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我们俗人,这些玄机可就不懂了。”哈哈一笑,拱手道别。黄真和崔秋山都跟了过去。
那哑巴却站住不动,大打手势,要和袁承志在一起。穆人清点头允可,笑道:“好吧,你记挂你的小朋友,就跟着他吧。”哑巴大喜,奔过来将袁承志抱起,将他掷向空中,待他落下,伸手接住,那是袁承志幼时他二人在华山常干的玩意。青青吓了一跳,月光下见他脸有喜色,才知他并无恶意。哑巴跟着从背上包袱中抽出一柄剑来,交给袁承志,正是那柄金蛇剑。原来他上次随袁承志进入山洞插回金蛇剑,此次离山,见穆人清示意要去和袁承志相会,心想山上无人,这把宝剑可别让人偷了去,于是进洞去拔了出来,藏在包袱之中,却连穆人清也不知道。袁承志心想:“此剑是青弟父亲的遗物,我暂且收着使用,日后我传她金蛇剑法,再将这剑还归给她。”青青拿过剑来观看,想到父亲母亲,心中一阵难过。袁承志与师父见面又要分手,很是恋恋不舍。穆人清笑道:“你很好,不枉大家教了你一场。”袍袖一拂,已隐没在黑暗之中。归辛树夫妇拱手相送,待师父及大师兄走得不见,向木桑躬身一揖,一言不发,抱了孩子,带领三个徒弟就走。木桑向袁承志道:“他们对你心中怀恨,这两人功夫非同小可,日后遇上可要小心。”袁承志点点头,无端端得罪了二师兄,心头郁郁,回到焦家,倒头便睡。
第二日刚起身,青青大叫大嚷的进来,捧着个木制的拜盒,笑道:“你猜是甚么?”袁承志兀自提不起兴致,道:“有客人来么?”青青揭开盒盖,满脸笑容,如花盛开。只见盒中一张大红帖子,写着“愚教弟闵子华拜”几个大字。青青象起帖子,下面是一张房契,一张屋里家具器物的清单。袁承志见闵子华遵守诺言,将宅子送了过来,很是过意不去,忙换了袍褂过去道谢。哪知闵宅中人已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个下人在四处打扫。袁承志一问,说是闵二爷一早就带同家人朋友走了,去甚么地方却不知道。袁承志和青青取出金蛇郎君遗图与房子对看,见屋中通道房舍虽有不少更动,但大局间架,若合符节。两人大喜,知道这座“魏国公赐第”果然便是图中所指,按着图上藏宝记号寻索,原来是在后花园的一间柴房之中。
这天下午,焦宛儿派了人来帮同打扫布置,还拨了两名婢女服侍青青,其他厨子、门公、花匠、侍仆、更夫、马夫一应俱全,洪胜海便做了总管。袁承志道:“这位焦姑娘年纪轻轻,想得倒真周到。”青青抿嘴笑道:“若能请得到她来这大宅子亲主家务,那就一定周到之极啦!我可……我可……”脸上一红,下面的话可不便说了。袁承志一怔,随即明白,心想她甚么都好,就是小心眼儿,一笑之下,不再接口。当晚二更过后,袁承志叫了哑巴,二人搬出柴房中柴草,拿了铁锹,挖掘下去。青青仗剑在柴房外把风。挖了半个时辰,只听得铮的一声,铁锹碰到了一块大石,铲去石上泥土,露出一块大石板来。两人合力将石板抬起,下面是个大洞。青青听得袁承志喜叫,奔进来看。袁承志道:“在这里啦。”取了两捆柴草,点燃了丢在洞里,待秽气驱尽,打手势叫哑巴守外面,与青青循石级走下去,火把光下只见十只大铁箱排成一列。铁箱都用巨锁锁住,钥匙却遍寻不见。袁承志再取图细看,见藏宝之处左角边画着一条小小金龙,灵机一动,拿起铁锹依着方位挖下去,挖不了几下,便找到一只铁盒,盒子却没上锁。他记起金蛇郎君的盒中毒箭,用绳缚住盒盖上的铁环,将铁盒放得远远的,用绳拉起盒盖,过了一会,见无异状,移进火把看盒中时,见盒里放着一串钥匙,还有两张纸。取起上面一纸,见纸上写道:“吾叔之叛,武臣无不降者。魏国公徐辉祖以功臣世勋,忠于社稷,殊可嘉也。内府重宝,仓皇不及携,魏公为朕守之。他日重光宗庙社稷,以此为资。建文四年六月庚申御笔。”
袁承志看了不禁凛然,心想这果然是燕王篡位之时建文帝所遗下的重宝。原来明朝开国,大将军徐达功居第一。他和明太祖朱元璋是布衣之交。朱元璋做了皇帝后,还是称他为“徐兄”。徐达自然不敢再和皇帝称兄道弟,始终恭敬谨慎。有一天,明太祖和他一起喝酒,饮酒中间,说道:“徐兄功劳很大,还没安居的地方,我的旧邸赐了给你吧。”(《明史·徐达传》原文是:“徐兄功大,未有宁居,可赐以旧邸。”)所谓旧邸,是太祖做吴王时所居的府第,他登极为帝之后,自然另建宫殿了。徐达心想:太祖自吴王而登极,自己若是住到吴王旧邸之中,这个嫌疑可犯得大了。他深知太祖猜忌心极重,当下只是道谢,却说甚么也不肯接受。太祖决定再试他一试,过了几天,邀了徐达同去旧邸喝酒,不住劝酒,把他灌醉了,命侍从将他抬到卧室之中,放在太祖从前所睡的床上,盖上了被。徐达酒醒之后,一见情形,大为吃惊,急忙下阶,俯伏下拜,连称:“死罪!”侍从将情形回奏,太祖一听大喜,心想此人忠字当头,全无反意,当即下旨,在旧邸之前另起一座大宅赐他,亲题“大功”两字,作为这宅第所在的坊名。那便是南京“大功坊”和“魏国公赐第”的由来。据笔记中载称,徐达虽然对皇帝恭顺,太祖还是怕他造反。洪武十八年,徐达背上生疽。据说生背疽之人,吃蒸鹅立死。太祖派人慰问,附赐蒸鹅一只。徐达泪流满面,当着使者把一只蒸鹅吃个干净,当夜就毒发而死。生背疽而吃了蒸鹅,未必便死,但朱元璋赐这蒸鹅,便是赐死,徐达纵然吃了蒸鹅无事,也只好服毒自尽。此事正史不载,不知是否属实。徐达有四子三女,三个女儿都作太祖儿子的王妃,长女是燕王王妃,后来便是成祖的皇后,次女是代王王妃,三女是安王王妃。燕王起兵造反,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忠于建文帝,带兵力抗燕军。徐达的幼子徐增寿却和姊夫燕王暗中勾结。燕王兵临南京城下,建文帝召徐增寿来质问。徐增寿不答,建文帝亲手挥剑斩了他。成祖篡位后,徐辉祖搬入了父亲的祠堂居住,不肯朝见。成祖派官吏审问,徐辉祖写了“我父开国功臣,子孙免死”十个大字回报。成祖见了大怒,但他初即帝位,要收拾人心,饶了他不杀。徐辉祖对建文帝忠心耿耿,始终在图谋复辟。他后人世袭魏国公,一直统带守卫南京的部队,直至明亡。明朝南京守备府位尊权重,南京百姓只知“守备府徐公爷”,却不知魏国公,是以袁承志和青青打听不着。
成祖感念徐增寿为己而死,追封他为定国公。因此徐达的子孙共有魏国公和定国公两个公爵。两位公爵的后裔一居南京,一居北京。徐辉祖得罪了成祖,他子孙不敢再在大功坊的赐第居住,另行迁居。大功坊赐第数度易手,经过二百四十多年,后人再也不明这座旧宅的来历。这中间的经过,袁承志和青青自然不知。袁承志看第二张纸时,见写的是一首律诗,诗云:“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笔迹与另一信一模一样,只是更见苍劲挺拔。原来此诗是建文帝在闽粤川滇各地漫游四十年后,重还金陵所作。他经历永乐(成祖)、洪熙(仁宗)、宣德(宣宗)、正统(英宗)各朝之后,已是六十余岁,复位之想早已消尽,回来抚视故物,不禁感慨无已,从此飘然出世,不知所终。此中过节,袁承志和青青自然猜想不到。袁承志不懂诗中说些甚么,青青更急欲察看箱中物事,对诗笺随意一瞥,便放在一旁。袁承志取出钥匙,将铁箱打开,一揭箱盖,只觉耀眼生花,一大箱满满的都是宝玉、珍珠,又开一箱,却是玛瑙、翡翠之属,没一件不是价值巨万的珍物。青青低声惊呼,不由得脸上变色,又惊又喜。抄到底下,却见下半箱叠满了金砖,十箱皆是如此。袁承志道:“这些宝物是明太祖当年在天下百姓身上搜刮而来,咱们用来干甚么?”青青和他相处日久,明白他心意,知道只要稍生贪念,不免遭他轻视,便道:“咱们说过,寻到财物,要助闯王谋干大事,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袁承志大喜,握住她手,说道:“青弟,你真是我的知己。”袁承志自幼即知父亲尽瘁国事,废寝忘食,非但不贪钱财,连家庭中的天伦之乐、朋友间的交游之娱,也难以得享。当年应松教他读书,曾教过袁崇焕自叙心境的一篇文章,其中说道:“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可也。”当时年幼,还不能完全体会父亲尽心竭力、守土御敌的精忠果毅,成长后每想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那句话,不由得热血沸腾,早就立志以父为榜样。袁崇焕为人题字,爱写“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两句,袁承志所存父亲遗物,也只有这一幅字而已。这时他见到无数金银财宝,所想到的自然是如何学父亲的言行好样,如何将珍宝用于保国卫民。青青却出身于大盗之家,向来见人逢财便取,管他有主无主,义与不义。何况这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都是凭她父亲遗图而得,若不是她对袁承志钟情已深,岂肯不据为己有?听袁承志称自己为“知己”,不由得感到一阵甜意,霎时间心头浮起了两句古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袁承志道:“有了这许多资财,咱们就可到北京去大干一番事业。明朝皇帝搜刮而来,咱们就用来相助闯王,推倒明朝皇帝。”青青笑道:“这叫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承志笑道:“不错。你掉书包的本事可了不起。”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胜海到焦家去把罗立如叫来。他断臂伤势还很沉重,听得袁承志见招,立即命人相扶,喜气洋洋的到来,见面后便要行拜师之礼。
袁承志坚辞不受,叫他坐着,将一套独臂刀法细细说了给他听。罗立如武功本有根底,袁承志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甚是仔细,连续教了五天,罗立如已牢牢记住,只待臂伤痊了,就可习练。袁承志这套刀法得自《金蛇秘笈》,与江湖上流传的左臂刀法大不相同,招招险,刀刀快,实是厉害不过。罗立如虽断一臂,却换来了一套足以扬名江湖的绝技,可说是因祸得福,心里欢喜不尽。
袁承志了结这件心事后,雇了十多辆大车,预备上道赴京。焦公礼父女及众门徒大摆筵席,殷勤相送。袁承志请焦公礼送信给闵子华,将大功坊宅第仍然交还。焦公礼应承办理。太白三英等汉奸则送交官办。
这日秋高气爽,金风送暑,袁承志、青青、哑巴、洪胜海一行人别过木桑道人,将十只铁箱装上大车,向北进发。焦公礼父女及众弟子同过长江,送出三十里外,方才作别。江北一带仍是金龙帮的地盘,焦公礼事先早已派人送讯,每个码头都有人殷勤接送。行了十多日,来到山东界内。洪胜海道:“相公,这里已不是金龙帮的地界。从今日起,咱们得多留一点儿神啦。”青青道:“怎么?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吗?”洪胜海道:“方今天下盗贼如毛,山东强人尤多。最厉害的是两帮。”青青道:“一帮是你们渤海派了。”洪胜海笑道:“渤海派专做海上买卖,陆上的东西,就算黄金宝贝丢在地下,我们也是不捡的。”青青笑道:“原来贵派不算,那么是哪两帮?”洪胜海道:“一帮是沧州千柳庄褚红柳褚大爷的手下。”袁承志道:“我也曾听师父说起过褚红柳以朱砂掌驰名江湖。”洪胜海道:“正是。另一帮在恶虎沟开山立柜,大当家阴阳扇沙通天武功了得,手下人多势众。”袁承志点头道:“咱们以后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轮流守夜。”走了两日,正当中午,迎面鸾铃响处,两匹快马疾奔而来,从众人身旁擦过。洪胜海说道:“那话儿来啦。”他想袁承志武功极高,自己也非庸手,几个毛贼也不放在心上。过不一个时辰,那两乘马果然从后赶了上来,在骡车队两旁掠了过去。青青只是冷笑。洪胜海道:“不出十里,前面必有强人拦路。”哪知走了十多里地,竟然太平无事。当晚在双石铺宿歇。洪胜海啧啧称奇,道:“难道我这老江湖走了眼了。”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见后面四骑马远远跟着。洪胜海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