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书生。这青年书生手握折扇,头带芳巾,一身蓝裰长衫,浓眉大眼,相貌英俊,年约二、三十岁。他轻轻呷了一口茶,皱皱眉头,轻声说道:“小三,别多事。”
那小三说道:“她打得那么重,小孩子怎么受得了?四叔,大伯不是常给我们说,要路见不平吗?我看她做得不好,就不能说说?”说罢,小嘴嘟得老高。书生轻轻笑骂道:“好好!瞧你这贫嘴!四叔才说一句,你却唠叨了一大堆废话。”小三得意地扬着头。
那女子见是一个小孩出来打岔,哈哈大笑,高声说道:“老娘自家孩儿,老娘想教训就教训,谁要你小家伙来多管闲事?”
小三见四叔不再说话阻止他,就大声说道:“她还那么小,你下手这么重,这样岂不打坏了她?哪有娘亲这么打自家孩子的,你怎么这么狠心?却是不是你亲生的?”旁人也都议论纷纷:“这女子赁的凶恶,却如何这般对待自己孩子?”“听口音这女子不是本地人,只怕是从外地来拐买小孩的。”“是呀,这年头却难说得很!”
那女子见一个小孩竟敢指责于她,旁人七嘴八舌、闲言杂语,十分难听,顿时脸皮一阵发红一阵发白,心头无名火起,跳起来叉腰举手,厉声大骂:“哪里钻出来的小杂种,竟敢跑来辱骂老娘?老娘也不是好欺负的,再来多事,看老娘不撕烂你个小杂种的臭嘴!”
小三却也不惧,站起身,走上前来,说道:“你这恶女人,怎么如此横不讲理,凭白无故的却如何又骂起我来?”
那女子大声说道:“就骂你这小杂种、狗杂种,谁叫你多管闲事的?”倏的一巴掌打来。小三丝毫不曾留意,距离太近,“啪”的一声,正打在脸上,顿时细嫩脸上几道乌黑手指印。旁观众人暗暗不平,均觉得那女子此举太过分,怎能动不动就随便打人,况且是对一个小孩。那书生也不由一皱眉头,脸露不悦神色。
小三大怒,厉声问道:“你这恶婆娘,为什么打我?为什么动不动就出手打人?”
那女子哈哈大笑:“就打你这管闲事的小杂种、狗杂种!”手一扬,又是一巴掌打来。却见小三身子一侧,伸手抓住女子手腕,往后一拖,下面伸脚一勾,那女子便直挺挺跌趴倒在地上,脸上嘴上粘满泥土,惹得一阵哈哈大笑。
那女子爬起身,恼羞成怒,伸手入怀,摸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向小三刺去。众人一声惊呼,齐齐站起身来。那书生却不动声色,慢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轻轻放在桌上,眼角余光看着二人争斗。只见小三不慌不忙,又是一伸右手便抓住女子手腕,夹手夺过匕首,脚一勾,左手一推,那女子又是一个恶狗扑屎,直挺挺趴在地上。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小三这几下动作灵便,招式巧妙,虽然力气不大,借力打力,却也不亚于一般江湖好手,显是深受名家调教。
那女子全身粘满泥土,狼狈不堪,这下跌得甚重,浑身疼痛,更是羞愧难当,当下趴在地上,用手拍打着地面,一阵哭天喊地:“哎哟呀,天啦天啦,你这天打雷劈的狗太监、死太监,老娘在家受欺负,在外面也受欺负,你这天打雷劈的,死在哪儿去了?死太监、烂乌龟王八…”众人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不知她又在骂谁?小三虽然身手敏捷,武艺高强,却不曾见过如此场面,顿时惊慌失措,满面惶恐,战兢兢问道:“我打伤了你吗?你别哭好不好?四叔,你看…”
书生轻轻一笑,说道:“过来吧,小三,你没有打伤她,过来歇息歇息,一会儿四叔带你去上街玩去!”小三答应道:“好呢!”丢下匕首,走得两步,又回过头来,从包裹里掏出个麻饼来,走到小女孩面前,塞在她手里,说道:“小妹妹,别哭了,你饿了吧,拿去吃吧。”那小女孩摸一把鼻涕,瞪着乌溜溜大眼睛,直盯着他看。
那女子哭闹了一会儿,见无人理会,自感无趣,慢慢爬起来,不再作声,捡起匕首,拖起小女孩,向集镇热闹处走去。
那女子漫无目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东摸摸西看看,甚为稀奇,却苦于身无分文,一脸懊丧。小女孩早就累了,不作一声,任由牵着东奔西走。转悠了半晌,渐感无聊,这时肚子也“咕咕”叫唤起来,便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只见小巷尽头挑出一杆旗来,飘着大大一个“酒”字,大门上方写着“好再来客栈”几个大字。她再也顾不得有没有银两,拉着小女孩便走进去,心想,大不了又拿簪子来抵押,说不得还可白吃一顿,口中高叫:“伙计,快上好肉好菜来!”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下。伙计见她周身泥土,蓬头垢面,模样狼狈,心中疑虑,可看她大摆大摇的神态,却又不便得罪,当下小心翼翼走上前来,问道:“夫人要些什么?本店小本生意,概不赊帐。”
那女子听得,心头无名火又起,伸手拨下头上蜚翠簪子往桌上一放,大声叫骂道:“好个狗眼看人低!难道老娘会白吃你的?也不看看老娘是何等人?这个可够老娘吃一顿?”伙计识得货,慌忙喏喏连声,旁观众人也瞪大眼睛,私语议论。
片刻,便端上几大盘来,有酱爆牛肉、蒜泥白切肉、过桥米线,都是云南常见家常菜。那女子顾不得喂小女孩,挟起肉,大把大把往自己口里塞。那小女孩也是饿得慌了,伸出粘满污泥的小手,抓起肉来,一声不响,也是狼吞虎咽,不一时,便只剩下过桥米线了。那女子见是汤菜,端起来大口便喝。这过桥米线汤一半是油,用砂锅盛装,表面看只一丝热气,其实比寻常的羹汤热过数倍,虽然凉了一会儿,仍是十分烫人。只听得“砰”一声,那女子汤一入口,烫得连声叫唤,手一松,砂锅掉在桌上,却好没有打坏砂锅,汤没溅在人身上。那女子张大口,呼呼直吹气,眼泪大颗大颗直滚出来。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那女子喘息半晌,又羞又恼,跳起身来,拉过伙计,“啪”的便是一巴掌,口中大声叫骂道:“你这可恶小厮,竟敢陷害老娘!”那伙计捧着下巴,歪着头,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四周一阵哄笑。慌得掌柜连忙上前作揖,说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这过桥米线原本就是这么烫的!却怨不得别人。夫人如何竟不知晓?”
那女子见众人讥笑,自知又是自己出洋相。这过桥米线平时在家也曾吃过,不曾觉得这么烫,却又不甘心认错,便强词夺理说道:“你这老儿,为何不早说?便把老娘烫坏了,你却要赔偿。”旁边众人七嘴八舌,嘘声连连:“唉,真是,哪里跑出来的恶女人,一点不讲道理!”“这是谁家女人?也不好好管管。”“听口音这女子是外地人,不知米线也不奇怪。”
那女子听得众人闲言杂语、议论纷纷,齐齐看着她,又恼又羞,厉声骂道:“吵什么吵!老娘自吃自的,管你们甚鸟事?老娘不吃了不行吗?掌柜的,算账!”伸手便向桌上抓簪子去,却没摸到,回头一看,空空如也,慌忙钻在桌下,四处寻找,哪有簪子影子?这下更是怒火中烧,也不问青红皂白,扑上前来抓住掌柜,挥拳便打,口中大叫:“你这老儿,竟敢养贼偷老娘东西?叫你知道老娘厉害!”慌得众人齐扑上前来,拉手抱头,抓住那女子,推倒在地上,衣衫撕烂,头发散乱,气喘吁吁。吵闹声中,小女孩吓得放声大哭。
那掌柜惊魂稍定,走上前来,恶狠狠骂道:“我道是谁,却是来吃白食的,却赁的凶恶,还要打人赖帐,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今日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先前挨打的伙计更是怒不可竭,听得老板发话,拉起女子头发,举巴掌照着脸上便打。
突听一声大叫“哎呀!”,只见那伙计往后便倒,坐在地上,手捂脸颊,渗出血汁来。那女子挣扎站起身来,头发散开,蒙住了面目,双手紧紧握住一把匕首,对着众人,嘶哑乱叫:“别过来,别过来!”却是那女子不知何时摸出匕首,在伙计脸上刺了一刀。众人齐声惊呼,见这女子横蛮白吃,而今又行凶伤人,慌忙各拿棍棒桌凳,四下团团围住,齐声大喊:“拿住,别让她走了,送官府查办。”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小孩喊道:“四叔,你看,却不是刚才那女子?”却是小三和书生。书生略为一看,走上前问道:“请问掌柜,到底出了何事?”
掌柜斜着头,打量书生一番,说:“小哥是这泼妇什么人?今天可得好好说说理。”书生浅浅一笑,说道:“素昧平生。”那掌柜“喔”了一声,深感失望,转过身对着人群大声说道:“大家可都亲眼看到,这泼妇在这儿白吃白喝,还行凶伤人。列位说说理,当如何处置?”“得送衙门查办!“我看还是找她赔些损失就行啦!”“看她白吃的样子,只怕也是身无分文,却赔什么?只怕是竹篮打水,白搭啦!”人群七嘴八舌。
小三早拉过小女孩走过一边,说了半天话,很是同情小女孩,拉住书生手,说:“四叔,你帮帮她们吧!”书生问清情况,也感左右为难。那掌柜心疼饭菜钱,先前见书生出面,以为能赔些钱了事,谁知却是看热闹的,没办法,只好自认倒霉,叹口气,挥挥手说道:“列位,有劳送官府去查办吧。”小三又拉拉书生手,哀求道:“四叔,帮帮她们吧!你看那小女孩,才那么小,送衙门了,她怎么办?她那么可怜!你不是常说,要乐于帮助人吗?你帮帮她们吧!”书生叹口气,对掌柜说道:“且慢!人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掌柜的,你能不能不送官府?你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多可怜!”
掌柜本不想送官府,此时见书生又出面说话,捞回损失的机会又来了,岂能轻易放过呢?当下冷冷说道:“小哥说得可是轻松!你可不曾见那泼妇的凶狠样!这等泼妇不送衙门惩处惩处,天下岂可太平?白吃不说,单是杀伤下人,又岂能一走了之?”人群也议论纷纷:“是呀,是得教训教训!”“要是大家都这样,那还有什么公理?”“我看至少得赔偿损失!”
书生淡淡一笑,说道:“你看这样,我这儿有些银两,替她赔偿可行?”便伸手口袋里摸去。掌柜见有人赔偿,正自欣喜,却见书生一双手不动了,神色甚是尴尬,似乎却是没钱。不过书生很快镇定下来,略为沉思,对掌柜说道:“实在抱歉,小可出门匆忙,忘了带银两。你看这样可好,有劳掌柜暂且将她母女二人安置安置,小可回去拿钱,呆会儿来拿钱取人可好?”掌柜无可奈何,能挽回一点损失是一点,看书生模样不象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也只好这样了,只得点头,怎好再多嘴。
书生走到那女子面前说:“有请夫人少待,小可去去便来。”那女子闯了祸,众多人手围住,脱身不得,哪里还敢声张半句话。小三说:“四叔,我想和小妹妹一起玩,你求求掌柜,让小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可好?”书生看看掌柜,掌柜听得小孩子说的,怎好拒绝,又想不妨什么事,只得应允。
书生拱拱手,说一声:“打扰!”转身便向外走去。小三拉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瞪着大眼睛,看看那女子,那女子先前吃过小三苦头,可现在却来救自己,知道二人没有歹意,犹豫半晌却不开口,那神情却是答应了,那小女孩方才跟着小三而去。那掌柜也不再说什么,心里想,不妨给她吃好的住好的,反正有人出钱,正好多赚一些,忙叫伙计收拾出房间,安置女子。
两个小孩很快就玩在一起。书生也不急于赶路,他边走边想,这女子是什么人呢?听口音不是本地人,看穿着打扮是富贵之家,应在不远处,可到底住哪儿?却没有一个人认识。
正想着,只听得背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一个声音大声高叫:“借光,请让让!”两个小孩子慌忙跑在一边,书生轻轻一侧身,让过一旁,转瞬间,四匹快马疾驰而过,马上人尽劲装打扮,各带刀枪。书生也不在意,正要迈步,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声,又过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约有七、八个,也是手执兵器,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他们虽不像刚才四人驰马急驰,却也是脚不停息走得飞快。这群人刚过,陆陆续续又或紧或慢过去几批,尽皆江湖人士。书生惊诧不已:这情形定是江湖上有大事发生或是有什么重要聚会,为何却不曾知晓?
………【第二回】………
正纳闷间,又是一阵马蹄声,远远一个声音高声大叫:“小——师——叔——!”一个二十来岁的壮汉转眼间便急驰到跟前,那汉子一勒疆绳,只听一声嘶鸣,那马人立起来,顿时停下。那汉子跳下马来,喘息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