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也在看着他们。
为首的是个左眼下有条细长疤痕的男人,他走到桌前,一手按着刀柄,一边看着江复闻的发顶,大声道'近日里有批‘威远镖局’的货打这过,如果有谁要多管闲事的,‘太行山主’的‘号刀’在此,有同道的朋友若想分一杯羹,就照规矩先拔了这刀找我们会会。'
说罢,这男人慢慢的送开搁在号刀上的手,眼睛却还是紧紧的盯着江复闻,这江复闻却仿若未觉似的只是期待的盯着花满楼。
客栈里一时没有声响,那男人又等了一阵,见江复闻还是没有动静,转头迎上卫骑的视线看了看,低哼一声去了楼上。
卫骑听到卫三轻轻呼出一口气,咕哝了句'原来是帮劫道的,虽说劫道做号,劫道做号,可这号怎么做我们这了。'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那个祸害江复闻,普通人都能看出他不是什么善类,何况这些江湖中人。
如果不是这祸害今天被马踢了似的摆弄个杯子不放,刚才那些人能走的那么轻易?
正想着,那杯子忽然倒了,咕噜噜的往地上滚,卫三没多想反手去接,却被一只手拦了。
抬眼看去,花满楼慢慢的朝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卫公子,杯子不能接,淬着毒。'
那杯子没碎,在落地前被江复闻接在手里,又仔细的擦了擦,然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摆在花满楼的面前。
卫三拿起筷子夹着瓷杯道'既然有毒,我这就拿去扔……'说罢看了江复闻一眼,却见江复闻冲他甜甜一笑,一走神,手上乍然一轻,当的一声杯子又砸在了桌上,而手上的筷子却只剩下半截。
卫三倒抽一口气,目瞪口呆。
花满楼接走卫三手上的半截筷子,道'卫公子,这是唐门的至毒之一‘白蔹’,只能附于瓷器上,腐性强却无色无味,若非事先涂抹过蔹霜,万不可直接碰触。'
'无色无味……'卫三愣愣的看了眼丝毫没有愧疚,反而在旁连连点头的江复闻,又看了眼花满楼'那你怎么能……'
花满楼淡淡笑道'‘白蔹’虽然无色无味,蔹霜却有些微的杏味,江公子的手上正有这股味道。'
卫骑在旁哼了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复闻瞥都没瞥他,直接伸了自己细长白净的右手在花满楼面前来回翻弄,笑道'花满楼,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要不要借我的手用用?'
卫三为难的看了眼面前的杯子,又看了看花满楼。
花满楼侧了脸去冲着江复闻,忽然笑道'那在下就借用了。'说罢,拿了江复闻的手腕高举过顶,还不客气的前后摇了摇。
看着兴冲冲跑过来的伙计,卫三和卫骑忍不住大笑出声。
吩咐伙计取来另两个瓷杯,花满楼将那两个瓷杯贴着原来那个的左右两侧放好,以拇指和中指稳稳拿住,对伙计笑道'店家,店里可有烧的红旺的火堆?能否借来化个东西?'
'当然当然,公子这边请。'店伙计说罢立刻前面带路。
看着花满楼顺着店伙计的脚步安稳的离开后,卫骑道'江公子好兴致,夜夜都能解手解到别人房里去。'
江复闻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有兴致夜夜趴在他门口睡觉,我为何不能去他房里解手?'
卫骑也不恼,冷笑道'因为你想害他。'
江复闻轻挑了一边的眉毛'那你是想护着他?为什么?'
卫骑道'因为他有恩于我。'
江复闻大笑出声,笑的简直能趴到桌子上去,喘了喘气,懒懒的倚着椅背,拿了手半真半假的抹着眼角,一边看着卫骑笑的邪行,轻声道'你想护着他?留着这话骗鬼吧。'
锐利嗜血的眼神,冰冷果断的声调,卫骑立刻退开三分,克制着自己不要摸向腰间,因为江复闻没有动,他还是懒懒的倚着椅背,身行没有丝毫动弹。
薄薄一层汗已经在后背浮出,那转瞬即逝的杀气强烈而狠毒。
卫骑暗暗咬牙,这个祸害……
'另外……'江复闻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冲着卫三笑道'我不是去解手,我是去睡觉的。'
(四)
四尺三寸两分长,一把明晃晃的号刀,这刀还嵌在桌上,昨日嵌刀的人却莫名其妙的死了,就死在号刀旁。
李晌,太行山九命狼,左眼下有条细疤,虽然年纪不过四十,却已是太行山主座下最得力的两个副手之一,这样一个行走山水二十余年的jiang湖,竟无声无息的死在一家普通的客栈中,着实让人惊讶。
店掌柜木楞楞的站在桌旁,任由太行山主门下的人揪着他狠狠摇晃,忽然被揪着他的人猛的一推,店掌柜一下子扑倒在李晌尸旁,正对了那双没有光亮,已经浑浊的眼睛,不由惊叫一声,向后缩了缩。
稍稍爬离了些那尸体,店掌柜抖着身子道 '报……报官……'
'谁敢!'暴喝一声,本一直握拳站立在李晌身旁的少年忽然一把拉起店掌柜,一个个字道'开门,做生意,敢对官府的人罗嗦半句,我取你全家性命。'顿了顿,又冷冷的道'杀了我师兄的人就在这里,从现在开始,只许进,不许出,查清了,我们太行山主的人血债血偿,不会多做牵连,查不清……你们统统给我师兄陪葬。'
这少年约十六、七岁,一张俊脸生的很是秀美,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的泛着冷光,昨日他就站在李晌左侧,却因一直低着头没有怎么引起注意,现在抬起头来说话,即便声音里还透着少年的稚嫩,气势上却很是摄人。
听了他的话,原本又惊又怒的太行山主门下的一群人不由渐渐镇定下来。
'小娃儿好大的口气'一条人影转眼落在他们中间,近三十的年纪,一身藏青色的短打,右角处绣了个‘虎’字'娃娃先报上姓名,待你死了,你虎哮门的四爷替你回去报个丧。'
那少年一抬眼,道'太行山主座下,柳如风。'
虎四大笑道'真是个粉嫩嫩的娃娃,连名字都粉嫩的紧。'
柳如风却不理他,只是看着桌上的号刀,道'这盘子是太行山主做了号的,如果是江湖朋友截道,按规矩来,如果不是,就滚的远远的,免得白伤了性命。'
这虎四想不到这长的很是秀美的少年如此强硬,更想不到他们明明刚死了个主事的,是谁杀的还没闹清,居然还紧抓着什么盘子不放。
看着柳如风带着少年特性的单薄身骨和梗直细嫩的脖子,不由杀意上涌,狞笑着走到号刀旁,伸手就想拔那号刀,道'看看是谁伤了谁的性命。'
话语落地,虎四的指腹刚刚触及号刀刀柄,柳如风已出手如电直取虎四的眉眼,虎四向后退让,道了声好,手腕一翻亮出把三尺四寸长的钢刀,抡圆了朝柳如风挥去,大开大合间很有几分声势。
柳如风却似风中柳絮一般随着刀风顺势荡开,脚下步子不急,那刀却也落不到他身上,五招过后才开始反攻,却不想这看着枝大叶粗的虎四一手盘门功夫却很扎实,钢刀上下飞舞间,守的还比攻的更娴熟几分,四十余招眨眼就过,柳如风忽然哼笑一声,讥讽道'虎四是吧,就这点功夫也敢出来显眼,今天先给你小爷留下点东西来,来日再成全你做只死老虎。'
说罢,一片血色弥漫,这柳如风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森冷晶亮的剔骨小刀,堪堪嵌入虎四右边锁骨,虎四大骇,心知右手要废,也来不及吃痛,心下恨极,趁着柳如风的小刀嵌在自己右锁骨处不及收回,左掌自腰间抹过狠狠打入他的右腹,柳如风身体一震,也不退让,咬牙挥劲,竟生生削去虎四大半锁骨,虎四大吼一声狠推一把,柳如风顺势后退,踉跄两步重新站回到号刀旁,咬牙道'论辈分,我不是最高的,论武功,我也不是最强的,但如果有人还想上来送死,我奉陪。'
虎四本跌坐在地伤痛入骨,却因头上的冷汗滴入伤口而痛出了一身邪力,居然又对着柳如风猛冲过去,柳如风一时不查,眼见要被他扑倒,忽然轻轻的一声叹息介入两人之中,一个凭空出现的月白色人影将两人稳稳架开。
花满楼顺手点了虎四伤口附近的两处大穴,道'虎四爷受伤不浅,在下只是暂时止血,最好还是尽早就医,切不可再行妄动。'随即转身想要拂上柳如烟右腹,却柳如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狠狠的瞪着面前这个斯斯文文,却能轻易架住两人的年轻公子,花满楼也不挣扎,正待说话,虎四忽然后退几步,一把扯出怀里的红色锦囊向众人兜头撒去,众人避闪不及,顿时一片慌乱。
花满楼屏息不及吸入一些,皱了皱眉,疑惑道'月宵草?'随即朗声道'诸位不必惊慌,是月宵草,本身只有迷眼作用,即便吸入了一些也不打紧,当是无害。'
人群中也有人认出了月宵草,破口大骂的要去找那虎四,却又哪有他的身影。
'下三滥的虎啸门'柳如风怒骂一声, 忽然面上一阵异样的潮红,推开原本捏着的花满楼就要走,却脚下一软又被花满楼稳稳扶助,正想再行推开,却觉颈后一痛,转眼晕了过去。
见花满楼抗了那个面色潮红,晕过去还死皱着眉头的柳如风进了房间,江复闻忽然笑了出来,直到旁边有个充满嫌恶的声音传来,道'你方才拉他做什么?幸而洒的只是迷人眼睛的月宵草,若洒的是什么七步倒、金刚摇、甚至是唐门或五月教沾身即腐的毒粉毒末怎么办?'
若不是这个祸害死死缠住花满楼,花满楼早在柳如风削去虎四锁骨时就会出手,又怎会被那个负伤拼命的虎四洒上一身的月宵草,好在虎啸门虽算不上什么江湖大派,却也还舍不得拿这几年挣的几分名气来丢人。
江复闻懒得去理卫骑,只是懒懒一笑,道'那你怎么不去挡着?'
怎么不在花满楼之前就介入那两个杀到眼红的疯子?怎么不在不晓得是什么的漫天白色兜头罩下前先去护住那人?
其实这事事出突然,谁也料想不到,这虎四撒月宵草前没打过招呼,卫骑也不是预卜先知的道士,又怎么猜的到,防的了,挡的住?江复闻也不过是拿这话去噎噎卫骑罢了。
卫骑一路上处处刁难,这江复闻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虽暂时动不了他,在口头也却也不会让他好过,待过了这段日子,再慢慢让他知晓谁才是巴巴的送上门招了毒蛇去盯紧的癞蛤蟆。
抬脚踹了那个一推就开的房门,见花满楼正摸了巾架上的粗布在铜盆里浸冷水,江复闻也不上前帮忙,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细心的将粗布绞干,摸放到躺在床上,烧的正厉害的柳如风的额上,待花满楼在床边的椅子上坐定了,江复闻才懒洋洋的走过去,伸了两指就朝花满楼额前点去,嘴里怪责道'既然是个瞎子就安安分分的做个瞎子,非要管这些个蠢人的闲事做什么,幸而洒的只是迷人眼睛的月宵草,若洒的是什么七步倒、金刚摇、甚至是唐门或五月教沾身即腐的毒粉毒末怎么办?'
花满楼在那手指触及自己前将它们稳稳夹住,失笑道'既然你连虎啸门的“日见草”也有,那就拿解药来吧。'
月宵草单沾无害,但若和日见草一起沾到,就会和柳如风一样,虎四方才用左掌自腰间抹过时已经沾过了日见草粉末,后来撒的月宵草不止为脱身,更为放倒柳如风……
江复闻瞥了床上的人一眼,慢慢贴近花满楼,笑道'解药我有,但不给他。'
(五)
丑时三刻,月昏黄。
在折腾了大半宿后,不知是难受劲过去些了还是太累了,柳如风终于晕睡过去。
花满楼探了他的脉,虽然脉象不稳,不过暂无性命危险。
正想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花满楼忽然愕然抬头,带着无法抑制的笑意走到窗边,推窗的刹那,有风划过。
西门吹雪。
昏黄的月色下,一袭白衣傲然而立的西门吹雪。
居然是他,当然是他,只有他。
自相识起至今已过数年,两人习惯了彼此的陪伴,也习惯或多或少的别离,在最忙的那年,他们相守的日子甚至不到三天。
不过花满楼还没习惯每次相逢所带来的喜悦,尤其是这样意料之外的遇见。
和其他的朋友不同,每次遇到西门吹雪,花满楼心底都带着些许手足无措的紧张,这样的紧张,直到握住那双熟悉、稳定、干燥的手后,才会慢慢平复,变成花满楼唇边最安心的笑容。
和花满楼执手相握,看着他的唇角眉梢,西门吹雪的神情也柔和了些。
但瞥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后,西门吹雪还是不赞同的哼了哼。
花满楼拉着他靠在窗边,笑道【太行山的人之前来过,现在应该是找解药去了。】
【什么毒?】
【若鸠】
月宵草和日见草混合后的毒就叫若鸠,它并不是鸠毒,但和鸠毒一样可怕。
西门吹雪冷笑一声,道【找个女人给他。】
和江湖上很多人所想的不同,西门吹雪虽然从不用毒,但他懂毒,懂的甚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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