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动静极细微。
烟儿絮絮说话,似竭力忍住欢喜,字字句句倒是听得真切:“给爷炖的燕窝粥还熬在铫子上,火候正好。夜风有些凉了,是先烫了花雕用晚膳呢,还是先趁热暖暖喝口粥?”
金无望只淡淡应:“拿烫了的酒菜,到房里喝。”
我心一动。
那场交易结束之后,跟金无望本已两不相欠。
偌大的圣教,依我之才,解散起来却也并不难,可金无望坚持说近万弟兄的生计,不可以操之过急切,说散就散,万一惹出新的祸端就不妥了。正因此,两年来金无望也常驻金陵,盯着下面人处理内外帐册、安顿种种事务。虽然他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帮忙,不必理会诸多琐碎事物,可以自在风流逍遥,多少还是有些暗暗高兴的。
为商量起来方便,金无望长住在兰菊苑后相邻院落。
此刻我正心神不定,听见金无望送客回来的细微动静,不知为何,从前地宫身体交缠的种种往事全兜上心头——当时为多几分胜算,勉强允诺他可意需索,任金无望把我当小倌般纵欲,自非本心。
一旦同沈浪胜负事了,既杀不了金无望泄愤,刻意疏远些,也是有的。
王怜花虽容貌绝世远胜女子,却绝非优柔寡断的心性,拿得起放得下。跟沈浪那么深的纠结,真决心忘记它,便也就抛开了。对金无望亦然,若非昨夜宴请李寻欢与阿飞请来作陪,我甚至不知近日他气色甚好。
我们相看两厌,虽是邻近,但凡无事,绝想不起来要碰面。
不知为何,渐凉的秋风中,暮色四合的此际,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油然升起找他一起喝一杯的念头。
金无望不解我这两年来等阿飞回家的期盼,不知我此刻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寥落。
但起码在他面前,不需伪装或掩饰——他早已见过我最糟糕的样子。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从来不屑对自己承认,却也从不抹煞:金无望沉默的了解眼神,确实能助人心定。
走到隔邻那重小院落。
暮色已四合。
四下并没种什么花树,只疏疏落落几块虬劲假山,盘绕着薜荔藤萝之类。这些叶子都是愈寒愈见精神,疏星淡月中,还依稀能看出苍翠繁茂的风骨。
闲闲信步穿过中庭,悠然走近抱厦。
一边伸手想自己掀竹帘子进门,一边已准备好扬声道扰。
指尖还没挨着,我的声音也还在喉间,却已经听见一两声柔细如丝、柔媚入骨的低低呻吟。
明显是僮儿作怪。
渚儿倒是规规矩矩,立在金无望身后伺候,正拿着对檀香木的美人拳,轻轻敲着背。眉目更妖娆些的烟儿,整个人挨在金无望身畔,不顾主子正翻着账本卷儿,张开双腿骑坐在他腿上,正淫荡晃动身子挨擦着,鼻中断续哼出声来。
屋子里,桌上菜已收、酒微凉,还摆着八碟应季鲜瓜果。
我愣住。
突然想起来,这两个僮儿原是另一处南馆的,被打骂着接客,偏苦命,撞见嗜好折腾人的主顾,实在忍不得,约了投水求死。算他们命大,竟被金无望无意出手救了,还替他们赎回了卖身契。这两个孩子跪地死求,除了伺候男人什么也不会,哀求留下来为奴报恩,金无望也就留着服侍起居。
这般出身的孩子,会什么服侍?
无非是取悦供主人淫乐。
看见金无望似乎无动于衷、又似乎颇享受的神情,我突然发觉,心中竟在意着他——身边没有王怜花,金某人也是可以纵情享受人生的。
难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非王怜花不可?
正自恍惚着,我完全没注意到,有脚步声自回廊急急过来。直到看清那他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烫酒的热水,听见他恭敬招呼“王公子”,我才注意到,自己不该站在这里。
冷冷点头,算是受了下人的礼。
不等金无望招呼,我便掉头径自走了。
回房坐下,想平息心头那股无名火,我挥退盈盈笑着过来服侍的几个俏丽使女,信手抄起案上她们刚放下的银剪子,修剪烛花儿。
方抬手,已听见门外金无望的声音:“公子若有事找我,命人传唤便是。”
声音平板,听不出喜怒哀乐。
我已很仔细辨认,还是觉得既似讥讽,又似关切。
僵片刻,我转过念头,不但不怒,反悠然轻笑出声:“金兄来都来了,怎么不肯进来见见小弟?”
金无望应声而入。
看着摇曳烛光中略带浅笑的我,他的眼神像爆出一丝光芒,很快又归于死灰般摄人的冷静……就像不曾有过任何涟漪。
目光在他面上略萦绕片刻,我侧头浅笑。
自信以我千面公子天生的风华,再加上这番刻意做作,其慑人心魂处,绝非绝色温婉的小僮儿所能企及。
抬手轻抚咽喉,我略皱眉,笑容渐敛去,低声道:“两年来金兄这般操劳,小弟现成享用,不胜感激。不知金兄对房中伺候的孩子满意否?或者再挑几个绝色的送过去,略慰辛勤?”
金无望一愣,转瞬又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也突然低沉了:“这两年来,总算是跟金某相安无事,今日何出此言?至于绝色……论美貌倾国倾城,何人能及怜花?”
我站直身子,嘴角缓缓漾出邀请的笑意:“这么说来,金兄想要似我这般的?”
金无望死盯着我,慢慢眯起眼,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沉吟片刻,他声音竟染上了几份痛楚:“怜花有什么需要金无望操持的,但请吩咐。如果你揣度新的交易颇不易,必须付这种香艳的报酬才能驱遣金某,却也不妨明言——若真有机会享用怜花的无双美色,金某欢喜得紧。”
金无望的眼睛像在燃烧,又凛冽透出寒意。
突然觉得心有些乱: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正在说愿为我做一切,甚至乐意挑战任何危险,得以享受我给的诱惑。
其实,我并没什么事需要金无望去做。
急急流年如滔滔逝水……我只是想找一个旗鼓相当之人,全副心神只关注我一个,能为我效死为我寂寞。
面前这个金无望除了武功阅历,也未必还有什么可观之处。但比起庸庸碌碌的张王刘李,他总算不是平庸之人。
如果我真的直言,说不上喜欢男人抱在怀中轻怜蜜爱的滋味,却不介意解衫任他纵情,金无望会不会觉得我失心疯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金无望突然冷笑:“公子是怕金某辜负所托,还是考虑把这诱人的报酬另觅人享用?”
我垂首低叹:“金兄误会了,我本是想找你喝酒。”
探询的目光光死死盯住我片刻,金无望神色渐渐转温暖,短促一笑:“怜花适才何不明言?想我陪你喝酒,自是随时都可以。”
我似笑非笑:“不过方才看到那两个小童,还真怕打扰了金兄……话说回来,金兄真懂得享受,这般狎昵娈童的风流,啧啧。金兄也真好性子,若有奴婢胆敢这般卖弄姿色扰我做事,早就杀了。”
金无望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气,淡淡道:“那两个孩子太不懂事,可能无意之中得罪了怜花?无知下人而已,打也好换也好都是小事,回去我自会教训,何苦累怜花费神?”
我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金无望竟然连两个娈童都不舍得杀。
无名火起。
我反而笑得格外明媚:“王某怎会萦怀下人的性命?些许小事,若金兄百事缠身没有空闲,就不劳费神了。”
静默了片刻,金无望笑笑,平静地:“我这就命人送那两个孩子离开。你……天渐转凉了,善自珍重。”
话音一落,他转身便离去。
明知道,金无望不过是回隔邻的院落,并不是天涯。可他远离的瞬间,心突然被巨大的落寞突然紧紧攫住。
金无望。
这个会在我耳畔沉沉叹息,却从不强调理由的男人。
人人视为我妖魔寇仇,只有这个金无望,会在以为我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叹息一声“傻孩子”。
他要真走了,长夜……会冷。
我忍不住仓促开口,笑容倒还能故示悠闲:“你要走便走罢,我不拦你。如今的江湖精英丧尽,想重现云梦仙子的功业不易,但让人人见识一下真正的呼风唤雨,也算赏心乐事?不知金兄可否像当年效忠快活王,助我一臂之力?”
那个谦和中隐藏傲然、敢当面绵里藏针教训我的小李探花,已跟阿飞携手离开,自己双宿双栖去了;
多来年如梦魇沉沉压在心头的沈浪已中计,沉默黯然返回笠岛,想必终此一生,都不会再跟我如昔日老友般相见;
今日金无望再一去,放眼当世,再也没人敢对我王怜花说三道四。
这……真的就是我想要的无拘无束?
那还真不如做点什么,一洗十余年来蛰伏的寂寞。
听见这句话,金无望步子停住,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怜花爱上金陵的美色胜景,早已没兴致重出江湖、中兴圣教。”
语气中正平和,就像闲话家常。
竟觉得这话格外贴心——本来么,以我之才,想“中兴圣教”云云,当初何苦解散?又岂会等到风雨飘摇的今天才来旧事重提?
可……他要离去的脚步,竟不因我要重新君临江湖的危言而多停留片刻。
我握住胸口,强忍气苦,竭力挤出诱惑的笑容:“金无望也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竟真甘心看妓院的账本消磨余生?”
金无望突然转身,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看着我,悠然道:“效死争锋之事,不适合拿来交易。明知怜花对顶天立地不执着,为一时兴起许这么重的报酬,金某还真不忍心轻易允诺。”
我冷笑:“金兄这算是拒却?”
金无望缓缓摇头:“怜花真心要做什么,我总助你便是。”
恶搞:夫妻相性100问
又是中秋夜,碧霄澄澈,月华如练天如水。丹桂细细绽放,满院落里到处浮动着幽香,甜中一丝清苦。
金无望一贯不喜热闹,提前休息去了。
美丽月光下,阿飞漂亮的脸,永远痴痴盯着李寻欢。
王怜花突然想起,道:“前几天夜里突然得神托梦,说他名耽美,还留下一纸天书。如果你们回答了,妙用无穷。”
阿飞靠过去,看王怜花手中的纸,笑:“白纸。”
王怜花点头道:“耽美大神有话,只要你们回答了一问,下一题便会显示。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凶险。”
话语间,尽是对阿飞的关切。
明亮月光下,坐在一旁的李寻欢看清楚阿飞沉吟之态,微笑颔首:“公子请。”
听见李寻欢开口同意了,阿飞便认真凝视着王怜花,静等开始提问。
王怜花:请问您的名字?
阿飞:(皱眉摇头)爹?
李寻欢:(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轻声)李寻欢。
王怜花:年龄是?
阿飞:33。
李寻欢:(脸色有些怆然,有些不忍)阿飞……是我耽误了你。
阿飞纳闷:什么?
李寻欢:(略带忧郁地摇摇头,平静地回答)将知天命。
王怜花冷笑:(你这老不修,现在你才知道对不起我青春貌美的阿飞?晚了!)
王怜花:性别是?
李寻欢:(皱眉良久,依旧温和地开口)身为男儿……愧煞。
阿飞:(似乎认真考虑李寻欢为何神色动摇,随口回应)废话。
王怜花:(摇头看题目)啧啧,这神仙的题目也太……如果不是怕你们遭天谴,我早就扔一边了~~~~你的性格怎样?
阿飞:(干脆地)不知道。
李寻欢:我很少想自己……
王怜花:(哭笑不得,念下一题)对方的性格?
阿飞:(眼睛一亮)对敌时冷静而无坚不摧,对朋友却重情义,陪上性命视若等闲。
王怜花:(多少有些不耐烦)阿飞,你不就是想说他天性自虐成狂吗?没事还喜欢把自己虐得又憔悴又吐血,达到审美境界?听懂了!(扭头问李寻欢)你说说阿飞?
李寻欢:坚忍,刚强,肯承担。
王怜花:(哈欠,听不下去了)算了,知道你们就会互相说对方完美无瑕……
王怜花:(懒洋洋接着念)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阿飞:雪地。(嘴角漾起一抹微笑,眼中悠然神往)我刚刚从荒野出来,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
李寻欢:口外的荒郊。我刚要回中原,漫漫路途,马车里很寂寞(也微笑)。然后,就看见了他。
王怜花:(完全不感兴趣地)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阿飞:(痴痴地望着李寻欢,没说话。)
李寻欢:(缓缓伸出手,握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