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走走停停,小晴指着身侧的树一棵一棵地介绍:“这是棵桃树,去年结过果,我和真琪姐姐一同来摘,偷偷爬上树,结果被绒毛弄得痒得不行,洗了个澡还直挠呢……啊,那棵枣树,结的果子最甜了,今年秋天你一定可以吃到……梨花可香了,我一闻就会醉……对了,听说有一种酒就叫梨花酒,那才叫好喝呢!好多人都说没想到入口这么甜的酒,后劲居然那么足,可惜我没有尝过……”
跟在两人身后的绯衣女子脸色突然白了白,随即镇定了下来,低声说道:“那酒产在江南的乌镇吧?”
“咦,姐姐你也知道吗?你喝过吗?味道怎样?”小晴停下蹦跳的脚步,回头看着她。
绯衣女子刹那间有些恍惚失神,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过了很久才道:“还是先回去吧,小姐可能等急了。这些故事,以后再慢慢讲吧。”
“哎呀,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得赶快走了……”小晴劈手夺下绯衣女子手上的篮子,飞也似地拉着任迎跑走了。
绯衣女子微抬着手臂,看着被篮子刮过的红痕,怔怔失神。
江南……乌镇……梨花酒……
但愿不要有以后才好。
二
林府后院,百花丛生,芳草嫩绿,其中更有两棵青松,枝丫合抱,罩住了其下的一座凉亭,浓浓郁郁,似有说不尽的滋味。
凉亭中的石桌上满满地摆了十几道小菜,在酷暑中散发出清凉诱人的气息。一个白衣少女坐在一张石椅上,手执玉杯,停在唇边,却久久不曾喝过一口。那只纤纤素手白得与玉杯几乎无二,在玫瑰色的嘴唇的映衬下令人无可逼视。
她身后站着两名婢女,一个紫衫,一个蓝衫,相貌一模一样,清雅秀丽,一看就知是孪生姐妹。其中一个犹犹豫豫地上前,开口问道:“小姐……都午后了,玉山还不见有人来,可能今天到不了了,您还是别等了吧。”她目光又转到少女手中的玉杯上:“酒都凉了,喝了伤身,让婢子收拾收拾,您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就见那白衣少女猛一仰头,顷刻之间,一杯酒就下了肚。酒是极烈的烧刀子,那少女忍不住捂住胸口猛烈地咳了起来。她身后的两名婢女急忙上前,一个夺下她手中的杯子,另一个轻拍她后背。那少女咳了一阵,摊开手,只见手心中先前握着的帕子已殷红点点,像梅花绽放在雪中一般。蓝衫婢女惊呼一声“小姐”便要转身回房拿药。
“不必了。”白衣少女慢慢地站起,脸色冷凝,眸底如结了一层霜一般:“传话回去,若今天不到,以后别来见我。”
“是。”两名婢女恭敬地躬身,低头答应。白衣少女伸袖在桌上轻轻一拂,酒壶倾倒,烧刀子浓烈的酒气顿时溢满亭中,呛得两名婢女忍不住轻咳。
“好好收拾了,小心别割破手指。”白衣少女的身影越去越远,终于隐没在百花丛中,只剩清冷的语声在空气中淡淡回响。
一阵风吹动了纱帘,随即又翻卷着落下。桌上的纸被掀起一角,上面的白纸黑字若隐若现。
走廊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微微有些凌乱。纱帘被“哗”地一声拉开,白衣少女轻轻走入房中,手扶檀木桌沿,望着那张纸发呆。室内摆设简单,仅设一桌一椅一床,床上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锦被,桌上摆着四个蓝瓷茶杯,还有一个紫砂茶壶。椅子是雕花软椅,绣着双龙戏珠的图案,华丽而繁复。房间一尘不染,显是有人精心照料。
白衣少女刚欲坐下,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白衣少女凭桌而立,没过多久,小晴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把掀开帘子:“小姐,银芽在这儿呢。”
白衣少女望着她跑得通红的脸颊,抬手拭去她额角的细密汗珠:“看你累得,去歇歇吧。”
“是。”小晴看着白衣少女:“小姐,您的脸色好苍白,手也这么凉。别太操劳了,府中的事,可以交给下人的啊。”
“好,我知道了,谢谢关心。”白衣少女微笑,接过装着银芽的雕花篮子,放在桌上,不再言语,而是拿起镇在桌子另一头的纸细细看了起来。
小晴望着她的背影,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慢慢走回前厅,叫任迎:“先走吧。”
“诶?”任迎不解:不是说要见小姐吗?
“你不饿吗?”小晴狠狠一眨眼:“我可快饿扁了呢……”
一提到肚子,任迎顿时什么话也不说了,任由小晴将他拉出前厅。在临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厅外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
雪原阁。
这一天的下午就这么匆匆过去了。从午膳后,任迎就跟着小晴到出走,看她搬过一盆衣物在后院的湖边浆洗着,他百无聊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水面。湖水清凉,顿时洗去了夏日的酷热,偶尔有悠然游过的鱼儿,却怎么也抓不住。
当小晴叫他起身往回走时,太阳已经沉沉斜入地平线。又一顿晚饭以后,天上已是繁星点点。任迎不知该去哪里,仍是跟着小晴来回乱跑,似乎已经粘在了她身上,形影不离。
“你还跟着我吗?我要回房间了呢。”小晴抿嘴一笑,颊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任迎抬头看月亮,模模糊糊只觉得那轮光晕在眼中越放越大,直到充斥了整个视野。他才低头,转转酸痛的脖颈,可是转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住了,因为小晴已经消失了,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他环顾四周,只有西边有间小屋,没有点灯,似乎无人居住。由于初来乍到,任迎只好推门走入,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对着朦胧的月色发呆,直到夜深人静时才吹熄了蜡烛爬上那张硬床睡了。
三更时分,任迎突然醒了,翻了许久却再也睡不着,于是索性起身下床出了门,在府中乱走。因为夜深,竟一个人也没碰见。
林家府的后院甚是宽阔,因此虽然住了几百个下人,仍是绰绰有余,院内花团锦簇,清新雅静,远远看去,就像画中景一般。
任迎走得有些累了,刚准备打道回府,就听见身侧一间房内传出一声女子幽幽的叹息,似是愁上心头。他侧头望去,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任迎一闭眼,想走上前去看看,只听一声娇叱:“什么人?!”声未落,一件物事已迎面打来,冷飕飕带着劲风,刺破了寂静。任迎急避,“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直疼得他龇牙咧嘴。
“咦?我的药盒?”
一只手从地上捡起一件物品,来回翻看,刚刚那个声音复又响起:“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什么是我啊?”任迎疑惑不解地抬头;然后彻底愣住:“姐姐,是你?”
手中拿着那只精致小银盒的,正是那天街头赠药给他的黄衫少女。这时星辉满天,映得她身上的鹅黄色衣衫朦朦胧胧,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也不知是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香气。
“药你吃了多少?伤好了吗?”黄衫少女一迭声地问,又打开药盒察看:“我是昨天给了你,那到今天,你应该吃了九颗了……嗯?你没吃那么多啊?那你的伤怎么好?”
“这个,每次要吃三颗吗?我只是在饿的时候才吃一丸呢。”任迎在她的注视下,连耳根子都红了。
“药怎么可以当饭吃呢?真是的。”黄衫少女伸手挑了两颗淡绿色药丸,送到任迎眼前,“现在服下去。”
在关于药的问题结束了以后,两人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任迎拼命睁大眼睛瞪着天空中快要褪去光辉的月亮和仍眨着眼睛的星星,一动不动。
身边传来“嗤”的一声笑。
“你多大啦?”黄衫少女笑吟吟地问,边用手无聊地绞着身边的一小束花,边也抬头望向苍穹。
任迎有些愤怒了:“十六。”
想笑我幼稚吗?
“哦。那你不该叫我姐姐。”
“嗯?”
“你比我大,我十五。”黄衫少女顺手从地上拔起刚刚被她掷出窗外的物事:“这就是三个月前我及笄时,姐姐送给我的礼物。”
任迎回头,见少女手中夹着一支镶着夜明珠的发钗,下垂一条淡紫流苏,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你会留在府中吗?”黄衫少女眨眨眼,把发钗重新插回头上。“我姓林,叫林尚雨,是府中的二小姐。”
“你有姐姐吗?她叫什么?”
“我姐姐叫林梦清,怎么了?”
“没事,很好听的名字。”任迎低垂眼帘,遮住了心思。
“那你留在府中吧,等养好了伤,再决定去哪里。”黄衫少女起身,向远处一排房屋走去,背影一闪,消失在拐角处。
任迎坐在原地,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地面,直到第一缕阳光在远处照亮大地,他才抬起疲惫却带着效益的双眼,握紧了双手。
既然好戏已经开场,就让它继续下去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
天气越来越热了。知了总是叫个不停,扯着同一个声调,令人倍觉烦躁。
任迎从床上翻起身,揉揉困顿的双眼,走出门外拿盆接水洗了脸,便向大堂走去。虽已是炎夏,但林府中花草遍地,倒也十分清凉。
就在快要走过拐角时,任迎突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像是树叶扫过地面,又像是穿堂风。他顺着廊檐一阵寻找,终于在一片开阔之地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三个少女正在花丛中练剑,其中一个正是林二小姐。三人各拿了一把宝剑,在花丛中穿梭对招,激得花瓣漫天飞扬,洒落在三人周围,如天女散花一般美丽。
任迎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花雨与剑光,不禁怔在原地,忘了自己站得太近。而三个少女正练得认真,丝毫未发现有一个少年悄立在旁。突然,其中一个白衣少女回身一扭,长剑如一道白光激射过来,任迎愣愣地不知闪避,眼看剑锋就要没入他体内,林尚雨突然惊呼一声:“姐!住手!”足尖点地,轻飞而来,要挡住她手中的剑。白衣少女急忙撤力,无奈长剑去势太快,最终剑锋还是从任迎左肩削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呀!出血了!”林尚雨刚稳住身形,就急忙上前查看任迎的伤势。这一剑刺得不轻,任迎全身都在颤抖,但他咬着牙,不让呻吟溢出。
林尚雨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手脚麻利地撕开任迎左肩的衣服,倒出瓷瓶中的药粉。那药粉淡红如胭脂,敷在伤处清清凉凉的,格外舒服。林尚雨从衣襟上撕下一条淡紫的边,用力扎住任迎的肩,这才住手起身。
“姐,快道个歉吧!”林尚雨娇嗔般地推了推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那女子姿容绝世,可也冷若冰霜。她眯着眼睛望着前方,任妹妹在身后百般推搡,也不发一语。
任迎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二小姐,罢了,伤也不重,不如……”
“你是谁?”白衣女子终于收回视线,看着任迎冷冷地问。
“姐,他……”林尚雨抢前一步想要回答,却被白衣女子轻轻推开:“小雨,你跟真琪回去,别管了。”
“姐……”
“快走吧,这里你不用担心。”白衣女子语气冰冷,不耐烦地微微皱眉,林尚雨只好委委屈屈地跟在另一个少女身后离开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玉山的人。”白衣女子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不容置疑。
任迎望向远方的眼睛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了面容:“我这么一个流浪儿,又怎会和江湖中的门派有什么关联?”他目不斜视:“你是林梦清?”
白衣女子不知可否:“你居然知道我是谁。”还是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但是任迎却发觉她握剑的左手轻轻颤了一下。
“只是听二小姐提起过,刚刚又听见她叫你‘姐姐’而已。”任迎笑笑,低头。
林梦清盯着他看了许久,蓦然一声轻啸,一道细细的白光扑向任迎,眨眼间便刺入了他的右肩。任迎僵立在地,呆呆看着右肩渗出鲜血,然后“砰”的一声,仰天而倒。
林梦清眉尖一蹙,伸手拔出任迎右肩的毒针,同时连点他三处大穴,减缓了血流。她站起身,唤:“把他抬回去吧。”
“谢大夫,不能再想想办法吗?”左边一排壁屋内,林尚雨焦急地压低声音,看着眼前的医生。她的眉尖都快蹙到一起了,在眉心结成两个玉色的突起。
“这……”谢大夫望着明丽的女孩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叹息:“二小姐您也知道,大小姐的药,谁也解不了,只有她自己方能解得开,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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