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小姐点头道:“那是陆探微手笔。公子可认得图中对应那七贤?”
楚枫略一回想,道:“那携着大酒壶乘着鹿车的必是刘伶。”
“何以见得?”
“七贤中刘伶最是嗜酒如命。传闻他出行常乘鹿车,车后系锄,以便醉死就地挖坑埋葬。”
晋小姐点点头。
楚枫又道:“那醉酒狂歌的就是阮籍。阮籍诗文俱佳,常乘酒兴狂歌成文。”
晋小姐又点点头。
楚枫接着道:“那席地抚琴的必就是弹奏广陵散绝响的千古狂人嵇康!”
晋小姐道:“听公子语气,似乎颇欣赏嵇康?”
楚枫笑道:“我是欣赏其狂。嵇康临刑索琴,留下广陵绝响,然后慷慨赴死,天下为之动容。”
晋小姐道:“嵇康确是一位狂士。”
楚枫所说是“广陵绝响”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嵇康乃魏晋有名贤士,一向藐视权贵,司马昭曾想笼络嵇康,不得,于是听从钟会主意,下令处死他,有三千太学生为嵇康求情,终不能免。临刑之时,嵇康索要古琴,在刑场席坐而抚,弹奏了一曲广陵散,弹完之后,一手将琴摔断在地,然后慷慨赴死,广陵散便成绝响。
楚枫道:“说到狂,阮籍还要输嵇康三分。慈公小姐可知道他是如何得罪钟会而招致杀身之祸?”
晋小姐道:“就是因那句有名的‘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正是!钟会是司马昭心腹,喜欢巴结贤士。他知道嵇康是有名贤士,于是约了一些名士去拜访他,碰到嵇康正在一大树下扬槌锻铁,向秀为其鼓风。钟会来到,嵇康依旧扬槌不辍,旁若无人,足足一个时辰还不与钟会说一句话。钟会要走,嵇康还是不看他一眼,只问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冷冷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于是便走了。自此嵇康结怨钟会,以致杀身之祸!”
晋小姐道:“难怪当日嵇康如此冷淡钟会,看来他早看出钟会乃是小人。”
“正是!”楚枫道,“嵇康最讨厌那种满口君子而满腹小人之徒。他忿恨司马氏弄权,又无端受杀身之祸,所以他临刑所弹之广陵散,激愤慷慨,愤恨铿锵,蕴含兵戈杀伐之意。”
“公子如此赞颂广陵散,可曾听过此曲?”
楚枫道:“嵇康从未将此曲传与他人,所以他临刑前有‘广陵散从此而绝’之言,后人又怎能得闻?”
“那公子可知广陵散之由来?”
楚枫奇道:“广陵散不是由嵇康所作么?”
晋小姐道:“广陵散是因嵇康临刑所弹而出名,却非其所作。据葛洪遗书记述,广陵散乃嵇康得自天台山神女。”
“哦?愿闻其详!”
“葛洪遗书言,东海外有山名天台,上有登天之梯、登仙之台。嵇康好玄术,有一年游天台,夜宿仙台。忽闻谷中琴声幽幽,弦乐绵绵。遂寻声觅去,见有一女子席坐抚琴,问之,原来是谷中神女。两人相谈甚欢,嵇康乃问神女刚才所弹何曲。神女言:‘情之所至,信手而弹,无名之曲。’嵇康再三请教,神女乃授之此曲,嵇康乃将此曲名为《孤馆遇神》。嵇康临走时,神女又将另一曲传给他,便是《广陵散》,并说‘此乃天籁之音,曲中丈夫,不可轻传。’嵇康乃习得此曲,惊为神韵。”
楚枫道:“好一个‘曲中丈夫’,难怪相传广陵散之音激昂慷慨,震人心魄!”
晋小姐道:“据说嵇康临刑弹奏之时,弦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弦,天籁回荡于苍空,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闻者无不动容。”
楚枫恨惜道:“听慈公小姐这一说,真恨不得一听此曲神韵,可惜已成绝响,要能再得一听,虽死何憾。”
晋小姐笑道:“公子所言,倒与我一位朋友相若。”
“哦?”
“我这位朋友极善音律,已是出神入化。她亦深憾广陵散之失传,常言,能一弹广陵散绝响,此生无憾。”
“听你这样说,真想一听其妙韵!”
“她从不在人前弹奏,常言五音不入凡耳,要听她抚琴,实在难。不过他每年必去一次西湖,扬波抚琴。”
“啊?是她?”楚枫大感惊讶。
晋小姐奇道:“你见过她?”
楚枫道:“我初出江湖之时,就在西湖看到一位白衣女子扬波抚琴,琴音雅妙无比,莫非就是你口中那位朋友?”
晋小姐惊讶道:“竟有如此巧之事?公子可看到她所抚之琴的琴弦?”
楚枫道:“相距甚远,难以看清。她琴弦可有特别之处?”
晋小姐正要回答,马车忽的停了下来,到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蒙面侍女
第五百四十七章 蒙面侍女
楚枫和晋小姐下了车,赵冲早联同魏歇、韩复在别院门口等着。
赵冲还是摇着纸扇,一见晋小姐光*人,扇子也忘了摇,两眼也直了,连忙陪笑道:“晋小姐终于来了,幸甚!幸甚!哎呀,楚公子也来了,请!请!”
走入别院,别院很大,到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点缀其间,芬香满院,果然不愧是王府别院。
晋小姐美目流盼,十分惊讶,倒不是惊讶别院之大,而是惊讶于点缀其间的花草被修剪的十分别致好看,要么新奇,要么工整,要么意趣,或成圆,或成伞,或成塔,或是任意随形,虽经修剪,却不露痕迹,当真巧手。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花草是谁人所剪?”
赵冲答道:“不过一花奴拙手,晋小姐见笑了。”
一行人来到大厅,厅很大,四面已经摆好座位,
一入大厅,楚枫马上觉察屏风之后藏着数人,其中两个是高手,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赵冲坐于北面主位,魏歇、韩复分别坐于东西两面,晋小姐和楚枫坐于南面客席。厅中央留着一大空处,乃是歌舞助兴之用。
晋小姐问赵冲:“怎不见赵王爷和魏侯、韩侯?”
赵冲道:“因为家父与魏侯、韩侯忽有急事商议,所以今日只由小生与魏兄、韩兄陪同晋小姐观赏歌舞。”
“那求雨之事……”
“求雨之事慢慢再谈。晋小姐先请茶。”
赵冲纸扇一拍手心,马上有一丫鬟碰着两个碗来到晋小姐前,将碗摆于席上。
楚枫十分奇怪,赵冲等人席上摆的都是杯,独自己与晋小姐却摆碗,莫非这碗有蹊跷?不由仔细一看。
只见茶碗碗壁布满圆斑点,斑点周围又闪烁着蓝色光晕,十分奇异。
“曜变天目茶碗?”晋小姐惊异而呼。
赵冲一收纸扇:“晋小姐果然见识过人!”
晋小姐端起茶碗,细细端详着,道:“曜变烧制至宋朝而后失传,这两碗至少是宋朝年代?”
赵冲不无得意道:“此碗正是宋朝曜变天目茶碗,小生历经千辛万苦才求得此碗,以为晋小姐品茶之用。小生还亲自煮了一壶香茶,还请晋小姐品鉴。”
说完纸扇又一拍手心,马上又转出一名侍女,手捧茶壶,一直来到晋小姐身前。
只见这名侍女身材高挑,体态轻盈,却蒙着面巾,只露出两眼,却如双瞳剪水,明亮清澈。
她先向晋小姐躬身行礼,再为晋小姐倒茶,然后又向楚枫躬身一礼,再倒茶,双眼无意间掠过楚枫脸上那一弯指痕,竟一时失神,茶水已满至碗口犹浑然不觉。
楚枫轻咳一声,那侍女急忙收起茶壶,继而赵冲、魏歇、韩复等倒茶,然后退至一边。
赵冲举起茶杯道:“晋小姐,请!”当先喝了一口。
晋小姐端起茶碗,没有马上喝,却是先观茶色,茶色浅黄清澄,再略略一闻,香气清醇,不由点点头,再轻啜一口,道:“好茶!想不到赵公子有这般手艺!”
赵冲洋洋得意,却故作谦虚道:“晋小姐过奖了,粗浅功夫,让晋小姐见笑!见笑!”
楚枫看着老大不爽,亦拿起茶碗浅尝一口,果然茶香甘醇,不禁脱口赞道:“果然好茶!”
赵冲摇着纸扇,似笑非笑道:“楚公子昨日妙对连珠,必是高贤雅士,想必能品出此乃何种茶香?”
楚枫哈哈一笑,道:“味醇甘爽,清香沁人,必是君山银针!”
赵冲一怔,他本想让楚枫丢丢面子,想不到楚枫一下说了出来,一时无趣。
楚枫边啜着茶,边随口问:“常言煮茶三沸,不知赵公子煮茶,所用第几沸之水?”
赵冲一愕,他哪晓得什么三沸几沸,一时支吾起来,不自觉望向那个手捧茶壶的蒙面侍女。
那侍女启齿道:“少爷以为一沸太稚,三沸太老,常用二沸之汤。”声音婉转生韵,娓娓动听。
赵冲连忙道:“对!正是二沸!”
楚枫暗笑一声,又道:“煮茶者,山水为上,江水中,井水为下。这茶汁如此甘醇,不知赵公子是选用哪一种水来煮?”
赵冲那晓得是什么水,不过听楚枫这样说,乃自作聪明道:“山水为上,小生自是用山水,楚公子竟然品不出?”
“哦?”楚枫又啜了一口,道,“但我品出茶中还隐有淡淡梅花清香,沁人肺腑,却不知赵公子如何做到,还请赐教!”
赵冲一怔,忍不住细尝一口,果然隐隐沁着梅花清香,不自觉又望向那名蒙面侍女。
那侍女正要开口,楚枫却道:“若我没猜错,这煮茶之水,应是收自山上梅花之霜雪,融雪而煮,所以才蕴有梅香。是不是,赵公子?”
楚枫口是问赵公子,双眼却是望着那蒙面侍女。
侍女眼露惊讶之色,躬身道:“少爷用的正是收自绵山梅花枝上的霜雪。”
楚枫哈哈一笑,道:“这茶虽好,却稍嫌老,赵公子何不即席再煮一壶,以便我们尽得此茶甘鲜?”
赵冲登时支吾,眼珠一转,笑道:“小生茶艺粗浅,怎敢再献丑。久闻晋小姐深于茶道,如今香驾到此,不如请晋小姐亲自煮茶一盏,以使我们一品晋小姐香茗。”
魏歇、韩复连忙随声附和。
晋小姐轻轻一笑,亦不推却:“那就献丑了。”
那蒙面侍女随即转入后堂,取出一副茶具,摆在晋小姐席上,又取出一个炭炉,旁边放好一个茶釜,为煮茶之用。釜内已放上雪。旁边又放着一茶罂,里面装着茶叶。茶叶长短均匀,内呈金黄,形似一根根银针,果然是君山银针。
只见晋小姐先将茶釜放在炭炉上烧煮,又将六只茶杯两排并扣在茶盘上,杯口向下。一会,釜内之雪渐融,进而冒出鱼目般水珠,微有声响,乃一沸。
晋小姐从釜中舀出一瓢水,均匀淋在茶杯上,然后将茶杯翻转,杯口朝上,再淋一遍,倒去杯内之水,此为“清洗”。
然后从罂中取出一撮茶叶,放入釜中,再取出一小撮盐,洒入釜内。又过一会,茶釜边沿冒出一个个气泡,如涌泉连珠,水面上已起茶沫,是为二沸。
晋小姐又从釜中舀出一瓢汤水,盛于盂中,然后用竹勺在釜心均匀搅动,一直至釜内腾波鼓浪、奔涛溅沫。是为三沸。
晋小姐又舀出一瓢汤水,淋于茶杯,此乃“茶洗”。
然后用原来盛于盂中的汤水倒回釜中,腾沸立止,茶沫渐生,此为“救沸”,又谓之“玉液回壶”。
晋小姐舀出一瓢茶汤,开始分茶。她不急不徐依次来回将茶汤分至各茶杯中,此时,大厅内已茶香袅袅。
众人屏息静气欣赏着晋小姐一连串优雅动作,未饮已然神醉。
分好茶,晋小姐一摆手,那蒙面侍女便捧起茶端给赵、魏、韩三人,回至晋小姐处,还剩三杯。
楚枫端起一杯,递给她道:“请!”
那侍女愕然望着楚枫,一时呆立当场,不敢接。她不过一卑微侍女,如今王府贵客竟亲自向自己献茶,当然让她惶恐吃惊。
赵冲皱皱眉,喝道:“阿丑!既然楚公子敬茶,还不快快谢过!”
那侍女忙向楚枫一躬身,道:“多谢楚公子!”
然后接过茶,微微转侧面,掀起一小角面巾,将茶杯放于嘴边,朱唇轻启,微微啜了一口。
楚枫看她这一连串举止动作,自然流露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淡雅气质,绝不比普通丫鬟侍女,不禁暗暗奇怪。
赵冲举起杯,先装模作样闻了一番,然后再慢慢浅啜一口,摇头晃脑呼道:“好茶!真比天上之玉露,地上之琼浆,好茶!”
楚枫看着他那模样,简直浑身起疙瘩,亦端起茶杯,却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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