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里,这里有人!还有个女人躺在地上!”门口传来惊呼声,一个倒提着腰刀,头发凌乱,衣衫上还沾着血迹的年轻人正一边直愣愣的看着地上,一边侧着头大声招呼同伴。
“混帐卫三!哪有什么女人躺在地上,你小子没疯吧。”随后赶到的另一个年轻人照着他后脖子就是一掌,然后警惕的看了看花满楼和不知何时又已坐在窗口,懒洋洋的拿背对着他们的江复闻。
“可是……”卫三眨巴着眼睛,张口结舌的看着江复闻的背影。
方才进来时,明明见到一个体段柔美的美人侧躺在地上,怎么转眼坐到了窗那?而且,虽然同是披着红色的披风,但周身却透着一种胁迫,令人不敢随意亲近,绝无刚才那种惹人相怜的感觉。
这……这……
那大哥又反复打量了两人几眼,终于决定朝那个眉目良善,且正朝他们抱以微笑的公子走去,拱手道“在下卫骑,与兄弟卫三路经此地,天色已晚,还望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晚。”
“好啊”花满楼还未开口,答话的却是江复闻,他忽然侧过身来,又朝着那卫三甜甜一笑,卫三没来由的红了红脸,不自在的把手上的腰刀往身后藏。
花满楼暂不理他,向着卫骑也是拱手一礼,笑道“在下花满楼,卫公子一路奔波,想来已很是疲倦,这楼虽是简陋,但二位如果有任何需要,尽请自便。”
卫骑深深的看了花满楼一眼,在心底赞了一声,虽然那个披着红披风,刚刚转过头来的人容貌俊美,美的却有些邪气,到是眼前的这位让人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一派从容安定,连看到他的人,仿佛也心定了很多。
心一落定,卫骑立刻感到一阵疲倦,匆匆道了声谢,忙拉了卫三先去休息。
待他们走后,花满楼才转了身冲着江复闻道“夜已深,江公子不如也早些去休息吧?”
江复闻看着花满楼,忽然好似忘了方才惬意舒适的躺在冰冷的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的人正是他自己,理直气壮的道“我一个人睡怕冷。”
见花满楼不语,江复闻笑意更深,言语间不自觉的透出几分顽童般的洋洋得意,悠哉道“花满楼,今夜你一定会和我一个屋子,因为你要看着我,看着我不去杀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花满楼知他喜怒无常,出手毒辣,杀人与否只在他自己的喜好之间,尽管卫三方才是无心失口,但江复闻的杀气却已流露出来,而他既然答应了卫家兄弟在这借宿,就绝对不会让卫三死在这里。
江复闻细细看着重新坐回他对面的花满楼,抿了嘴,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惰意与血腥,道“花满楼,你收留他们作何?这般深夜,连绿林歹人都已早早酣睡,像他们这样提了刀,带着血渍四处乱跑的人,如果不是被极是难惹的仇家追杀,就是另有所图。”
花满楼笑道“不论他们为的是什么,既然他们借宿在这,而我也答应了,他们就能安心的住下。”
江复闻嗤笑“这种自找麻烦的侠义,要之何用?”
花满楼但笑不语,也不反驳,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时光靠说是说不通的,不过同样的,他认为对的,该做的,他会始终做下去。
西门吹雪知他这点,从不多说什么,只是从他每次临行前那越发悱恻缠绵的一夜里透出些许孩子气的霸道。
江复闻心头闪过一丝浮躁,花满楼还是老样子,认真良善的对待每一件事,不给别人找麻烦,从不却不介意别人给他找任何麻烦。
方才他急杀暗进的要取他性命也好,有意作弄语带调戏也好,还是现在这姓卫的两人来的古怪,意图不清。花满楼都一视同仁,始终是镇定自若,见招拆招,不见他有任何的不耐,也不见他想要逃避。反到是刚才他的两次怔愣,那脸上的神情不止是平时的温柔,似是更多了点什么。
数年不见,他俊逸不减,且是越发儒雅稳重,煦如春风了。
只是……江复闻的眼神在瞥开去时忽然变的有些复杂……花满楼,难道你不知道,越是洁净光华,越是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吗……
(三)正午
正午,饕餮楼。
作为百年老店,饕餮楼最有信心的招牌菜就是自己的十二味名珍,历来从第一味名珍上桌起,桌上的客人就是闻着香气垂涎欲滴,不待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大致扫个干净,而吃齐这十二位名珍的客人,更无不是笑容满面,心满意足。
可是今天,十二味名珍已经上齐,那客人却还是连筷子也没碰过。
当值的钱掌柜探出头来看了几次,却见那客人只是凝眉不动,像在思量什么问题,又像是在等人,不由喃喃道“嘿,你说这人的胡子长的古怪,怎么连吃顿饭都古古怪怪的……”,半晌,看那人还是不动,只好又缩回头去,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招了个店里最机灵的跑堂过来,打发他去探探,起码,也要探探那人是否神志清醒,是否还清醒的知道进了堂子点了菜,就算不吃也要付银子的。
那跑堂的刚点了点头,却已有个人先冲了过去。
冲过去的是个和尚,穿着有七成破的草鞋,罩了个宽大的旧袍子,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看上去很是老实。
而这看上去很是老实的大和尚现在居然旁若无人的冲到那客人身边,拿脚勾了椅子抄起盘子就吃,非但吃,还是狼吞虎咽的吃,简直恨不得连盘子一块吞到肚里去。
那小跑堂的一下子愣住了,楼里的其他客人也惊讶莫明,纷纷停下碗筷看着这和尚打劫的稀罕一幕。
陆小凤没有愣住,他正笑眯眯的把手放在和尚的背上给他顺气,仿佛怕他吃的太快会噎到自己,忽然一把捏住老实和尚后脖颈,道'秃子,慢点吃,吃完了别跑,跑也跑不掉。'
老实和尚猛的挨了这么一下,差点没把嘴里的三色丸子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白了陆小凤一眼,躲到一边继续吃。
待桌上的东西被吃的七七八八,自己的肚子看起来也有七八分饱了,老实和尚才必恭必敬的放下碗筷,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和尚吃饱了,多谢陆施主的这顿佛度。'
陆小凤斜睨着他,道'吃饱了?'
老实和尚乖乖的把手放在自己腿上,低了个秃脑门,很老实的道'饱了。'
'饱了就好。'陆小凤正笑的狰狞,老实和尚忽然打断他,一口气道'和尚是来传个口讯的,‘威远镖局’的在找你,想找你保批红货,保到了必定重金酬谢。'
陆小凤一愣,'孙老镖头?孙威远?他自打跑这行起就没让人碰过他的镖,怎么会想到找我?'
老实和尚埋着头摇了摇脑袋'和尚不知。'
陆小凤摸着胡子又开始笑,'那和尚知不知道这顿饭要几两银子?'
老实和尚的头埋的更低了,道'和尚……知道……要九十七两白银。'
陆小凤笑的更欢了'那和尚你找着我,告诉我这个消息,一共得了几两银子?'
老实和尚立刻闹了个大红脸,红的秃脑门上简直能冒起冉冉轻烟。
陆小凤笑到肠子打结,他当然猜到那个见着他打前街来,立刻就能跳到后街去的秃子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专程找他,还给他传什么口信,八成是孙威远找他那会他在万梅山庄,孙威远又是个急性子,才会悬了红被这和尚拿去。
'和……和尚……'老实和尚的脸居然又比刚才红了几分,又急又委屈,憋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拿到了一百两……'
'好!'陆小凤痛快的一拍手,招来伙计,笑眯眯的对老实和尚道'付帐吧!'
伶俐的伙计立刻凑到老实和尚身边,同样笑眯眯的看着他,老实和尚捂着宽大的袍子直摇头,道'阿弥陀佛,陆施主刚才那顿是佛渡,和尚已经谢过了,和尚谢过了!'
陆小凤失笑'我拿什么渡你?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现在只能是你渡渡我了。'说罢,陆小凤站起来原地跳了跳,果然身上连个响的都没有,陆小凤笑道'何况,我点的菜我是一口没动,全进了你的肚子,你不掏银子谁掏?'。
伙计闻言又向老实和尚靠近了一步,大有谁有钱就不放谁走的架势,老实和尚的脸立刻刷的惨白,挣扎了半晌,终于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伙计飞快的跑去帐台,一百两银子给了他,还能找还三两银子,也好,也好……
'和尚……'陆小凤不正经的拿手勾住老实和尚的脖子,将他的脑袋转回来,道'你躲我躲的正欢,怎么鬼迷心窍的去拿那悬红?你就那么肯定你找的着我?莫非真是穷疯了?'
老实和尚还梗着脖子眼巴巴的看着帐台那,苦着脸道'和尚能不躲你吗?!每次见了你和尚就倒霉!好不容易得了一百两银子,才见着你一顿饭的功夫,就只剩下三两了。'
'别看了,别看了,一两都没了。'
'什么?'老实和尚惊讶的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理直气壮的道'我是那种吃了饭不打赏的人吗?刚才你把银子给那伙计,我顺手就给了个手势,让他不用找了,剩下的三两都赏了他了。秃子,财就是祸,一个出家人身上有那么多财祸岂不是罪过?我是在替佛祖消弭你的罪过啊。'
老实和尚顿时气结,一张脸由白到红,由红到青,由青到紫,转了几番,唰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瞪着陆小凤,忽然伸手狠狠的在陆小凤脑袋上敲了下,嚷道'和尚怎么找不着你!找不着你,不知道你在哪,和尚又怎么躲你!阿弥陀佛,和尚错了,和尚还是应该远远的躲着你!'
'喂!'陆小凤抱着头站起来嚷'秃子,你还没告诉我去哪找孙威远拿镖!'却哪里还有老实和尚的影子。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闻声抬头,一个长相颇为秀气,笑容却很豪爽的年轻人正愉快的看着他笑。
'我是陆小凤,你是谁?'
那人笑的更愉快了'我是和你一起接了这趟镖的人,我姓仲孙,仲孙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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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悦来客栈
一张桌子,四个人。
正午的客栈本是人声鼎沸,唯独这四个人附近的桌子却说什么也没人肯坐,卫三打量着周围,压低声道'大哥,好安静,当年我们跟着海龙王吃饭,周围都没那么清净过。'
卫骑反手拍他一下,又瞄了眼那个让周围那么安静的祸害。
这祸害此时正悠闲的从怀里淘出自花满楼里小屋带出的小瓷杯,身上依旧是那件华贵却刺眼的红披风,一点也没觉着四周有什么怪异似的擦抹起来。
的确,当年海龙王为姚家的事宴请谢宾,把饕餮楼包下了一半,照例来说饕餮楼是从不接受包楼的,海龙王是地方霸主,也不过能包下半楼,可即使这样,其他的客人却并不会刻意避开,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的看他们。
连这么些路人都能凭着本能知道要躲远点,这个祸害只怕比他料想的更加危险……
'大哥'卫三憨笑着凑上来'啧,我们什么都没做,其他人就这样,你说西门吹雪要是坐这,是不是也这景象?'
花满楼闻言微微笑了下,如果是西门吹雪的话,只怕这客栈里的人即使没跑光,也不会有胆量这样好奇的盯着他们不放。
狠狠的瞪了眼自己那堪称丢人的小弟,卫骑直接训斥道'闭嘴!'
'哦'卫三乖乖闭嘴,一会又忍不住道'大哥,我们为什么跟这个……人……一起出来?'
'我们不是跟他一起出来。'卫骑懒得多费唇舌,他们是跟这位花公子在一起,而花公子不巧和那个祸害同路罢了。
祸害江复闻惰懒的抬起头来,卫骑和卫三不由一阵紧张,他却看都没看这两人一眼,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方才擦的仔仔细细,这会闪闪发亮的杯子轻轻的放在花满楼面前,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花满楼正和店里的伙计说着话,那伙计手里拿着银子笑的正欢,忽然被花满楼轻轻一推不由向后仰去,尚来不及害怕又被他轻轻一拉带了回来,这一推一拉搞的小伙计一头雾水,待站稳看清后却不禁双膝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
一把刀,好亮的刀。
亮的晃眼的刀缀着一把黑色的锦缎,正嵌在花满楼他们桌上,就在花满楼与小伙计之间……
花满楼朝他微微笑了下, 道'店家先去忙吧,有劳了。'
'好……好……'看了眼花满楼,又看了看慢慢向花满楼走来的一行人,店伙计迟疑了一下,还是贴着墙壁快步躲开了。
花满楼安安静静的坐着,江复闻则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好手中的小瓷杯,就放在那柄刀的旁边,洁亮的瓷面与雪亮的刀面互相映着,卫三的手悄悄的摸到了自己的腰边,卫骑的眼睛则紧紧的盯着那群人。
那群人也在看着他们。
为首的是个左眼下有条细长疤痕的男人,他走到桌前,一手按着刀柄,一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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