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轩之女名为美惠,承了其父之气度其母之娇颜,端的是秀美风流,七八岁的年纪也叫人眼前一亮。可惜的是一双杏眼无神,嵌在雪白的小脸上,叫人多生怜惜。
美惠上前问话,声音清脆动听:“前面可是寒凌寒弟弟?小女子久仰大名,今日才得相见。”
寒凌心中也是有所叹惋,文静道:“是我,还要多谢姐姐带我上学。”
小姑娘眼望着说话的方向甜甜一笑:“那边走吧,爹爹备好了车子。三日放半天假,可巧是周期的第一天。”
寒肃问道:“是要住在那里么?”
美轩笑道:“自然不必,两城挨得近,下课也早,不住也是可以的。”
寒肃放下心来,跟着一起上车,儿子第一天见夫子,做父亲的按礼要拜会老师。寒肃还备了贵重又雅致的拜师礼,以求万全。
车里陈设清雅,两匹白马拉的极为平稳,车内似熏了什么香,气味悠然。四人坐在车里也不挤,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分外热闹。
美惠样貌娇怯,轻柔窈窕,却是个爱说话的。给寒凌把私学里的情况交代个遍,比昨天要详细许多。寒凌细细听了都记在心里。
大约半个时辰,美轩掀开车帘一看,温言道:“这便到了。”
第五章 孟府
一路上寒凌父子只听得外面车辚辚马萧萧,但身处车中并不知外面情况。此界中人当今的生活与中华的古人差不离,父母在,不远游,寒凌更是因为特殊情况四岁也没有出过安庆一步。
下车来便是孟府门口,这孟府因为人口众多,处在邻城启竺的城郊,拥有大量田地,而且封山占水,实行庄园经济。
孟府门口蹲了两只高大威猛的吉兽,因为风吹日晒早已失去原本的颜色变得古朴圆润,记载着超级世家千百年的岁月流传。屋檐上的鱼鳞瓦在初夏强烈的光照下熠熠生辉,边缘苍翠的颜色为其更增添几分宏大与庄严。建筑红顶白墙,饰以浅金,两个模样周正的家丁青衣小帽在铜钉大门前站得笔直。
正是白日迎客之时,照规矩大门敞开,只留一梅花屛遮挡。美轩父女与守门家丁早已熟识,上前简单交代几句,便引着寒凌二人绕过屏风,到了府中。
寒凌跟在美惠身后,跨了两进院子到了府中的园林,一路上是飞阁流丹,水榭歌台;楼阁处处,小径通幽。初夏正是花开时候,院中多植桃花,浅粉色的幻梦层层叠叠,嫣然娇颜似缱绻难离,相思未醒。花瓣随风飘逝,落英缤纷,浅浅铺在树下,或乘流水而走。这一园的桃花盛放却不显女气,枝干虬结,又有怪石,竹柏相配,更多的是一种文人骚客的风流韵致。
园中时不时可见下人打理花草,也有各房的使女采摘鲜花,一切安静严整,井井有条。
美惠只是带着寒凌从园林边缘走过,并告诉他像她和父亲这种外姓人,没有母族这一家的家主许可,也就是岳父允许,是不可以进入园林和后院的。
从边缘的石子小路寒凌一行直至孟氏私学,这学堂开在园林侧面,单独圈了一小片地方。这里奇花异草便少,多是带有象征意义的竹柏劲松,椒兰香草,更为清净雅致。
在教室门口一双家长与子女告别,寒肃去了旁边的庐里找孟老夫子,听闻他就住在这里。而寒凌则是与美惠进了教室,早有女伴把美惠扶了进去,寒凌想想,拿着小包裹坐在了美惠的后边。
一进门,教室里稀稀落落有疏有密的倒也能凑出一半人来,见美惠和一个小不点儿走进来,顿时停止交谈、温书,目光唰唰唰都聚焦到了两人身上。
一个高个小子捅捅旁边长得虎头虎脑的一个孩子偷偷道:“这是孟夫子昨日提的……那个?”
那孩子上下打量一番:“嗯。就是他。”
在另一个角落,一个长相俊俏,已有十来岁的少年翻了个白眼,对旁边的书童抱怨道:“切,夸得要上天,也不就是这样,没多点什么,也不知哪看出来面相奇异来……”
书童小意奉承道:“是是是,这乡野小儿哪里比得上少爷您呢!”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教室四处响起,恶意居多,善意居少。毕竟这些高贵少爷小姐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又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正想着与旁人争个高下,平时这私学的内姓外姓,嫡庶之间尚有争斗,更遑论这从天而降的外来户,每个人都巴不得上去踩两脚。
寒凌听到了但也没想那么多,毕竟这事正常得很,倒是发现自己与其与人衣着打扮不同——大略是防止同窗之间互相攀比,女的统一为杏黄裙,男的统一为青长衫。其教学严肃和规格之高于此也可见一斑。
美惠眼睛弱视,但耳朵异常的灵敏,自然听到了些议论,当下便是紧蹙了眉头。她起身,却是叫了几个与自己相熟的外姓介绍给寒凌。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外姓的子女要么是纯善之人,要么就是心思灵巧,而美惠在外姓的几个小群体之中似有威望,几人都一定程度上对寒凌给予了善意,可能有一些只是表面功夫,但也是给足了面子。
更多的,大家都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寒凌倒是对美惠这团体其中两人印象深刻,一男一女,男的皮肤白净,八岁上下,生的高壮,状似憨厚,却是谈吐幽默,见多识广。其人名叫士德,他的父亲是县里老财,高攀孟家娶了个嫡女。而那女子却是眉眼凌厉,一身英姿飒爽之气,年岁看的也大,只怕也有十五六岁。姓瑶名光,出身卫所军户。
众人落座,等晚来的几个陆陆续续到齐,此时大略孟老夫子也和寒肃谈话完毕,从门外缓缓踱着步进来,在众生前面站定,扬声道:“安庆城寒凌何在?”
寒凌本欲举手示意,转念一想还是站了起来:“夫子,正是在下。”
孟老夫子眯起眼睛快速打量了两下这个放在平头百姓的孩子中十分出挑的娃娃,四岁的光景便可看出眉目清朗,但也真未觉得和这孟氏中的聪明孩子有何不同。这老头阅人无数,一时当下却也看不出个深浅来,这娃娃毫不怯场,说他名头响有傲气,却又是一副几位稳妥的笑模样。
老师打量着学生,学生也在打量着老师。
寒凌只觉此人真是州牧与县尉的结合体,干巴瘦,有着州牧的山羊胡,县尉的招风耳,个子奇矮,眼睛灵动,咕噜噜转个不停,显然是个身子骨硬朗的——听闻他文武双全,也不知全到什么地步。
孟夫子见着小娃娃还偏着头看自己,笑道:“识字否?”
寒凌答:“识。”
“几何?”
“五千上下。”
孟老夫子倒抽一口凉气。
“都读了什么书?”
“也未曾看过什么经典,只是把各国历史通读一遍。”
孟老夫子并非死读书之人,自然知道以史为鉴的道理,对这举动大加赞赏,转转眼睛捻胡问道:“我且问你,天圣二十五年,勇胜侯南征为何失败?”
孟夫子提此问也只是试探,并未指望一个四岁小儿能回答这样一个战略战术上的问题,在他看来所谓的通读一遍各国历史也只不过是囫囵吞枣走马观花,指不定国与国之间就要出现差错。尤其是南方国家众多极易混淆,其真意在于打击一下,好让这寒家的娃娃明些事理,千万不要自高自大。这也就是所谓夫子初课的“下马威”,也算的必经之路。
第六章 师说
寒凌对这一段历史并不是很熟悉,因为大齐国祚将近千年,这是第四百到五百年之间的事。大齐地处中原,向北为冰山雪原,向西为草原,向南为山林水泊,向东越过几个小国就是大海,也有部分地区临海。而在战事上,北面和南面比较吃紧。
南面的山区少数民族个个张牙舞爪群魔乱舞,除了相互之间时有纠纷,在对大齐的态度上倒是出奇统一,南蛮认为大齐钱多人傻,反正九百九十九南国人口多的要死,又占据了有利地形,这仗不打白不打,军队一开进来就是猛兽,陷阱,毒箭的招呼,遇到打不赢的就风紧扯呼退到山林中去。而大齐则是认为南蛮乱,伦、不讲卫生、长得丑、智商低,几乎每个将领都自信自己能把这一群茹毛饮血的泥腿子收拾得屁滚尿流,但实际上战战和和,最后都哭爹喊娘说难打难打太难打,我要回家找妈妈。
而寒凌认为,这些山民虽然原始,但其体魄强健,日可奔袭百里,又团结协作,兵种更有分工。最可怕的是大齐的士兵都在平原训练,进入特殊地区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午餐,鸡肉味嘎嘣脆……
众生都在等待寒凌的回答,寒凌本不欲太过于冒尖,但又想到刚才那一阵窃窃私语,心中也是恼火,心里想着在这孟氏私学怕也要待到十五六岁,总不能这么一直窝着,转念就改了主意。
“回夫子,学生在史书中所见此战一笔带过,只说其败于黔族的野兽冲阵,死伤无数,退兵回朝。但学生可以自己分析一些事情。首先是此战的时间,勇胜侯在路上行军太急,与南国作战的最佳时间是夏末冬初,还在夏中他就开进雨林,夏初大雨,夏中涨水,一路会非常泥泞,而且树木疯长,野兽狂躁。其次是选择对象,黔族是小族弱族不假,但它有稀缺资源盐巴,世代掌管,并被周边承认,牵一发动全身,大概勇胜侯对南国并非很熟悉,以为选择了个软柿子,实际是捅了马蜂窝。”
寒凌顿了顿又说:“然后就不得不说一说将领的个人原因,勇胜侯少年出战塞北,所向披靡,导致中年骄狂,在面对野兽冲阵时因为陌生又拿不出好的办法,这也是其失败的原因之一。”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绣花针落地可闻,寒凌扫一眼,将众生姿态收入眼底。大一些的面露赞同,或是急于补充些什么,在不就若有所思,当然也不乏不学无术之辈,左顾右盼瞧个新鲜。而小的几乎都是面露茫然,懵懵懂懂。
寒凌想想,还真是想不出有什么可补充的,无非敌强我弱,敌贱我傻,敌太会我不会,敌凶残我圣母……大略这些世家子弟总是知道些内情,这倒也不足为奇。
旋即道:“学生拙见,还请夫子点评。”
孟老夫子显然是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除了一些深层次的原因没有点明,又或许是这娃娃明白但也不敢点明,其他的都踩在了点上,不由心里大是惊骇。有早慧的少年英才,当年也并非没有见过,但以四岁之龄,又是匠人之子,并无好的家教,能够想到这些也是天下独一份,当即对其老友的天才赞誉又有了更深的理解,或者说三观粉碎后的震动……
老人思维不如年轻人,站在原地思绪混杂了一会,倒引得堂下又是一片议论嗡嗡,寒凌站坐不是,试探道:“夫子?”
孟老夫子对南征之事已无法再予以新的点评,只好说:“尚可。”
大的学生认为这个点评好像不公,小的则以为寒凌是回答一般,还偷偷笑起来。
寒凌抓狂,心道:“你个老冬烘,要求未免太高!你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抓虫子还是捏泥人?你这样要我怎么做人,怎么收小弟!”
孟夫子还在思索,一身灰衫,衣角微动,就上了讲台。刚踏上一步,又回头道:“呃……你坐。下课后来一趟草庐,你还有一些书目需要补读,单独的作业也要留下去。”
寒凌震惊了,美惠,说好的没有作业愉快玩耍呢?
众生也震惊了,哇塞,草庐耶,孟老夫子的十平方米小屋,听说寸土寸金房价突破天际,随意掰一块砖估计都是古董,我们挨得近都要被大黄咬……
众生表示各种不服。寒凌表示呵呵又尼玛要做文言文阅读了,一字多义简直硬伤,爹在赚钱,周钊不会,县尉太忙,一个人看古书的痛你不懂。
孟老夫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上课。
上课内容也是非常独特,先讲授了一篇先贤古文和一篇今人文章,中间是旁征博引,挥斥方遒,唾沫横飞,表情到位。之后进入自由提问时间,夫子稳坐玉凳,吸溜着茶水,学生挨个上前问出心中疑惑再由夫子解答。
下课时间也不固定,但大概在正午之前就能结束,快就提早下课,慢也不拖堂,只说明天继续。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寒凌只觉受益匪浅,樊阳四老真是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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