婚。十大家族百年繁衍至今、每族人数庞杂。为了证明血统高贵,谱牒之学变得异常发达。正出庶出,更是看得比命还重。
  云家本来没有任何机会从这样一个铁般的秩序中冒头——如果不是先前巫真家族的圣女莫名触犯了智者大人,居然遭到灭族的惩罚;如果不是云家长女云烛成为新的圣女、并得到了智者大人出乎意料的宠幸,将“巫真”的称号封给这个原本属于冰族里面最下等的人家——云家说不定还被流放在属国、连帝都外城都不许进入。
  虽然因为幸运、在短短几年内崛起于朝野,然而根基未深、血统不纯的云家即使有了“巫真”的称号,依然受到其余九个家族的排挤和孤立。如果不是巫彭元帅在朝廷内外看顾他们,为他们打点关系、介绍人脉,他是不可能和巫即家族里的女子结亲的。
  而巫彭元帅——那个和国务大臣巫朗多年来明争暗斗的元帅大人,这样殷勤扶持云家姐弟,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云烛是他引入帝都并推荐给智者大人,自然成为他朝堂上的大臂助;而云焕,以不败的骄人战绩从讲武堂出科的年轻人,在军中成为他对抗巫朗家族中飞廉的王牌,免得征天军团年轻军官阶层倒向飞廉一方。
  这样错综复杂的事情,如何能对师傅说清楚?
  然而令云焕惊讶的是、虽然只是寥寥提了一下,看似不曾接触过政治权谋的师傅居然并没有流露出懵懂的表情,回答的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令他再次诧异——今年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并不知道,早在他没有降生到这个云荒之前、空桑梦华王朝末期,师傅曾多么接近过当时政治急流的核心。而她所爱的那个人、又是怎样一个复杂的政客。
  虽然不曾直接卷入政局、然而自从那个人死后,隐居的女剑圣曾用了长久的时间去思索那个人和他的世界。虽然这么多年以后、依旧不曾明白黑白的真正定义,虽然依旧迷惘,但她已不是个对政治一无所知的世外隐者。
  “这###年,看来真难为你了。”听着弟子看似随便地说一些帝都目前的大致格局,慕湮忽然间长长叹息了一声,抬手轻抚弟子的头发,“焕儿,你这是日夜与虎狼为伴啊。”
  云焕肩膀一震,诧异地看向师傅,忽然间心口涌起说不出的刺痛和喜悦——这一些,他本来从未期望师傅能懂,然而她竟然懂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欣慰。
  “真像啊……”慕湮的手停在云焕宽而平的双肩上,看着戎装弟子眉目间冷定筹划的神色,忽然间眼神有些恍惚,喃喃,“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和语冰简直一摸一样——焕儿,你一定要小心……伽蓝城里、也只有城门口那对石狮子干净罢了,什么样的人进去了最后都会变得面目全非——不要做语冰那样的人。”
  “师傅?”那个名字让云焕微微一惊,抬起头看着师傅。
  听过的……虽然师傅极少提起以前,然而过去那些年里、每到一月三十日那一天,都会停止授课、默默对着东方伽蓝城的方向凝望,神思恍惚。捧剑默立在身后的少年不敢出声打扰,用目光静静追随着轮椅上的师傅,偶尔会听到那个名字被低声吐出:“夏语冰”。
  

三、师徒(10)
夏语冰。默默记住的少年,曾暗自去追查过这个名字。
  虽然沧流建国后、对于前朝的事情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消除法,然而晋升少将后、能出入帝都皇家藏书阁,他终于在大堆无人翻越的空桑史记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那是在空桑最后糜烂颓废的王朝里、唯一闪耀夺目的名字。一代名臣,御使台御使夏语冰,一生清廉刚正,两袖清风、深得天下百姓爱戴。倾尽一生之力扳倒了巨蠹曹训行太师,最后却被太师派刺客暗杀。
  夏语冰死于承光帝龙朔十二年一月三十日,年仅二十六岁。此后青王控制了朝政。庞大的果子继续从里而外地腐烂下去,无可阻拦。
  三年后,延佑三年,一直流浪在海上的冰族在智者的带领下、再度踏上了云荒。
  十三年后,帝都伽蓝被冰族攻破,空桑六王自刎于九嶷,无色城开、十万空桑遗民消失于地面。云荒在被空桑统治六千年后,终于更换了所有者。
  那个曾试图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重振朝纲的年轻御使一生之力最终落空。然而他也是幸运的,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国家的覆亡。
  那便是师傅人生里曾经遇到过的人么?然而夏语冰的妻子是青王魏的小女儿、最后一任青王辰的侄女。他的遗腹子塬被青王辰收养,伽蓝城破之时、作为六王自刎在九嶷山。……那个人的一生中,不曾留下任何关于一个叫“慕湮”女子的记载。
  阖上那卷满是灰尘的《六合书》,戎装的少将坐在满架的古藉之间,默默抬首沉吟。
  他无法追溯出师傅昔年的事情……虽然他曾那样深切地想知道她一生经历过的所有,然而百年的时空毕竟将许多事情阻隔。在那个女子叱咤于江湖之间、出剑惊动天下的时候,他还未曾降临到这个世间,冰族还在海上居无定所地颠沛流离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如果不是剑圣门下秘传的“灭”,如果师傅不是这样在古墓中避世沉睡,将时空凝定——按照世间的枯荣流转,面前温柔淡定的师傅早已是作古多年,又如何能遇上大漠里的少年,他又如何能成为帝国的少将……
  只是一个不经意提起的名字,却让他的思绪飘出了很远。等回过神的时候,耳边听到的是这样半句话:“权势、力量、土地、国政……你们血管里本身就流着那样的东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初衷,到最后总会卷进去。你们都坚信自己做的都是对的,都觉得有能力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不惜和狼虎为伴,最后不管什么样的手段都用上了——”
  那样的话,让少将涣散的思维一震,重新凝聚起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师傅的——那样的话,他本来没想到会从师傅这样看似不问政局的女子口中吐出。
  “然而到了最后,你们实际成为的那个人、和你们想成为的那个人之间,总是大不相同。”慕湮的手按在弟子肩上,凝视着他,目光却仿佛看到了别的地方,神思恍惚之间、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个人——然而这样的话听到耳中,心中却是忍不住悚然。
  “师傅。”云焕勉强开口,想将话题从这方面带开——那并不是他想和师傅说下去的。
  “焕儿。”空桑的女剑圣恍然一惊,明白过来,苦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却被军人肩上的银鹰硌痛了手,她低下头来凝视着最小的弟子,眼里是担忧的光,“小心那些家伙啊——那些人用得着你的时候便百般对你好,如果有朝一日用不着你了、转身就会把你扔去喂那些豺狼!”
  “没关系,弟子能应付。”他抿了一下薄唇,在转瞬间将心里涌起的情绪压了下去,暗自回归于主题,“虽然现下遇到了一些难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气悄无声息地吸入他的胸腔——终于顺利地不动声色抛出这句话了。其实,说到底、他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不就为了这句话?
  “出了什么事?”果然,慕湮一听就关切地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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