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直不惯于在人前淌泪的女子。
她认为流泪是弱者所为。
——做为一个女子,可以温柔,可以温顺,但不可以动不动就流泪:流泪也分为两种,感动伤心时流泪不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个还会流泪的正因为他仍有情,唐方觉得自己正是个多情女子;可要是受了委屈、觉得恐慌时的泪就不能流,而且还万万流不得,因为在劣势时流泪,岂不是示弱?
在软弱的时候流泪,岂非博人同情?
人生在世,有强有弱,何必把自己列作弱者那一类,让人同情!
唐方一向觉得向别人博取同情是件可耻的行为。
她是唐门唐方,为啥要博人同情?
有什么事是自己的聪明和双手及一身光明正大的暗器所不能解决的?
所以她从不因害怕而流泪。
“悲愤”二字对她而言,她只“化悲愤为力量”,一旦好打不平,不惜一怒拔剑。
可是一切的经验都是从教训中得来的。
谁都曾经历过刚出道的日子。
刚出道的时候,唐方也“哭”过一次。
当众流了一次泪。
那次的事可真教唐方“没齿难忘”。
不过,那一次后来唐方的反扑,也教武林中人“大吃一惊”。
从此对她也“印象深刻”、“刮目相看”。
他们都是江湖上极有名的使暗器好手:“大石公子”杨脱和“志在千里”雷变。
他们两人打成平手,不分胜负,唐方却觉得两人似都未尽全力。
——就算他们都竭尽所能,她觉得自己绝对可以稳胜过他们。
“朱鹳”唐不全偷偷的跑过来劝她:“小方,我看你还是不要打的好,杨公子和雷少侠的暗器,可难防得很,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也不愿。”
唐方笑了:“我应付得了,五十七叔放心就是了。”
“火鹤”雷暴光也悄悄过来劝她:“世侄女,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这儿高手如云,你拿个第三,也该心满意足了,何必栽在台上呢!”
唐方不以为然:“雷叔叔以为我输定的么!说明要分高下的嘛,就算是雷叔叔和五十七叔上台,我也要打了才说、比过才算!”
雷暴光冷笑,跟唐不全摇了摇头,唐不全似是叹了一口气。
唐方才不管这些。
那时候,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唐方,只顾以自己绝世之才求俗世之功,并不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自抑自制。
——直至现在,她也依然故我。
那时已入暮,火鹤朱鹳宣布明日才作决赛,唐方看见唐不全和雷暴光跟雷变畅脱喁喁细语,小声说话大声笑,她也不以为意。
那十八名年轻一代暗器高手中。
除唐方之外,另有两名女子,一个叫“三生有幸”古双莲,一个叫“红唇刺”梅琪,她们两人都来劝唐方:“你还是不要打下去了吧,认了第三名,那也不算丢脸呀,你看,我们可是一早就给淘汰出局了呢!”
梅琪苦口婆心的说。
“第三名?”
唐方说,“要嘛就拿第一,捞个第三名来作什么?当压岁钱?”
“唉,小方,你有所不知哩,杨脱是唐不全的大女婿,雷变是雷暴光的亲子侄,”古双莲执意劝唐力弃战:“你想,雷暴光和唐不全怎会让你独占榜首呢?”
“我打赢他们,不就得了么!”
唐方仍不放在心上,“你们放心吧,第一,我会赢的;第二,我看五十七叔和雷叔叔都是公私分明的人。”
唐方就是不听劝。
第二天早上,唐方在客栈房间木盆洗澡。
她有清晨沐浴的习惯。
忽然间,楼下有人大叫:“抓小偷呀!”
接着人影晃动,人声浩荡,在门前闪晃。
唐方忙叫道:“别进来,我正在……门已给撞开。为首的是杨脱和雷变,相继闯了进来,其他十一、二名暗器好手,也全都涌入房里来。唐方身无寸缕,只好缩进木盆里。尴尬异常,胀红了脸,叫道:“出去!”
那些进来的登徒子,大呼小叫,还故意走前来涎着笑脸张望:“哇,唐姑娘可真有兴致……”
“啊呀,唐小妹不怕冷着吗?”
“唷,唐师妹的身段可真棒啊,我行遍天香楼都觅不着一个——”“唐大妹子,冒犯了,咱们原是来抓贼的,却大饱了眼福!”
雷变和杨脱领头起哄。
唐方气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的兵刃都不在身边,自然也不会把暗器带到木盆里。
她无计可施,只有把身子尽量往盆里缩。
偏偏那一干人又往前逼来。
“无耻!”
唐方怒叱:“滚出去!”
“滚?”
雷变笑得连左颈那颗“美男痣”都弹动了起来:“我们还要抓贼呢!你盆底里有没藏了一个?”
“咦?大清早的唐女侠不穿衣服候在这儿。莫不是想色诱我们?”
杨脱用手背敲了敲木盆沿口,故意要蹲下身去,凑过脸去,一面道:“想咱哥儿俩在擂台上俯首称臣不成?”
唐方忍无可忍。
她出手。
她手上没有兵器。
也没有暗器。
她身上并无寸缕。
——她总不能赤裸裸的跳出来跟这些浮浪无行之徒动手吧?
她并没有离开木盆。
盆里有水。
她泼水。
力注于水,千滴万点的水,在阳光晨色照出斑斓绚丽的色彩中,成了最密集而透明的暗器。
这些暗器虽还不能每一滴都把对方打穿一个窟窿,但至少把那些浮滑年少攻其无备的打得掩目的掩目、遮险的遮脸,狼狈不堪,大声呼痛。
这时,梅琪和古双莲已及时赶了过来。
唐方说什么都是蜀中唐门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太太的宠孙女,他们毕竟都不敢闹得太过份。
梅琪和古双莲一到,他们只好哄笑散去。
唐方的花容月貌,其实早已使这一干登徒子色授魂销,只是唐方憎厌他们若非浮滑无行,就是嫌他们使暗器的手段卑鄙阴狠,总瞧他们不上眼,从不假颜色。
这干无行之徒,趁闹闯人唐方住室,窥她出浴,之后多神魂颠倒,念念不忘。
倒是唐方自己却真的咬牙切齿、念念不忘。
她誓雪此辱。
当天正午,比试继续。
在开战之前,每人总要把“暗器囊”交予朱鹳火鹤检核,以防有人淬毒和携带杀伤力强大的暗器上阵,可免伤亡。
——例如雷家霹雳重的高手,同以火器成名,要是他们在暗器里装上强烈火药,只怕当者披靡,难免血肉横飞了。
要是擅使毒药的“老字号”温家,或是雷家的“毒宗”好手,把无形剧毒喂在暗器上,只怕不但见血封喉,连不见血只遇风便夺人性命,更是防不胜防。是以,参赛者的暗器都得要先行检验过。毕竟,这种擂台比武只为分胜负,而不是十冤九仇,非定生死不可。唐方带了十一种暗器,其中有两种是她的绝门暗器。她把镖囊交给雷叔叔和五十七叔检查。然后,她便上了擂台。雷变和杨脱笑咪咪的,眼色完全不怀好意:“唐小妹子,你可穿上衣服了,大家见惯见熟了,这回咱们就让你一让又如何?”
“唐小姑娘,自今晨别后,为兄可想念得很啊,我们哥儿俩,你选哪一个先上,都随你意好了。”
唐方寒着脸、用力抿着唇,昂一昂首,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杨脱和雷变一齐笑了起来。
“姑娘兴致可真不小,胃口大的呢!”
“一齐就一齐,是你叫的。咱们可乐着呢!”
唐方没听懂雷变和杨脱话里的狎侮之意。
她只听到台下的怪笑和怪啸。
她很气愤。
她脸白如春雪,腰细如纤草,玉靥如乳,粉肌如蜜,眼色柔媚如夏月,眉宇间英爽如剑气。
她用力的抿着唇,以致两颊陷了两朵深深的梨涡。
连欲泣时都是带着两朵教人眼神失足的梨涡。
她气得要哭。
想哭。
我不哭。我绝不哭。我绝不能在我鄙恶的人前流泪。
她等。
她等他们上台来。
他们一上台,她就出手好好的、狠狠的、痛痛快快的教训他们:好让他们知道我唐方是不好惹的,不是好惹的!
写意大泼墨
唐方对人,一向有个原则:人对她好,她对人更好;人对她坏,她才会对人坏。
她总以为她对人好人也会对她好,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个不成文法则:人对他好,他就欺人;人对他坏,他才怕人。
至于杨脱和雷变,也可真不要面,两人真的一道上擂台。
其实这件事,在前一天晚上,雷变已跟杨脱讨论过:“唐方这小娘儿虽然迷糊懵懂,脾气又大。可是手底下决不弱,你没看见她今天跟‘行云流水’徐舞比拚的那一场——”雷变搔搔颊边亮闪闪的黑痣,道。
“徐舞边舞边放暗器,他的舞姿能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他的暗器自然也在声东击西之际百发百中,可是,使遇上唐方,一下子就给她的‘写意大泼墨’、‘留白小题诗’打了下来,看来,咱们不可小觑了她,咱们得防终年打雀,今儿教雀儿琢瞎了眼!虽说早已内定咱们是得胜者,但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栽在雌儿的手上!”
“防!我怎么不防!打从第一阵我就看见‘百发千中’张小鱼竟然两个照面就伤在唐方的‘泼墨神斧’和‘留白神箭’下,我还会不防么!”
杨脱也沉重的说,“幸好这雌儿手底有两下子,但江湖经验还差太远,把她气疯了,不难智取!”
说着,忽然毛躁了起来,一拍桌子,迸出一句:“他奶奶的:那雌儿真美得教人心痒!”
“你我还怕没得痒么?她一个女子闯荡江湖,还能翻得出五指山么!”
雷变诡笑着说,“再说,光叔和唐老,那个不为我们出头的!”
“可得小心些!”
杨脱倒又谨慎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能得罪‘蜀中唐门’那老虔婆,否则,玩她三五十个唐方算个什么,只万一惹怒了半个唐老大太,咱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
雷变以双手手心向天托在乳前,狎笑起来,“咱们大可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嘛!兜?我就看她明儿怎么兜得住!”
两人一面谑笑,一面找来了一伙死党张小鱼等,设计了抓贼闯室一节,而今唐方一时气忿,把话说猛了,两人又藉机一起上台应战。
“好!”
唐方觉这些人的笑和闹都是一种合谋,她气白了靥,气寒了脸,她不怕,比武就是比谁高明,好,要来,都一起来好了!
“来吧!”
杨脱使的是石锁。
——暗器讲究轻、快、小、巧,怎能使沉重庞大的石锁为“暗器”?
可是杨脱能。
他天生神力,举重若轻。
石锁给他挥动起来,轻若无物。
但是唐方却给逼得无处可闪、无可容身。
连靠近台前三丈以内的人,也给石锁带动的劲风逼得透不过气来。
台上只有石锁的劲风罡气——彷佛偌大的擂台上,就只一只巨大的石锁在自行激舞!
令唐方最感棘手的,还不是这只石锁。
而是在石锁漫天激撞中,以一条细若柔丝的鞭子为暗器的“志在千里”雷变!
雷变的鞭,变化万千!
至可怕和最难应付的,既不是杨脱的石锁,也不是雷变的鞭,而是杨脱的大石锁配合雷变的透明鞭!
本来,唐方还是可以应付的。
因为她有“留白神箭”和“泼墨神斧”。
只要敌手有一丝空罅,她便可以发出“留白神箭”!
——就算对手极强,她也可以“泼墨神斧”硬拚!
可是,此际唐方完全不能拚。
因为她手上完全没有拚的武器。
她的镖囊已“没有了”暗器!
她的暗器原都在镖囊里,怎会“没有了”的呢?
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明明把针和刀都放入镖囊里的,怎么会……?!
她已不暇细思。
杨脱和雷变已全面的向她发动了攻势!
杨脱与雷变已志在必得,势在必胜!
他们以二敌一,唐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何况她手上已失去了反击的武器———他们已没有理由不能取胜!
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得胜。
因为他们低估了唐方另一样绝艺:轻功!
唐方的“燕子飞云纵”竟能在杨脱和雷变联手攻袭之下,仍能保持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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