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护卫相距过远,施救不及,李泰情急之下,竟亲自动手一把掀翻了自己面前的食案,那案子陡然立起,遮向那熊熊而至的火光。
可那火光一遇到木头,陡然一盛,燃着了整个木案不说,火舌还是直扑向案后的李泰。
——事已至此,只怕魏王再怎么闪避,也已不及。
就在这时,却见得一箭凭空而至。那箭直取那侏儒小儿。那侏儒再没想到,李浅墨在激战之后,身边珀奴还有重伤,犹有余暇射他一箭。
这一箭,他不得不躲。只见他身子向后一仰,险险避过了那一箭,口中喷火,火焰立时把那飞来的一箭烧成飞灰。可那道由他操控,直取魏王的火束,却也不由就此一滞。
恰在这时,却听得曲江池边传来一高一低两声轻叱。随后,一大片水珠耀着日光在魏王头顶当头罩下,仿佛千颗万颗珍珠随着那叱声一齐绽破。魏王身边,一时仿佛罩上了一层水幕。那水幕晶莹剔透,而那水珠之中,折射的居然还有虹彩。
那虹彩却是为:随着那水珠出现的,竟然还有两根七色彩带。那彩带浸了水濡湿了,本该沉甸甸的,这时却轻软如虹,斜飞似霓,轻巧巧地护住了魏王周身,几乎把他整个人包缚如茧,其中一根一带就带他脱离了险地,而另一根,透着湿淋淋的水气,反迎向那束火光。
手持两根彩带现身的却是两个侍儿。两个侍儿俱都体态纤纤,身姿俏丽,一望即知是大户人家出身,看装扮却不似魏王身边的侍从。只见她们挥舞着两根浸透了水的彩带,一个护住了魏王,一个陡然反击。
空中一时只见毒火如舌,而彩带似练,水火相激,但闻得一阵噼噼啪啪的暴响,一时只见火光弱了下去。
突袭的侏儒眼见火力受阻,并不就退,反尖叫了一声,拼尽全力,身子猛地一抖,就见他全身上下,火苗直蹿,他矮小的身子猛地一蹦,全身竟燃满了阴阴的绿火,合身扑起,直向魏王抱去。
那阻拦而至的彩带空中一卷,反迎向那侏儒。沾水的彩带一遇到他身上的阴火,登时一阵蜷缩。
先护住魏王后退的侍儿一见之下,急忙援手,一时只见两带交舞,两个突然而出的侍儿,竟与那疾扑而至的侏儒,斗到了一处。
场中鱼龙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瞿长史与李泰身边的一干侍从这时已人人反应过来,个个行动,有的疾扑向魏王,有的却包抄向那名侏儒刺客。不过转眼之间,合围之势已成。
恰在这时,却听得一阵哈哈大笑:“今儿这儿倒是热闹,怎么没人知会我一声?百王孙之会,岂能不算上我一份!偏巧让我赶上了,且让我也来凑个热闹如何?”
话声间,只听得一阵马蹄疾响,却有二三十骑快马从曲江池北一路疾驰而来。那些快马匹匹骁骏,贵极天下,当世只怕少有人家养得起这么多的好马。外围的魏王府卫士方待阻挡,却见当先一匹马上,骑者金冠束发,美玉饰鞭,穿了一件窄袖金花的明黄蟒衣,却正是当今的东宫太子!
他突然出现,自然无人敢加以拦阻。一时只见外围的魏王府卫士人人屏手后退。李承乾并不略收马蹄,卷蓬一样的,率着手下随从,呼啦啦的,竟直扑向当中筵席。
瞿长史不由脸色一变,他伸手一挥,魏王府中侍卫一时人人紧张,竟把魏王护得团团紧密。
——人人一见到魏王遇刺,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主使者,就是东宫太子。哪承想他居然如此不避嫌疑,径自纵马而来。魏王李泰惊吓之下,心下只觉:刺客援手已到!李承乾今天光天化日,居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屠弟了。
连李浅墨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马上低眼看向怀中的珀奴。只觉得,长安城中,这些储位相争之事,一时竟像离他很远很远。他重又抱住了珀奴,这时正全心全意地与她度气疗伤,全力在挽救着她的生命。
李承乾却像还不知道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遥遥只见到魏王府中人人脸上带有异色,座中诸王孙也个个面现惊诧,而一个侏儒小儿,被包围在侍卫的包围圈里,浑身带火,正自与两个手执彩带的侍儿对拼。
他一时只道那不过是魏王新找来的乐子,如同教坊俳优的百戏,不由放声笑道:“今日来着了,居然有如此好戏!”
这本是无心之言,但在魏王府中人听来,只怕字字都像讥讽。
那侏儒此时已经身陷重围,想来他自己也知道,今日刺杀魏王之举已功败垂成。如今在众护卫环护之下,别说刺杀魏王,就是他自己只怕再也逃不出命去。
他脸上的神色忽现诡谲,手下忽然慢了下来,仗着那毒火护身,竟不再理会与自己对攻的两个女侍,一转身,望向飞马而至的李承乾,口里含混地喃喃了句什么,面上神色若愧若恨,居然在袖中抽出一把刀,一抬手,竟然举刀自尽!
众人再想不到他会在这时自裁。眼见得他身上火苗失了管束,转眼之间,竟将他自身烧成了一截焦炭。李承乾一惊之下,猛然勒马,神色一时不由惶惑不已,望着魏王,口里迟疑笑道:“这算什么?难不成是那些俳优们新排的一出小戏?”
魏王李泰本来惊魂未定,这时见了李承乾,反定下神来,排众而出,开口笑道:“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错,这正是新排的一出好戏。讲的是一个不知叫什么的太子自感家国大业已去,派出一个死士去刺杀秦王,惜哉剑术疏,适才最后一幕,演的便是那死士眼看得功败垂成,自惭不已,所以自裁以谢主人的。”
他言笑晏晏,神色如常,明眼人都听得出,他不过是借燕太子丹与荆轲刺秦的典故来当面讥讽李承乾,分明已认定了这刺客就是东宫主使。
李承乾面色微微一变,也自哈哈笑道:“枉父皇还常夸你博通经史,怎么一个小戏就搅得你神智昏乱,想不起是什么太子了?不知后面的戏可曾排出,后面原还有个更倒霉的太子扶苏,被赵高指使奸人,杀得冤枉无比,平白扶持起了一个全不中用的秦二世?”
他提及赵高时,目光直视瞿长史,分明是在用扶苏自比,而讽瞿长史险诈如赵高,而李泰昏聩如胡亥。
两兄弟之间,一时出言各带讥讽。因为这一场刺杀,几乎已忍不住当场撕破脸来。
场间一时火药味极浓。无论魏王府,还是东宫中人,这时猛然朝面,却不免心中个个狐疑。魏王府认定今日刺杀的主使者就是东宫太子,他这时猛然现身,却让人不得不防。
而李承乾也不由心下大怒,暗道:今日这个莫名其妙的场面,料定是李泰背后布置的阴谋,好用来日后告状冤污自己的。
一时人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却听一个清悦的声音笑道:“太子,你忘了咱们今日为何而来的了?今日是万国王孙之会,还是魏王专为太子最心许的兄弟李浅墨王子开的,怎么兴之所至,全忘了前来的主旨,只顾谈戏?”
那说话的人正是称心。
他今日箭衣窄袖,打扮得猿臂蜂腰,朱唇玉面,倒大是矫健伶俐。人人一向只闻其名,少见其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李承乾也当真听他的,在称心扶侍下下了马,游目场间,却在寻找李浅墨。
各国王孙这时见到大唐太子现身,一时不由得个个立起身来,鱼贯向前,与太子相见行礼,场面一时热闹已极。
魏王与瞿长史却不免脸色阴沉。要知,今日百王孙之会,本是魏王精心操办,可太子一来,因其身份地位,自然全抢了他的风头。一时只见李承乾面带微笑,一一会见诸国之王孙公子,李泰在一旁却不便靠前,面上神色装着略不在意,隐身护卫丛中,眼角冷冷地看着李承乾那边的风光热闹,目光中,只见得冰冷下去。
就在这时,李浅墨只觉得怀中动了一动。
他心中不由一阵惊喜,一低头,却见珀奴躺在一片血污中,皱着眉,身体痛苦地扭动了两下,低声道:“他,怎么样了?”
李浅墨心中不由暗谢了一声苍天,脱口道:“你可醒了!刚才真要吓死我了!”
珀奴神志分明还有些模糊,全没听清李浅墨的话,只是低声喃喃着:“他……可还好?”
李浅墨心头不由一阵茫然,口里也茫然应道:
“他?”
——他又是谁?
只听珀奴低声道:“小王子。”
李浅墨这时才想起身边原来还有别人。
一回头,却见幻少师终于从自己的琴曲里醒过神来,这时已由木姊与魍儿扶到了一边去。而魉魉,这时也不知是生是死,为木姊与魍儿挟扶着,似已全无力气。李浅墨这时一眼望去,只觉得他们几人身边,似正有无边落木萧萧而落,不由觉得心里荒荒的,口里机械地道:“他没事儿。”
珀奴似乎精神一振,终于睁开眼来,勉强地侧过脖子,要去看幻少师在哪儿。
李浅墨不忍她如此费力,用手托着她的颈子,叫她看到了幻少师。
然后,才听珀奴松了一口气,似终于心安下来,闭上眼,低声道:“我就知道,他会没事。而你,终究会救我的,你也一定能救到我的。”
李浅墨心中一叹。早已凑过来却不敢靠前的龚小三本一直哭丧个脸,细心观察着李浅墨的神色,只要他神色一变,怕不当场就要哭出来。这时见到珀奴醒来,本自快活已极,听到她这句话,却不由愤愤地啐了口唾沫。
李浅墨一手扶着珀奴的后心,与她度气疗伤,一边认真地看着珀奴的脸色。他羽门一脉,本重医术,李浅墨于此道虽修习不久,但内外伤损却也认真学过。适才那白马大食刺客劈向幻少师的一刀,几乎全由珀奴挡住了。好在自己总算赶得及时,一剑击中刀身,刺开了那一刀。珀奴眼下看来,外伤却是不重,适才几乎丧命,却是为那白马刺客刀上的锐气造成的内伤太过严重,几乎阻断气血所致。
他一边与珀奴疗伤,一边只觉脑中一时一片空白,像只来得及想得起两个名字:“珀奴、幻少师?幻少师、珀奴?”
可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再去想它,还要全力去救治珀奴的伤势。
珀奴又歇息了一小会儿,似觉好多了,一张眼,却见到李浅墨正直盯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古怪茫然。
她还从没见李浅墨这么心神不定过。先怔了一怔,然后,勉强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只觉得手上湿湿的,全都是血,不由颜色一变,疾问道:“那人……那人可是划花了我的脸?公子,不行,你一定要替我报仇!他划花了我的脸,你也要在他脸上这么划上一刀,不、划上很多刀……不、还是别了,就算划花他也救不回我的脸了。”
说着,只见她眼角泪珠滚滚而下。
眼见她这时居然还有心思操心自己的脸,也依旧不改善良,李浅墨一时只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珀奴重又回来了。
不知怎么,他重又开心起来,伸出衣袖轻轻拭着珀奴溅在脸上的血迹,低声道:“不,他没有。让我看看你伤在哪儿。刚才我只见到他一刀斩下,只以为自己发觉晚了,再也来不及了,以后怕再都看不到你了。现在你别担心,你伤在后背,脸上光溜溜的,他没有划到你的脸。”
说着,他轻轻扳侧了珀奴的身子,却见她肩上好大一片血污。
李浅墨暗自咬了咬嘴唇,伸指一划,已划开了她肩上的衣服,露出里面酥脂般的肌肤来。
他伸指疾点珀奴肩背上的穴道给她止血。却见那道伤口还不算深,细细的一条缝,却极长,长得让李浅墨不得不把珀奴背上的衣服划出了好长一条口子,让大半个肩背都露出来。
他情急之下,又无趁手的干净细布处理,只能用衣袖轻轻拭去了伤口周边的血迹,却伸舌沿着伤口长长地一舔,清理干净了上面的血污,方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来,匀匀地涂在珀奴的伤口上。
羽门医道本极高明,李浅墨师从肩胛,随身带的都有上好的金创药物。珀奴适才还觉十分痛苦,药一上身,只觉得伤口微麻,像不太觉得痛了,却有一股清凉,护住了自己的创口。她脸上忽微微一笑:
“你舔我?”
李浅墨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做时只觉得急切,也没想什么,这时听说,却不由脸上一红。
只听珀奴低声笑道:“啊,你舔了我了。”
口气里全是一派小儿女调笑的口气。
李浅墨一时脸上不由涨得绯红。那边太子身边的诸人遥遥望来,只见得他一身鹅黄长衫,坐在草茵之上,鹅黄浅绿,极为相衬。整个人翩翩如浊世佳公子,吟者剑那简净古拙的剑身已隐入他的袖口,再看不出他适才曾那么张扬凌厉地与人对决过。这时只见他软玉温香抱满怀,那被抱着的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